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５　五具棺材（亞利夫的推理）

    昭和三十年，一九五五年來臨，一月底解散國會，二月底大選大致底定，去年年底民主黨、自由黨、鷹派、鴿派的政黨紛爭仍延續(xù)至今，仿佛要配合這世上的動蕩似的，犯罪件數(shù)也持續(xù)攀升，而且主要都是兇殘的犯罪。根據(jù)當時警視廳的公布，這些犯罪的殺人手法都極端殘忍，不同以往常見的沖動殺人，而是計劃性行兇，因而也特別引人注目。另一方面，東京都內(nèi)創(chuàng)下一天發(fā)生四十二起火警、八十起交通事故的新紀錄，而且還開始流行一種rou眼看不見的熱病，誰都意識不到自己罹患此病，也不知道自己在何時早已痊愈。

    即使是新年的正月，冰沼家仍大門深鎖。正月二日，亞利夫有事詢問吟作老人而前往時，正好遇上剛賣掉九段的房子、搬至麻布町的八田皓吉。八田雖然擔心一旁沉默的蒼司，但仍對亞利夫輕輕點頭招呼，同時自言自語似地低聲說：「再怎么樣也該說聲新年恭喜吧！」

    此時的蒼司端坐如修行者，看起來就像木木高太郎《青色鞏膜》里描寫的主角般，身上背負沉重的悲劇，與初次見面時相比，簡直只剩一具空殼。洞爺丸事件后，他經(jīng)常出門小旅行，平時則都過了中午才出門，很晚才回家。大家還在想他去了哪里，其實他不過是在電影院里呆坐上好幾個小時。他曾苦笑著說，他只有在仿佛昏暗船艙的地方靜靜坐著才能感到救贖，因此，他的眼睛瞎了或許會比較幸福。如今，繼最敬愛的父親之后，唯一的親弟弟又遇害身亡，蒼司似乎已完全喪失生氣。如果紅司的死真是他殺，憑蒼司的敏銳頭腦，應(yīng)該能立刻想到兇手是誰，不然至少也會有個底，但問題是，他的精神狀態(tài)大概無法承受懷疑他人的后果吧！

    所以，看到他什么都不愿去想的憔悴樣，亞利夫也小心翼翼地不去談到這方面的話題，更何況，若告訴蒼司他們四人的推理競賽，他絕對會不悅地蹙眉，認為他們將死者當成消遣的玩具，因此亞利夫什么也沒對蒼司說，也沒與他商量。

    就這樣，時間來到約好的一月六日。這天是「小寒」，也是各行各業(yè)開工的日子。早上天氣非常晴朗，氣溫卻相反地低，到了傍晚，亞利夫準備要出門時，也不曉得是不是季風夾帶來的，外面天空與十天前一樣下起了雪，而且大到好像會立刻出現(xiàn)積雪，但可能是地區(qū)性的問題，他抵達「阿拉比克」時，雪已經(jīng)停了。

    普通上班族的樸素西裝已足以突顯亞利夫的西方臉孔，如今剛好又在新年期間，他于是特別仰換了一件以單扣裹身的法蘭絨外套，搭配去年十一月在帝國飯店走秀會上展示的濃灰色軋別丁長褲，不過，久生的打扮更華麗迷人，一脫下有如雪之精靈似的純白絲綢大衣后，隨即出現(xiàn)一襲綠色的和服，腰帶上是以朱漆色與銀線織成的遠山霞云，令熟客們驚嘆連連，疑惑著久生是男是女的同時，眼神也隨他們移向二樓。

    如果蘭鑄或君子在店里，一定會鬧成一團，還好他們好像去看電影還是購物而不在，只剩彈三弦琴的老伯mdash;mdash;他自稱「花婆」mdash;mdash;看店。

    「是的，我知道。大家都已經(jīng)到了。唉呀！這件和服上的圓案是手繪的吧？還有腰帶，真是美呀！」花婆亦步亦趨地跟過來說。

    「我剛從茶會回來，今天那邊舉行新年會。你們應(yīng)該也開工攬客了吧？」久生微笑回頭，說出大家閨秀不會說的話，隨即當著被嚇了一跳的花婆面前刷地拉上紙門。

    四人圍繞充滿初春氣息的華麗暖桌坐下，飲料也連杯帶瓶地端上桌，并吩咐沒有喚人就不要來打擾。然后，藤木田老人隨即興致高昂地催促亞利夫發(fā)表其推理。今晚的藤木田老人仍做與上次相同的裝扮，頭發(fā)染黑、貼假胡子，看起來年輕許多。

    「亞利夏，你的〈兇烏的黑影〉后篇順利完成了嗎？合理說明一切現(xiàn)象，并利用全新詭計的解決篇？不過，比起這個，我更想聽聽你那千年前就已為冰沼家準備好的五具棺材的說法。」

    「我還不知道那能不能稱為合理的說明?！箒喞蛞噪p手暖和干邑白蘭地的酒杯，開始敘述自己的「奇妙發(fā)現(xiàn)」，「紅司的葬禮結(jié)束時已經(jīng)是晚上了，但我決定再次仔細觀察浴室，那時我才注意到，浴室里，不論地板、墻壁或浴缸，全貼上白色磁磚，洗臉臺、天花板也是白的mdash;mdash;這一點，我想你們應(yīng)該也知道m(xù)dash;mdash;再加上事件發(fā)生當晚，白色外殼的洗衣機里冒出肥皂泡泡，連架上的花瓶都插了一朵白劍蘭。換句話說，那個晚上，浴室里的一切都是白的，是在愛倫坡〈紅死病的面具〉里出現(xiàn)，但冰沼家卻沒有的『白色房間』！而背上有紅色十字鞭痕的紅司則代表出現(xiàn)在白色房間中的『紅死病』！」

    百年前、那場在修道院內(nèi)產(chǎn)生自愛倫坡卓絕幻想的華麗假面舞會，如今再度重現(xiàn)于冰沼家，一個已消失的房間也再次復(fù)蘇。亞利夫啜了一口酒，微笑看向藤木田老人。

    「我已讀過諾克斯的『推理十誡』。其中第九誡寫著，擔任華生角色者，不論想到什么都不得隱瞞，而且絕對要比讀者稍微低能。但是，你不覺得能發(fā)現(xiàn)白色房間很不簡單嗎？而且我還知道另一個消失的『黑色房間』在哪里，所以說，讓我擔任華生的角色不會可惜了點嗎？」

    「可是，亞利夏！」阿藍的語氣略顯焦急，「紅哥自己曾想過『紅死病』的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