老四在南荒已經(jīng)有個相好的?！?/br>
    他尋思一下，嘀咕道：“不過她和老四在五原城就認(rèn)識，說不定有一腿呢?！?/br>
    柳翠煙與鶯兒相視而笑。

    程宗揚道：“喂，有什么事瞞著我呢？”

    鶯兒扭捏片刻，不好意思地說道：“祁四爺整天在作坊辛苦，蘭姑jiejie每天給他煲雞湯送去。今晚說是留在那邊不回來睡了。”

    程宗揚啞然失笑，“不是吧？老四好艷福啊。那家伙不是說要去接人家碧津姑娘來建康成親嗎？”

    柳翠煙笑道：“祁四叔如果答應(yīng)，讓蘭姑jiejie做小也可以啊?！?/br>
    “一妻一妾？”

    程宗揚嘟囔道：“老四那身子骨還不成渣了？”

    柳翠煙道：“戰(zhàn)威私下問過，祁四叔不肯，說公子還沒有納妾，他怎么好先納。不過蘭姑jiejie這時還沒回來，想必已經(jīng)……”

    鶯兒在旁邊忍不住笑起來。

    程宗揚坐在床榻上，喝著熱燙茶水舒服地吐口氣：“我就是愛聽這種八卦，比那些爭奪天下的大事舒心多了。”

    柳翠煙道：“家長里短，怎好打擾公子?！?/br>
    “嫂夫人，這話可不對了，瑣瑣碎碎才是過日子嘛?！?/br>
    程宗揚盤腿笑嘻嘻道：“有件事本來準(zhǔn)備明天說的。前幾天我讓人看了日子，再有三天，九月初六正好是良辰吉日。我讓人給石胖子遞信，人是金谷石家出來的，他怎么也算半個娘家人，少不得按規(guī)矩送兩位嫂嫂出門，辰時三刻接到我們家，就在這里拜堂?！?/br>
    他笑嘻嘻道：“兩位嫂嫂看怎么樣？”

    柳翠煙和鶯兒羞喜交加，片刻后都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扭頭就走。

    程宗揚在后面叫道：“哎！時辰是秦會之算的！要是不對，你們記得去找他的麻煩，跟我沒關(guān)系啊?！?/br>
    一覺醒來程宗揚只覺神清氣爽。云家的酒真不錯，一點頭痛的后遺癥都沒有。

    只不過一想起昨晚斗酒時噩夢般的經(jīng)歷，自己還有點想吐。

    八斤啊，程宗揚充滿惡意地想道：姓云的丫頭片子會不會喝成水牛肚呢。

    一連荒唐好幾天也該收收心干點正事。程宗揚用苦參擦過牙，叫來秦檜：“備馬！我去作坊看看！”

    秦檜笑道：“馬匹已經(jīng)備好了，不知道公子是先去織坊、銅器坊，還是石灰坊？”

    “老四在哪個坊？”

    “在石灰坊?！?/br>
    秦檜道：“銅器坊和織坊都在城內(nèi)，吳戰(zhàn)威負(fù)責(zé)河邊土地的清理，兼管旁邊的盛銀織坊。銅器坊進(jìn)貨出貨都由云家打理，事情不多，平常由小魏看著。小魏每天還回來一趟，祁遠(yuǎn)平時都在石灰坊，住也在那里，這些天累得臉色越發(fā)青了。”

    程宗揚笑道：“是不是看到我干正事很欣慰啊，說這么多。走吧！”

    云氏的石灰坊在大江對面一處僻靜山谷中，一方面免得鍛燒石灰時的濃煙影響周圍居民，另一方面也便于伐木燒炭和開采石灰石。

    程宗揚趕到時，作坊正在燒煉。圓錐形石灰窖上，煙囪都封著，只露出一個小孔冒出濃煙。幾名石灰匠認(rèn)得秦檜，程宗揚卻是第一次來，在窖旁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們。

    程宗揚來時，秦檜已經(jīng)給他備好一百枚一小串的銅銖。這會兒跳下馬，一人一串遞過去，呵呵笑道：“諸位辛苦！辛苦！”

    秦檜在旁道：“這位是咱們家主，盤江程氏的少主，今日來問候諸位。”

