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萊頓……你無論怎樣都得死。”亞特里夏湊到萊頓的耳邊，輕輕說道。

    萊頓：“……”

    他猛地推開亞特里夏·霍恩，舉起那把細(xì)長的劍，毫無猶豫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萊頓倒在地上時，口中不斷翻涌出血沫來。他迷茫地瞪著天空，嘴里念念有詞：

    “我詛咒你……亞特里夏·霍恩……你必經(jīng)歷與我相同的命運……”

    亞特里夏·霍恩就這么靜靜地站在一旁，盯著他緩緩咽氣，眼中一片平靜。但秦放卻莫名覺得，他像是一團(tuán)安靜燃燒著的火。

    “走吧，莫蘭家的小子。”亞特里夏·霍恩說道，“你就當(dāng)今天什么都沒看見?！?/br>
    第10章

    雪已經(jīng)徹底停了下來。

    潔白的雪地隱隱透出深綠色的草葉。而那具依舊溫?zé)岬氖w里流出的血液，將雪地漸漸染紅了。

    亞特里夏的白色手套不知什么時候沾上了一片深紅的血跡。他把手套摘了下來，丟在了萊頓的尸體旁邊，然后把萊頓胸前的那個小小的十字架扯下來，握在掌心，閉眼對著萊頓的尸體畫了個十字，然后屈膝，把那個十字架立在了雪地里。

    這是凈化儀式。人們相信這能讓逝去死者的靈魂好受一點，平靜地離開塵世。

    亞特里夏做這一系列動作的時候，除卻優(yōu)雅之外，還帶著一種虔誠的緘默——這在他身上是很少見的氣質(zhì)。

    這是也秦放見到亞特里夏·霍恩以來，他看起來最符合“教會司鐸”這個身份的瞬間。

    很快，亞特里夏·霍恩睜開了眼，面無表情地淡淡說道：

    “雖然我并不覺得凈化儀式能洗凈你的靈魂，但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我還是送你一程。安心下地獄去吧，萊頓?！?/br>
    秦放：“……”

    他就知道。

    亞特里夏還是那個亞特里夏。

    就在秦放沉思的這一小會兒，亞特里夏想起了他的存在，微微皺著眉，扭頭問他：“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實際上是一路追蹤光明魔法才找到這個地方的秦放：“……我想去找父親的，但是迷路了。”

    亞特里夏涼涼地：“領(lǐng)主他們在西邊。你能迷路到這兒來，也算是你厲害?！?/br>
    秦放：“……”這人說話怎么老帶著一股火藥味？友善一點不行嗎！自己可是剛剛幫他打敗了一個要取他性命的刺客誒。

    秦放扶額，決定還是不和他計較，抬頭問道：“你知道是誰派他來殺你的？”

    亞特里夏·霍恩一揮斗篷，轉(zhuǎn)身就打算離開這里：“我剛剛告訴過你了，你就當(dāng)作什么都沒看見。”

    “可是我聽到你們之間的對話了?！鼻胤爬@過尸體，跟上他的腳步，“我也是他的目標(biāo)之一?！?/br>
    亞特里夏回頭瞥了他一眼，挑眉：“看來，你聽見的東西還挺多??？”

    “嗯，挺多的?！鼻胤盼⑿Γ拔疫€聽見了幾個名字。羅德里克·哈里斯，赫斯特·魯玻，杰里弗亞·瓦倫……他們都想殺你。這次派人來的是哈里斯。”

    亞特里夏停下了腳步：“……”

    秦放：“我覺得我有權(quán)利知道是誰要殺我。這個‘哈里斯’是誰？”

    亞特里夏·霍恩抽了抽眼角，無奈地說道：“和我一樣，是神院里出來的學(xué)生?，F(xiàn)在還是個輔祭，不過有強大的家族支持，雖然他是個無可救藥的蠢材，卻也快升為司鐸了。”

    秦放：“……”

    原來還是你的同窗嗎？

    “早在神院那會兒，他就看我不順眼。后來我跟他舅舅公開對抗，他就更加想讓我死了?！眮喬乩锵摹せ舳髌届o地解釋道，“他舅舅就是魯玻。”

    秦放：“赫斯特·魯玻？”

    亞特里夏：“嗯?！?/br>
    秦放：“那這個魯玻又是誰？”

    亞特里夏：“……坐鎮(zhèn)教廷樞機(jī)院的副院長，為數(shù)不多的紅衣主教之一。你沒聽說過？”

    秦放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嗯，是我孤陋寡聞了?！?/br>
    亞特里夏·霍恩原本寫滿了倦怠和不耐的臉上忽然出現(xiàn)了一絲感興趣的神情。他瞇起了翡翠般的眼睛，金色的長發(fā)光暈流轉(zhuǎn)，說道：“你總不會連杰里弗亞·瓦倫都沒聽說過吧？”

    秦放：“……”這個瓦倫又是哪位，他應(yīng)該認(rèn)識嗎？

    雖然秦放極力克制住了自己疑惑的神情，但亞特里夏還是一秒就看穿了他。亞特里夏用看怪胎的眼神上上下下把秦放給打量了一遍，忽然肆意地笑了出來，說道：“你居然真的沒有聽說過瓦倫。不可思議?？ㄋ_爾·莫蘭居然是這樣教養(yǎng)兒子的?！?/br>
    眼看著亞特里夏的批判上升到了家教，縱使秦放脾氣再好也沒法繼續(xù)容忍亞特里夏說話的語氣。于是他輕輕翻了個白眼，越過亞特里夏往山坡上走去。

    “你往兒哪里走？”片刻后，身后傳來亞特里夏的聲音，“我說了，你父親在西邊，你走的方向是東。”

    秦放：“…………那你往這邊走什么？！”

