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點到為止，就陶德和桂香的流言，許家二老也不可能將春娘說給他。她只想讓春娘能早點收回心，見她此時明明替對方辯解，面色卻遲疑，猜到她其實還是疑心陶德的人品，便見好就收，“誰知道呢。”

    她不想再談?wù)撨@個問題，岔開話題討論什么花色好看。

    在這方面，桂香和春娘是行家，沒一會兒就說得口干舌燥。

    一直等到晚上，天都黑了，林滿堂才回來。

    他一回來，喜鵲就匆匆跑上樓喊三人下來。

    林滿堂一進堂屋，就被三人圍住。

    林曉迫不及待問，“爹，案子怎么樣了？縣令大人審了嗎？”

    “審子。不過又撤訴了?！绷譂M堂一邊喝媳婦端過來的生姜紅糖水一般回答女兒的問題。

    “為什么撤訴？”

    林滿堂一連喝了大半杯，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他坐到爐邊烤火，去去身上的寒氣，這才道，“縣令大人在中間調(diào)停，陶德和許家各得了兩百吊錢?！?/br>
    林曉蹙眉，“就這樣？”

    林滿堂還沒開口，李秀琴就開口打斷她，“你這孩子，還就這樣？你知道兩百吊錢能買多少東西嗎？有了這些錢，將來桂香嫁給劉秀才日子也能好過些?！?/br>
    “要是真把那書肆東家關(guān)進牢房，他們拿的賠償很少的?！?/br>
    林曉蹙眉，“可桂香和陶德的名聲呢？就這樣算了？”

    林滿堂攤了攤手“縣令大人說會派人在縣衙門口張貼文件，幫兩人澄清。今兒審案，許多人都去看了，該知道的人已經(jīng)都知道了。過段時間這事情也就煙消云散了。”

    林曉覺得這縣令太會和稀泥，“搞了半天，劉青文啥都沒撈到，倒是惹了一身sao，我覺得這案子判得也太不公平了?！?/br>
    林滿堂點著女兒笑，“你這孩子，除族是他自己選的。這案子又不關(guān)他的事。當(dāng)然是賠兩個當(dāng)事人的損失了？”

    李秀琴也覺得縣令這案子沒判錯。

    這古代的案子向來都是民不告，官不究。縣令能幫忙調(diào)解，陶德和桂香得了這么多錢，已經(jīng)很不錯了。

    不過她還是好奇，“如果按照律法，應(yīng)該怎么判？”

    林滿堂想了想，“毀人名聲，按照良國律法坐三至五年的牢，還要給受害方一定的賠償，但據(jù)我所知，不超過三十吊錢?？h令也是有心，知道他們兩家經(jīng)濟困難，便極力為他們爭取賠償金。一間書肆一年的利潤也才一百多吊，這相當(dāng)于書肆四年的收入?！?/br>
    話雖如此，但林曉還是不滿意，撇了撇嘴，“爹，娘，是不是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磕强h令不是助紂為虐嗎？他該不會是平時收了人家的孝敬，所以才在中間辦和事老吧？”

    林滿堂卻站在縣令這邊，搖了搖頭，“法理不外乎人情。而且陶德和許家商量好了，認賠償。你讓縣令能怎么辦？”

    林曉看向被許成祖代表的桂香，許成祖做這個決定顯然沒問過桂香的意見，“你覺得怎么樣？”

    桂香仔細想了想，“也成。畢竟二百吊錢呢。將來也能減輕些負擔(dān)。”

    劉青文欠劉家村那么多錢，讓書肆東家坐牢固然好，但也只是出了口氣。現(xiàn)在得了錢，卻對他們更有利。

    林曉聽到桂香都覺得這判決好，暗暗嘆了口氣，好吧，在錢面前，骨氣算個屁啊。

    林滿堂知曉女兒的脾氣，又寬慰她，“那書肆東家被帶到縣衙審問，那么多百姓都瞧見了。他在新陵縣也待不下去了，肯定會帶家人到旁處謀生。”

    人離鄉(xiāng)賤，去新的地方就要重新建立人脈。他家財不少，肯定會有人惦記。也不知他們能不能保得住。

    林曉蹙眉，“那三個人證呢？”

    林滿堂笑道，“他們沒錢，每人都挨了四十板子。估計至少得在床上躺半年?！?/br>
    林曉掐腰終于覺得暢快了些，“活該！”

    桂香看了眼外面，有些擔(dān)憂，“劉秀才呢？”

    劉青文被除了族，他能去哪兒呢？

    林滿堂笑道，“他回劉家村拿長輩的牌位，從今以后就住在我家?！彼噶酥笘|廂，“咱家明兒就要開學(xué)堂。他住在我家也方便些?！?/br>
    桂香松了一口氣，彎腰就要給他們磕頭，“多謝林二叔、林二嬸收留他。我代他叩謝你們的大恩大德?！?/br>
    李秀琴扶她起來，林滿堂糾正她，“我們可不是收留他，本來學(xué)堂就該有先生住的地方。咱們學(xué)堂明年才能建。到時候他就有自己的住處?！?/br>
    桂香點點頭，和春娘一起離開了。

