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頁
沈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盡管很少欣賞舞蹈,但她的動作很漂亮,人也漂亮。尤其在慕久進入角色后,和平時的樣子完全不同,讓人難以置信這會兒一顰一笑都流露出美艷和風情的人,會是之前那個咋咋呼呼動不動傻樂的小姑娘。 等到在她從臥榻上盈盈起身,開始華清池沐浴的一段,姿態(tài)舒緩而饜足,通過擺動的軟臂和柔韌纖腰來表現(xiàn)煙氣裊裊的水波,襯著她裙擺下靈巧的赤足,足鏈和腰鏈在動作中會帶起一道道光弧,幾乎迷了人的眼。 沈宴畢竟是個成年人,等看到這里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跟著飄忽起來,但轉(zhuǎn)念想到這是高雅藝術(shù),這樣的想法實在不應該,只能在心下暗暗唾棄了自己兩句,一邊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擺出一副在認真欣賞的樣子,垂眼盯著她的腳看。 等到伴奏里輕柔的絲竹和琵琶聲漸緩,很快響起悠揚的笛聲,琵琶和箏鳴成了迸濺的水流,佐以歡快的鼓點,便成了盛世中張揚狂放的胡旋舞。 貴妃的裙擺在一氣呵成的一串點翻中飛揚開來,綢褲下綴著的足鏈也在過程中勾勒成一抹金環(huán)。她赤白的足尖輕巧點地又躍起,在方寸的胡桃木茶幾上轉(zhuǎn)動著,每每落在邊緣,衣袂便翩躚欲飛,恍若羽化成仙,便是所謂“驪宮高處入青云,仙樂風飄處處聞。緩歌謾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直到笛聲悠悠遠去,愉悅的扁鼓成了進軍的戰(zhàn)鼓,琵琶的輪拂也擬出戰(zhàn)場上的肅殺,“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貴妃也一躍從傾世的高臺上跌落,在官兵的圍剿中被逼上絕路,在憤然緊密的鼓點下白綾下愴然掙扎,最終香消玉殞。 緊接著又是長笛,從鐵蹄卷刃的戰(zhàn)場開始,隨著狼煙穿過山川海澤,最終飄然至仙境。貴妃一躍上瑤臺仙山,那條白綾也成了神宮仙子的披帛,在翩然舞姿中曳于身后,裊裊婷婷。 這支舞蹈的最后一個定格是她跪在地上手捧金鈿的一幕,背景音樂里響起輕柔的呢喃,訴說著她真摯的祈愿: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長生殿》的整個劇目很完整,加上慕久能在新生匯演上表演獨舞,也不是真的沒兩把刷子,不論是開始時貴妃的嫵媚動人還是葬身馬嵬驛的凄然絕望,情感的表達都足夠強烈充沛。等這出長達七分鐘的舞蹈結(jié)束之后,雖然沒有燈光和舞臺效果的加持,她跪拜在地的那幕仍然打動人心,連她自己都快被這支舞給感動了。 然而再抬起頭來時,就看那邊的一人三貓都安靜的過分。尤其三只貓的表情很入戲,三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著她,好像真被人類的舞蹈給震撼到了。 以至于和它們相比,沈宴這張臉上的情緒還不如貓合格,平日里總笑非笑的神情這會兒變得格外正經(jīng),甚至是眉頭緊鎖的嚴肅。 慕久被他這表情看的有點摸不著頭腦,索性跳下茶幾,走近來問他:“不好看嗎?你干嘛這個表情?” “好看,”沈宴回過神,下意識應了句,只不過頓了頓,又有些不確定地問,“不過你到時候新生表演也要在這樣的臺子上跳舞嗎,會不會太危險了?” 尤其她中間的一連串旋轉(zhuǎn)看得他眼睛都快花了,生怕她一個重心不穩(wěn)從上面摔下去,全程替她捏了把汗。 然而慕久聽到這話只覺得哭笑不得,轉(zhuǎn)頭看了眼對她來說非常扎實的茶幾,一邊回答:“不危險的,步伐和旋轉(zhuǎn)我都控制的住,到時候正式表演的臺子可能比這個還要小。不過今天這段我其實改動了一些,原本的一些空翻動作和大跳,包括兩個男伴舞的托舉,這里都沒辦法做……” 慕久跟他解釋得還算詳細,只不過說著說著,再看他這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一時只覺得一口老血梗在心口,問他:“所以你剛才一直盯著我的腳看,不是在看我的步伐,是怕我掉下去啊?” 她原本瞥到他的視線時還覺得他挺懂,知道看一個人跳舞跳得好不好主要看底盤,直到這會兒假象被戳穿,只覺得自己剛才那段精心準備的舞蹈簡直是喂了狗。 沈宴被她拆穿之后也不覺得難為情,盡管除了這一點之外,盯著腳還能有效克制自己不去看其他不該看的地方。 但眼下既然她已經(jīng)這么指出來了,他便順著臺階往下,臉不紅心不跳地承認道:“差不多吧,我看著挺緊張的?!?/br> “……”慕久被他這句直男言論噎得深吸了一口氣,然而這會兒就算是深呼吸也救不了他了,倒頭來只能怒極反笑地連連點頭,回他,“沈宴,你就當我是跳給三只貓看的吧,貓都比你會欣賞!活該你沒有眼福!” 話音剛落,一旁的小八不知道真聽懂了還是歪打正著,非常得意地叫了聲,還在地上打了個滾。 沈宴聽她這么說自己,不但不惱,反而笑得挺高興,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十一順毛,一面裝作聽不懂似的反問:“我怎么沒有眼福了,不是剛剛才看完楊貴妃跳舞么?” “那你也——”慕久下意識打算反駁,只不過很快剎住了車,有些狐疑地蹙眉問他,“你看出我跳的是楊貴妃了?” 她不記得自己給他介紹過剛剛跳的這支舞,要是他能光從這段表演中看出她演繹的主題,也能勉強算他有點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