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看去，是他一鄰居，坐在門口的槐樹下，手里還端著碗。

    林寧寧：“你們咋吃這么晚？”

    “去海邊弄點東西。你姐吃沒吃？我們鍋里還有飯?！?/br>
    林寧寧走過去說，“吃好了，在洗頭發(fā)。啥事？”

    那人朝四周看了看，見孫氏和林老漢沒出來，除了一群玩貓捉老鼠的孩子，再沒旁人，“聽說在外面打工老賺錢，能不能讓你姐給我們家大妮找個工作，不拘刷盤子還是洗碗?！?/br>
    林寧寧一個小時前還在愁他初中畢業(yè)是去他大哥廠里，還是去他二姐廠里。

    好在他大姐回來，他不用犯愁，結(jié)果又要找工作，林寧寧忍不住說，“我姐單位都是有學問的人，她認識的也是那些人，她能找啥工作啊。你別給她出難題?！?/br>
    “就讓你問一下。你姐單位有沒有食堂？食堂要不要人？我找人打聽過，在首都刷盤子都比咱這兒多?！?/br>
    林寧寧不知道能多多少，可不論多多少，他都不想他姐攬這事。

    段其智的娘本就看不上他們家，他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再領(lǐng)個鄉(xiāng)親，下次豈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回來。

    “你找誰打聽的？”林寧寧問。

    “老村長?！?/br>
    林寧寧不禁說：“我就知道是他。一天天沒正事，凈給村里人出餿主意?！?/br>
    啪！

    林寧寧后腦勺挨一巴掌。

    “誰打我？”林寧寧猛地轉(zhuǎn)過身，看清楚來人，連連后退，“老，老村長——您從哪兒冒出來的？”

    老村長板著臉，“從你家！”瞪他一眼，就往屋里去。

    林寧寧連忙跟上去，“老村長，我得提醒你，你都六十三了?！?/br>
    老村長腳步一頓，扭頭瞪他一眼，“虧你還是個小子，都不如你姐大氣。你咋就知道我是來找你姐的？”

    林寧寧反問：“不來找我姐，啥事需要黑燈瞎火的過來？”

    老村長噎了一下，“就算，我來找和平，也不一定是讓她給我找工作?！辈淮謱帉庨_口，大聲喊，“和平，和平——”

    “在屋里洗澡?！睂O氏慌忙從她那邊堂屋里出來。

    林寧寧見他娘出來還回頭看一眼，就知道她在屋里藏錢，不然不會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擔心老村長給林和平找事，林寧寧搶先說：“娘，老村長說我姐出息了，讓咱們村想出去打工的人都來找她?！?/br>
    “啥？”孫氏果然嚇著了。

    老村長氣笑了，“你們家這個老小，哪兒哪兒都好，唯一不好就是小心眼。和平說她后天去縣城，我正好也去，問她啥時候去，我捎著她?！闭f完就看林寧寧。

    林寧寧見自個誤會了，也不尷尬，“今天不是，說不定后天就是?！?/br>
    下午聽了林和平那番話，現(xiàn)在又面對林家人，老村長不敢分心，端是怕一時大意說了不該說的，也不再跟半大小子絮叨，隨孫氏到正堂等林和平。

    林和平換身干凈衣裳出來，就對老村長說八點走。隨后送老村長出去。

    到門外林和平才問，“村長大哥，找我到底啥事？”

    老村長壓低聲音，“我忘了告訴你，現(xiàn)在的結(jié)婚證和以前不一樣。以前簽上名字就行了，現(xiàn)在要照片。你們沒照片吧？”

    林和平有照片，在她交給老村長的那個檔案袋里。但沒有和周建業(yè)的合照。

    身后就是她家，她爹娘隨時有可能出來，林和平長話短說，“回頭問問他能不能找個認識的人幫我們照加快的。”

    “最好后天辦妥。這事瞞不了幾天。”老村長剛剛在家用飯時，越想越不安，“你能在村口碰到我，也有可能在城里碰到其他人。我這邊瞞的死死的，趕明兒你娘從別處知道，能打斷你的腿?！?/br>
    林和平?jīng)]想過這點，不由得緊張起來，“我記下了，你快走吧。我娘等一下該出來了?！?/br>
    老村長也不敢再待下去，到家他老伴兒問他哪兒去了，老村長也沒敢說，就怕就怕走漏風聲。

    睡覺前出了這檔子事，林和平本以為會睡不著。

    然而，一覺到天亮。

    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林和平不禁感慨，“回家真好！”

    “那就在家多住幾天？”

    林寧寧的話突然傳進來，林和平嚇一跳。

    往四周看了看，門關(guān)的死死的，窗臺上多了一張陽光帶有稚氣的臉。

    林和平?jīng)]帶睡衣，昨晚睡覺穿的是長褲襯衫，直接披上外套，走過去，“你沒去上課？”

    “中午了?！绷謱帉庌D(zhuǎn)身指著天空。

    太陽從林寧寧身側(cè)鉆進來。

    林和平昨晚睡覺時還沒到八點，“我睡了十幾個小時？”

    “十六。你再不醒，娘就要去找大夫了。聽說二嬸都來三次了。”林老漢和他弟弟家關(guān)系不錯。但他弟媳婦很少往家里來。林寧寧說出來，意識到不對，“二嬸找你，是不是也想去首都打工？”

    林和平昨晚已從她弟口中得知，鄰居想把閨女送出去。

    一聽這話，林和平不由得回想上輩子的事。

    前世她二嬸沒出去，鄰居也沒找她，難道因為前世這時候沒回來。

    林和平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但想起接下來的事，在家待不下去，匆匆吃了飯，就讓老村長送她去縣里。