    幾名工匠這才知道程宗揚的身份，接過賞錢連聲道謝。

    說了幾句閑話，程宗揚道：“祁遠(yuǎn)呢？”

    工匠們道：“祁管家昨晚喝多了，這會兒只怕剛起身，小的過去叫他。”

    “不用！”

    程宗揚促狹地朝秦檜擠眼，“秦老板，咱們一起去見見祁管家！”

    祁遠(yuǎn)在作坊的住處極為簡陋，一扇柴門，上面搭著簾子就算門了，簾子倒挺新，像是剛掛上的。

    程宗揚先咳了一聲，不等里面的人反應(yīng)過來就踢開柴門，跳進(jìn)房內(nèi)，叫道：“好??！祁老四！你干的好事！”

    一個人影猛地坐起來，祁遠(yuǎn)張大嘴巴，看著哈哈大笑的程宗揚。

    那間土壞房里什么都沒有，祁遠(yuǎn)的被裳倒是織錦的，裳下鋪的卻是草席，顯然是別人帶來的被褥，他平常就睡草席。祁遠(yuǎn)光著上身，錦被滑開，露出旁邊一個半裸的婦人，果然是蘭姑。

    程宗揚看著祁遠(yuǎn)發(fā)呆的樣子，不禁捧腹大笑。祁遠(yuǎn)酒勁還沒退，倒是旁邊的蘭姑推了他一把，這才連忙扯過衣物。

    祁遠(yuǎn)晃了晃腦袋，期期艾艾道：“程頭兒，你怎么來了？”

    程宗揚笑咪咪道：“捉j(luò)ian來了！老四行啊，這么快就跟蘭姑好上了。說吧，你準(zhǔn)備怎么辦？”

    祁遠(yuǎn)訕訕地開不了口。蘭姑久在風(fēng)月場中倒沒有多少羞澀，她在被中披上衣物，起身拂了拂發(fā)絲，坦然道：“是奴婢勾引祁爺?shù)?，主子要?zé)罰就責(zé)罰奴婢吧?！?/br>
    程宗揚笑道：“別主子、主子的叫了，咱們不興這個。老四，蘭姑可比你強多了。你那舌頭不是石頭都能說出花兒嗎？這會兒怎么啞了？”

    祁遠(yuǎn)青黃面孔透出朱砂色，“我是沒想到，蘭姑……”

    “誰問你這個了。”

    程宗揚滿意地看著他尷尬的樣子，“我問你準(zhǔn)備怎么對人家。老四，你摸著良心問問，對得起人家煲的雞湯嗎？”

    蘭姑似乎想說什么，又閉上嘴。

    祁遠(yuǎn)為難地抬起頭，“程頭兒……”

    程宗揚道：“喂，蘭姑，咱們也是熟人，我跟你說吧，老四在南荒被人救過命，說好要娶人家的。你要不覺得委屈，給老四做個小怎么樣？老四，我看你就從了吧。”

    “不?！?/br>
    開口的卻是蘭姑。

    程宗揚

    一怔。蘭姑出身風(fēng)月，如果當(dāng)正室只怕她自己都尷尬。像她這樣的出身，年紀(jì)又不輕，能做個妾室已經(jīng)是不錯的歸宿。祁遠(yuǎn)是她老相識，身家又不菲，誰知她卻不愿意。

    蘭姑放緩聲音：“奴婢不是不識抬舉。只是奴婢不慣做房里人。往日在五原奴婢便與祁四哥相識，這些天見他辛苦，過來給他解解乏，并沒有別的念頭?！?/br>
    程宗揚半晌才回過神。蘭姑這算什么？豪放女嗎？

    蘭姑飛了個媚眼，笑道：“奴婢是歡場中人，一點紅唇萬人嘗，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慣了?！?/br>
    祁遠(yuǎn)叫道：“蘭姑！”

    蘭姑擁住祁遠(yuǎn)的脖頸，當(dāng)著程宗揚的面在他嘴上親了一口，笑道：“你不用說了，哪日煩悶了便來找我。小妹保你欲仙欲死?！?/br>
    說著蘭姑站起身，臨走時還在秦檜身上摸了一把，這才放浪地笑著出門。

    程宗揚與秦檜大眼瞪小眼，然后扭過頭：“老四，這是怎么回事？”