    等她們走后，李秀琴便讓范寡婦收拾一間客房出來。

    第185章

    林家客廳里, 只剩下林滿堂三人。

    李秀琴撐著下巴，“我覺得讓劉青文一直住在咱家不太好。”

    林滿堂疑惑看著她，“為何？”

    難不成又是為了閨女的名聲？他們家下人多的是, 應(yīng)該不會有人瞎想吧。

    李秀琴倒不是為了閨女的名聲, 她想到她爹在劉家村的諸多遭遇, “以劉氏族長那霸道的性子, 這回丟了這么大的顏面, 肯定不會放過劉青文。你想想啊，當(dāng)初我爹花了那么多錢給松塔念書, 他還坑我爹?？梢娺@人心思有多惡毒。”

    林滿堂面色也不自覺凝重起來。往常他覺得他媳婦心眼太多，讓他頗感頭疼。可這次他不得不承認她并不是多想。就劉氏族長那跋扈的性格絕不會吃下這個虧。他肯定會想法子斷了劉青文的前程。

    林曉一聽就急了, “娘，您的意思是他會找機會報復(fù)回來？”

    “肯定的啊?！崩钚闱贁偭藬偸?，“不是我看不起劉青文, 而是他太年輕了，許多事都沒經(jīng)歷過。這次要不是有你爹提點，他可能到最后都不明白誰要害他們。”

    林滿堂贊同這話。劉青文再聰慧，也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就比如他閨女在發(fā)明創(chuàng)造上無敵, 但對人情世故方面，她還不如巧兒。人只有經(jīng)事才會成長, 沒經(jīng)過事的孩子就像溫室里的花朵, 長得再好，一經(jīng)歷狂風(fēng)暴雨也會撐不住。

    “只有千日做賊, 沒有千日防賊的?！崩钚闱偻ο矚g劉青文這性子, “我覺得咱們可以幫幫他?！?/br>
    林滿堂詫異看著她, “怎么幫？”

    “咱們帶他去京城?！崩钚闱僬Z出驚人。

    林曉和林滿堂同時看向她, 顯然沒想到她竟會提出這個要求。

    林曉想也不想就道, “這不合適吧？”明年桂香及笄，兩人就要成親了。劉青文跟著他們?nèi)ゾ┏?，桂香怎么辦？

    林滿堂也挺喜歡劉青文，但就劉青文這好強的脾氣，他可能不愿意接受別人的施舍。

    李秀琴前世就愛看那些宮斗劇，沒有根基的宮妃通常都是炮灰的命，像那些有娘家撐腰的宮妃，皇上再不喜，都不敢隨便動她。想來朝堂也是如此。“其實我?guī)退?，也不單純是可憐他。我是覺得你將來肯定要走仕途，不如找個幫手。有句老話叫‘朝中有人好做官’。要不然這古代也不會把同年、同窗看得那么重要了。與其到那時你費盡心思跟人攀關(guān)系，為何不在這時雪中送炭呢？這份情誼可比同年、同窗深多了?！?/br>
    李秀琴覺得她男人這次中舉是沾了穿越者的光。他本人學(xué)識其實并沒到舉人。明年春闈，十有八九會被刷下。畢竟他不可能每次都很幸運。反而劉青文天分極高，別看他現(xiàn)在只是個秀才，但她覺得劉青文中進士的希望比她男人大多了。要是他將來升了官，也許能拉拔下她男人。也省得他們將來四處求人。

    林滿堂捏著下巴陷入沉思。

    自古以來就有榜下捉婿的習(xí)俗，官員們從進士中捉婿，大戶人家從舉人捉婿，鄉(xiāng)紳地主從秀才捉婿，那些商門出身從童生捉婿。

    只要女婿有前途，全家都會跟著沾光。

    當(dāng)女婿發(fā)達，拋妻棄子那是要被世人詬病的，輕則丟功名，重則丟性命。

    所以哪怕榜下捉婿風(fēng)險很大，但足夠多的利益還是讓不少人趨之若鶩。

    現(xiàn)在他在劉青文微末時，投資對方，等對方考上進士，他也能跟著沾光。他也不指望對方十倍回報，只要能在朝堂上替他說句話，不會讓他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tài)就行。

    當(dāng)官嘛，誰能保證自己就一定順風(fēng)順?biāo)?？像那些清官哪次不是在生死線徘徊。

    他媳婦想得果然很周到。

    “只是怎么幫呢？”

    直接收劉青文為養(yǎng)子，絕對不成。劉氏族長會以為是他慫恿劉青文自請除族。那他就太冤枉了。

    李秀琴看了眼女兒，“不如咱們認桂香為干女兒吧？曉曉喜歡桂香，你倆當(dāng)個好姐妹也挺好的?！?/br>
    林曉聽爹娘一口一句，已是目瞪口呆。她以為爹娘幫劉青文，就是想拉個人脈，最多給劉青文些錢財。雖然想法功利一點，但她也能理解。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人情社會，沒有人情，再多的錢也未必幫你。