    林寧寧很擔心他大姐又一去不回，發(fā)現(xiàn)他大姐的衣裳還在，才放心去學校。

    老村長把林和平送到縣**大門口，就問林和平，“要不要我跟你一道去？”

    “不用?！绷趾推轿⑽u頭，“我是來報道的，不是來和縣長吵架?！?/br>
    老村長想想，“也是?？h長要是不理你，就去找**。早年小鬼子四處燒殺搶掠，我救過**一命。”

    正準備往里走的林和平猛地停下，她前世怎么沒聽說過這事。

    老村長看到她眼中的驚訝，“我怕咱們村那些不懂事的，屁大點事都去找**。這事你大嫂都不知道。我?guī)湍惚Ｃ?，你也得給我保密?！?/br>
    來的路上，林和平還有點沒把握，有了老村長這番話，林和平信心十足，邁進大院，順著門衛(wèi)的手指直奔縣長辦公室。

    縣長本以為林和平還得幾天，見她這么快到了，驚得一下站起來。

    站起來意識到林和平比他職位低，下意識想坐下，又覺得尷尬，沒話找話，“小林是吧？渴不渴？”隨即拎暖瓶，給林和平倒水。

    林和平前世聽她二嬸說過縣里的情況——賊窮。

    縣長喝不起茶葉茶不說，上下班還騎自行車，好像比林平安現(xiàn)在騎的那輛還破。

    林和平接過白開水。

    縣長的臉色有些尷尬，“……茶葉——沒了。小林你，先將就一下，回頭我就讓人去買?！?/br>
    林和平毫不在意地笑笑，“沒茶葉正好，我對茶葉過敏。早上喝一杯，不到天亮睡不著。”

    “茶葉過敏？”縣長還是第一次聽說。

    林和平點一下頭，想到老村長還在外面等著，就沒兜圈子，“縣長，我今天過來是來報道，更是來跟你商量件事。”

    “請說。”

    林和平放下水杯，“上面把我調(diào)到縣計生辦，主抓計劃生育？”

    第7章 說干就干

    縣長：“是的。計劃生育是咱們縣頭等大事。你——”

    林和平實在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我認為發(fā)展經(jīng)濟才是咱們縣頭等大事。請您先聽我說，不對您再補充。我認為計劃生育成效緩慢，一是因為人窮，想多生幾個孩子，養(yǎng)大了給家里賺錢，老了多個保證。

    “其二是人太閑，除了收種莊稼，就沒別的事。沒別的事，不就想著生孩子嗎。如果全縣的青年男女都去廠里做事，一天忙到晚，兩天忙到黑，回家倒頭睡，誰還有精力生孩子?！?/br>
    縣長笑了，被她的歪理逗笑了，“小林同志，我該說你不愧是首都來的嗎？”

    “您覺得可笑？”林和平微微搖頭，“接下來就是我跟您說的第二件事?！?/br>
    前世林和平的爹娘報喜不報憂，她二嬸也很少說家里的困難，可一輩子那么長，總有忍不住的時候。

    前世林和平的二嬸有次沒忍住，就同林和平抱怨，這年頭鐵飯碗也不保險，說沒就沒。

    林和平那時才知道青潭鎮(zhèn)附近的一家辦了很多年的食品廠，今年仲夏便會倒閉，她二嬸的娘家妹子也會因此下崗。

    從首都回來的路上，林和平就決定好了自己今后的去向。

    林和平：“聽說咱們縣的有家食品廠要賣？”

    “聽你家人說的？”

    有家食品廠離清河村只有三四里路，縣長才有這么一問。

    林和平胡謅道：“聽我娘說那個廠房不大，廠里也沒幾個工人，但廠房前后幾十畝地，都是縣里批給有家食品廠的。那么多地，連同廠房，誰同意賤賣的？”

    “我們也想多賣點?？赡切┑匾徊缓梅N樹，二不能種田，只能蓋廠房?！笨h長想起這事就頭疼，“買方答應(yīng)我們，縣里讓一步，他年后擴大規(guī)模。屆時整個青潭鎮(zhèn)的人工作解決了，那個廠還能成為咱們縣納稅大戶，我們才決定賣掉?！?/br>
    林和平：“那人買過去一直不開發(fā)，縣里打算怎么做？”

    “不可能！我們是有合同的?！?/br>
    林和平不知道買廠房的人乃何方神圣，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終歸騙了縣領(lǐng)導和廠里的工人們。

    林和平?jīng)]說不確定的話，直言道：“說句您不愛聽的，您很天真。世上就有那種人，你催他建廠房，他拉一車磚扔過去。你不催，他不動。你再催，他再拉一車。你派人盯著，他就找兩個人挖地基，一天挖一尺，挖個三五年，把你的耐性耗盡，他就勝利了?！?/br>
    縣長眉頭微蹙，“這于他有什么好處？”

    “囤地！地漲起來，轉(zhuǎn)手賣掉?！绷趾推降?，“外面好些人就是靠囤地發(fā)了大財?！?/br>
    縣長往外看一眼，“咱們這個鳥經(jīng)過都不拉屎的地兒？”

    “一兩年看不出來，十年后呢？他們那些人耐性極好，又有錢，囤個一二十年都不著急?！?/br>
    縣長倒抽一口氣。

    林和平又問，“他不好好經(jīng)營食品廠，食品廠的工人怎么辦？”

    縣長想說他不敢。

    一想林和平剛剛的話，滿腹經(jīng)綸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林和平：“我加一倍，用我家人的名義買大半股權(quán)，您把我調(diào)過去，咱們公私合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