    祁遠(yuǎn)咧了咧嘴：“蘭姑過慣樓里的日子，本來就沒打算成家。程頭兒，咱們還是說正事吧?！?/br>
    第六章　隨波

    “這些本來是石灰窯?！?/br>
    祁遠(yuǎn)道：“工匠從山里開出石灰石，放在窯里，鋪一層木炭，再鋪一層石灰石，堆到七八層然后封窯鍛燒，出來就是石灰?！?/br>
    窯中燒出的坯料還在散發(fā)熱氣，灰撲撲有股嗆人味。

    祁遠(yuǎn)道：“程頭兒，你說的水泥我問過工匠，誰都沒燒過。我怕石灰窯不夠熱，讓人把窯重新砌了一遍，照瓷窯的溫度來燒。然后按你的吩咐，三份石灰加一份黏土，拌勻再加四成水，入窖燒干就成了這模樣?！?/br>
    程宗揚道：“這不挺好嗎？你怎么一臉吃大便的表情呢？”

    祁遠(yuǎn)苦著臉道：“這東西不好用，還不如燒出來的磚結(jié)實。我讓人試過，用它疊出來的東西脆得很，承不住力?！?/br>
    程宗揚哈哈大笑，“沒錯！就是這么用的。你讓人把燒好的水泥全部磨碎，磨得越碎越好，然后用箱子裝起來，千萬不能淋水?！?/br>
    祁遠(yuǎn)道：“程頭兒，都磨成胡椒還怎么用？”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br>
    程宗揚道：“老四，你也不用在坊上守著，就讓他們這樣燒，燒好了磨碎，裝箱備用。你還是回城里，咱們買的那塊地，吳大刀已經(jīng)清理得差不多了，你去招工人準(zhǔn)備開工。”

    祁遠(yuǎn)聽得一頭霧水，摸著下巴猶豫道：“能行嗎？就這點水泥粉兒，再加上沙子、竹子……”

    “你就放心吧，肯定比木頭結(jié)實?！?/br>
    程宗揚笑道：“大不了咱們把跨度減少點，免得你擔(dān)心樓頂?shù)粝聛怼！?/br>
    見程宗揚說得篤定，祁遠(yuǎn)不再多說，自去安排工匠燒窯、磨制、裝箱保存。

    程宗揚在周圍轉(zhuǎn)了一圈，等祁遠(yuǎn)安排完，三個人一同趕往秦淮河畔的盛銀織坊。

    一過橫塘，遠(yuǎn)遠(yuǎn)便看到大火燒過的那片空地。建康民居都是平常的泥坯房，過火后廢棄物不多。這時堆積的瓦礫已經(jīng)清除得差不多，吳戰(zhàn)威正和易彪帶人平整土地，看來要不了幾日就可以動工。

    程宗揚拉住黑珍珠的韁繩，喊道：“吳大刀！”

    盛銀織坊是從蘇妲己手里騙過來的，此前祁遠(yuǎn)已經(jīng)在蘇妲己手下打理過一段時日。吳戰(zhàn)威在坊里也沒有多少事情可做，倒是易彪來了之后，兩人整天吹牛論刀，算是找了個伴。

    一見著程宗揚，吳戰(zhàn)威跑過來叫道：“程頭兒，你可來了！”

    程宗揚笑道：“可算跟彪子在一塊兒了，怎么樣？這兩天你沒把彪子給煩死吧？”

    易彪消瘦不少，臉頰的絡(luò)腮胡子顯得更長，聞言只憨厚地一笑。

    吳戰(zhàn)威咧開大嘴：“哪兒能呢！”

    說著他一臉興奮地嚷道：“程頭兒，是不是有活要給老吳??？我跟你說，這些天可把我憋壞了……”

    程宗揚止住他：“吳大刀，我不是讓你守著織坊，怎么溜到工地干上了？”

    吳戰(zhàn)威大倒苦水：“那些都娘兒們的東西，讓我在哪兒，不是寒摻我老吳嗎？

    程頭兒，你讓我到工地扛包都成啊。彪子，你說是不是？”

    “得了吧，讓你看個織坊都不想干?！?/br>
    吳戰(zhàn)威道：“織坊里都是女人，老吳混在里面算什么事呢？”

    程宗揚笑咪咪道：“我差點忘了，咱們老吳是有媳婦的人了。說不定出來的時候嫂子交代過什么……”