    比如她爹前世開超市，為了能順順利利開下去，時不時要請上面的人聯(lián)絡(luò)感情，努力維持關(guān)系。

    只是她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為什么一定要收桂香當(dāng)干女兒？”

    李秀琴和林滿堂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不可思議，“你不同意？你不是很喜歡桂香嗎？”

    林曉心里煩躁，“我喜歡她，也愿意和她做一輩子好姐妹。但是你們抱著這樣的目的，我總覺得侮辱了我們之間的感情?！?/br>
    她和桂香姐的關(guān)系很純粹，她不希望摻雜這些利益糾葛。

    “說的還是孩子話?！崩钚闱偃嗳嗨X袋，“如果不用關(guān)系來捆綁，這份情誼是維持不了多久的。就比如一直談戀愛的男女，如果不領(lǐng)證，突然有一天吵了架，想要分開了，那就很爽快就分開了。而結(jié)了婚，他們就要考慮很多方面，反而不容易分開。咱們也是為了讓兩家關(guān)系變得更牢靠?！?/br>
    林滿堂知道女兒年紀小，不愿感情中摻和利益。他年輕時，也像閨女一樣單純。但長大了，經(jīng)了事，才會明白一個道理。只靠感情來維系的關(guān)系就像泡沫，很容易就散開。反倒是因利益而結(jié)盟的關(guān)系，就像鋼鎖，刀都砍不斷。

    “你娘說得對。雖然我們想法太功利，但對桂香卻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今兒這事表面上是那書肆掌柜起了歪心思。但是從根上來說，是因為桂香配不上劉青文，所以他看不起她。如果桂香是縣令家小姐，你覺得他敢害她嗎？”

    林曉擰眉沉思。

    林滿堂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指了指上面，“只要劉青文往上爬，桂香承受的壓力就會變得越來越多。像今天這種事絕對不是最后一次。這就是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結(jié)果。”

    李秀琴點頭，“對啊，你爹是舉人，桂香認他當(dāng)干爹，她的身份就配得上劉青文。兩人也算是門當(dāng)戶對。哪怕她將來嫁了人，出去與人交際，也不會有人小瞧她?！崩钚闱偃嗳嗯畠旱念^發(fā)，“桂香不是你，她沒有你的才華。她必須得有一個得力的娘家給她支撐。你覺得許家能給她支撐嗎？”

    林曉沒話說了。別說許家只是個普通農(nóng)戶，許三郎還只是個童生，就算他將來考上秀才，考上舉人，走上仕途，他始終比劉青文低幾級。在劉青文面前，他只有低頭的份，他不敢跟劉青文掰手腕。就更不用說替桂香撐腰了。

    李秀琴臉上勾起一抹諷笑，“閨女，咱不說遠的，咱就說近的。就那二百吊賠償款，你覺得許家會把錢全給桂香嗎？”

    林曉猛地抬頭，什么意思？難不成許家還想把錢扣下？

    林滿堂也愣了一下，但是細細一想，他媳婦還真不是小人之心，兩百吊錢絕對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就許家那情況，這錢還真不一定全落到桂香手里，他嘆了口氣，“讀書很費錢的。許多人一輩子都攢不下這么多錢。許家日子一直過得不好，這么多錢，他們不可能不心動。而桂香為了報答許家夫婦對她的養(yǎng)育之恩，肯定也會主動讓出一部分錢給對方。你別把人想得太好了。”

    今兒發(fā)生的事簡直顛覆林曉的認知。父母好像在極力灌輸她一個觀點，這世上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誰也不是圣人，包括愛她，疼她的父母，也同樣有自己的小心機。

    從前為了讓女兒安心讀書，李秀琴從來不會跟女兒講這些人情世故，但是到了這古代，不教不行，她揉揉女兒的腦袋，“你也別有心理負擔(dān)。你和桂香還是好姐妹。你們的感情不是假的?！?/br>
    林曉點了點頭。這些九曲八彎的心思確實不如發(fā)明創(chuàng)造來得簡單。但只要結(jié)果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好的，她也不在乎這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林滿堂見女兒似是想通了什么，也跟著高興，“我現(xiàn)在認桂香當(dāng)干女兒，也是在向別人傳達一個信息，桂香和陶德之間絕對是清白的?！?/br>
    李秀琴點頭，“是啊。這對她好處多著呢。”

    好吧，林曉被他們說服了，只是她還有最后一個問題，“那劉青文跟咱們?nèi)ゾ┏?，桂香怎么辦？”

    林滿堂想了想，“不如讓兩人先成親。等及笄后再圓房?！?/br>
    李秀琴也覺得這主意不錯，“許家早就為桂香置辦好了嫁妝，只是提前半年，也不算太倉促。”

    林曉眼前一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桂香可以跟咱們一塊去京城了？”

    “是啊。這樣就有人陪你玩了?！崩钚闱僖娕畠涸俅握诡?，忍不住翹起唇角。

    雙方商定好，這收干親的事兒就交由李秀琴來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