    吳戰(zhàn)威低頭吭哧兩聲，臊眉搭眼地說：“瞧你說的，哪兒能呢……”

    “得了吧，瞧你那點德性！”

    程宗揚朝他肩上揮了一鞭子，“少廢話！我先去織坊看看。”

    盛銀織坊并不大，只有十幾架織機；織坊的工藝水準(zhǔn)自己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織出的絲襪幾可亂真。這時一進(jìn)織坊便看到一溜水缸，幾個婦人正用木叉挑著細(xì)絲在里面清洗、理順，再按顏色分開，然后一束束掛起來晾干。

    坊里十幾架織機同時工作，那些比發(fā)絲還細(xì)的霓龍絲在織娘手中像變魔術(shù)一樣，一絲絲連結(jié)起來，成為云絲般的片狀，然后按顏色和形狀小心地收放，送到簾幕遮掩的內(nèi)室。

    織坊雖然是吳戰(zhàn)威在管，祁遠(yuǎn)卻比他熟悉，說道：“這里一共十六張織機，每天能織各色絲片三到五匹。”

    程宗揚對匹數(shù)沒概念，直接問：“一天能織出多少件？”

    “絲襪、褻褲、抹胸各二十件左右。”

    程宗揚失望地說道：“這么少？”

    說著伸手準(zhǔn)備掀開內(nèi)室簾幕，看看里面是怎么裁剪的。

    祁遠(yuǎn)有些尷尬地攔住他：“程頭兒，不能隨便進(jìn)去?！?/br>
    “怎么了？”

    祁遠(yuǎn)小聲道：“外面這些是織娘，里

    面剪裁、縫紉的都是未嫁人的黃花姑娘，不好讓男人進(jìn)去?！?/br>
    程宗揚納悶地問：“怎么還有這講究？剪裁用有經(jīng)驗的人不是更好？”

    “這是盛銀織坊自己的規(guī)矩?！?/br>
    祁遠(yuǎn)低聲解釋道：“里面的姑娘都是黃媼挑的，手特別嫩，每天歇工都要用牛乳泡過，一點重活都不做，到了年紀(jì)就打發(fā)出去，免得她們手指把織物磨花。

    這樣做出的衣物才光鮮。”

    程宗揚笑道：“老四行家啊。那咱們就不進(jìn)去了?！?/br>
    祁遠(yuǎn)在外面叫道：“黃mama！黃mama！”

    簾子掀開，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太婆從里面出來。她白發(fā)猶如銀絲，滿臉都是皺紋，眼睛卻極亮，穿著一身干干凈凈的深色衣裳，手里拿著一片織物，正在翻檢上面的針腳。

    祁遠(yuǎn)道：“黃mama！你看這是誰？”

    黃媼向眾人福一福，看著程宗揚：“這位是……”

    祁遠(yuǎn)笑道：“你天天看著那兩套絲物都快瘋魔了，怎么正主來了反而不認(rèn)識？”

    黃媼手一抖，把那些織物拋開，急切地問道：“那織物是你的？它們是怎么做出來的？”

    這個可把程宗揚問住。沒等他作聲，黃媼又道：“那些絲物老婆子仔細(xì)看過，所用的絲線既不是蠶絲也不是麻絲，不僅細(xì)如蛛絲，而且每根都一般粗細(xì)，究竟是哪里來的？”

    程宗揚咳了一聲，“就是霓龍絲！”

    “掌柜的不用騙老婆子！”

    黃媼道：“這些絲與祁管家?guī)淼哪摭埥z雖然有些相似，實是兩物。”

    她匆忙返回內(nèi)室，接著出來，將兩件織物放在程宗揚面前：“這是坊里用霓龍絲織出的長襪；這是公子的原物?！?/br>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很像嘛，黃媼的手藝真是巧奪天工啊?！?/br>
    “這是老婆子親手縫的！”

    黃媼翻過那條霓龍絲襪，露出襪后一條細(xì)細(xì)針縫；接著翻開程宗揚的原物，“這件織物全無剪裁的痕跡，絲身首尾相連，竟似天生之物--老婆子織了五十多年的布從沒見過這等織品！究竟是哪里織出來的？”

    她聲音發(fā)顫，顯然對這種織物激動萬分。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