    亞特里夏嗤笑了一聲：“我的馬拴在這個方向的樹林里。”

    秦放：“……”

    亞特里夏這回真的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笑了出來。他笑得十分暢快，差點笑得彎下腰去。

    ——完全看不出是個剛經(jīng)歷了一場針對他的刺殺活動的人。

    “戈爾多·莫蘭。”半晌，亞特里夏的笑聲歸于沉寂，他用懶散而愉悅的語調(diào)說道，“你將來會是個有趣的人?！?/br>
    “……所以盡量離我遠(yuǎn)一點吧?！鼻胤藕鋈宦犚娺@么一句，還有些恍神，亞特里夏的聲音之輕總讓他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不然，你會死的?！?/br>
    秦放沉默了一會兒。

    “人總有一天會死的?！鼻胤耪f道，“你剛才說過這句話，現(xiàn)在我把它奉還給你。今天的事情，希望你能給父親一個滿意的解釋?！?/br>
    “……不管怎么說。”秦放轉(zhuǎn)了個方向，往西邁開了步子，“你毀了我和我弟弟的狩獵日。”

    **

    秦放向著西方一路走過去，沒過多久就遇見了領(lǐng)主派出的清剿歹徒的騎士。

    這場刺殺來得蹊蹺，去得也蹊蹺。領(lǐng)主還沒有收到攻擊，刺客們卻已經(jīng)紛紛撤退了。在檢查一些死去的刺客尸體時，他們發(fā)現(xiàn)這些刺客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他們身份的物品——這著實令人感到奇怪。

    仿佛他們只是在狩獵日這個特殊的時間點殺出來，敗壞領(lǐng)主的心情似的。沒有哪一支叛軍或者是異端組織會如此草率。

    秦放由騎士們領(lǐng)到了領(lǐng)主卡薩爾·莫蘭的身邊，當(dāng)時，卡薩爾·莫蘭正騎在馬背上聽仆從匯報戰(zhàn)況。在看見秦放后，卡薩爾·莫蘭皺著眉、驅(qū)策著馬兒跑到了秦放身邊，長臂一撈，把他撈進(jìn)了自己懷里。

    秦放剛在陌生的馬背上坐穩(wěn)，就聽見卡薩爾·莫蘭用隱隱帶著怒氣的聲調(diào)質(zhì)問他：“有人跟我說，你甩開了馬肖來找我了，但是我一直沒有看見你……你跑到哪里去了？”

    秦放斟酌了半天，還是決定把他遭遇的事情說出來：“父親，有人要殺我?！?/br>
    卡薩爾·莫蘭眼神一凜：“是誰？”

    “其實那個人也打算殺亞特里夏先生。亞特里夏先生說，那個人叫羅德里克·哈里斯?！鼻胤爬蠈嵒卮鸬?。

    卡薩爾·莫蘭沉默了片刻，沉聲說出一句：“……哼，紅衣主教的外甥?！闭f著，他摸了摸秦放的頭，問道，“沒受傷吧？”

    秦放搖頭：“沒有。不過我和亞特里夏先生聯(lián)手對付了個叫做萊頓的人?！?/br>
    卡薩爾·莫蘭：“……用的手持弩？”

    秦放：“嗯。”

    卡薩爾·莫蘭：“那個萊頓現(xiàn)在怎么樣？”

    秦放：“他自殺了。亞特里夏先生也毫發(fā)無傷。他甩開我說要去找他的馬，不過我覺得他是去處理尸體了。”

    “萊頓……”領(lǐng)主說，“他的尸體確實該處理一下?！闭f著，領(lǐng)主輕輕吻了吻秦放的頭發(fā)，“辛苦你了。不過，戈爾多，你沒有被突如其來的危險嚇倒，父親為此感到非常驕傲，不愧是我們莫蘭家的兒子。不過我作為一個父親，還是要警告你——”

    “你是未來的領(lǐng)主。你不能輕易讓自己涉險，否則你的屬下只會陷入慌亂和不安?！鳖I(lǐng)主說道，“等我們回到營地，馬肖一定會到我面前來主動請罪的?！?/br>
    秦放：“……可是，是我擅自作主，讓他護(hù)送伯里恩回到營地去的。當(dāng)時實在是太亂，伯里恩又和自己的侍衛(wèi)走散了，必須有人保護(hù)他我才能放心?！?/br>
    領(lǐng)主停了馬，認(rèn)真地問他：“那誰來保護(hù)你呢？”

    秦放：“……”

    “別把自己看的太不重要，戈爾多。”領(lǐng)主嚴(yán)肅地說，“失去你是莫蘭家族絕不能接受的痛苦。在你成長為一個合格的領(lǐng)主之前，我希望你能夠好好地依靠你的家人——比如你的父親我?！?/br>
    秦放：“……我知道的?！?/br>
    領(lǐng)主：“不，你不知道，否則你也不會嘴上說著要去找我，最后卻和亞特里夏·霍恩呆在一起。”

    秦放無奈地說：“不是您叫我和亞特里夏先生打好關(guān)系的嗎?！?/br>
    領(lǐng)主：“那你也不必借找我這么個理由甩開馬肖。”

    秦放迫于無奈，只好撒了個慌：“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森林里迷路了。”說到后面，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領(lǐng)主：“……”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兒子還有迷路這么個毛??？

    隨后領(lǐng)主隨便指了個方向，讓秦放辨別——秦放果真猜錯了。

    領(lǐng)主：“…………”

    第11章

    秦放是被圈在領(lǐng)主的懷里一路被帶回營地的。縱然他已經(jīng)掙扎過許多次了，但仍舊無濟(jì)于事。

    于是當(dāng)領(lǐng)主領(lǐng)著騎士們返回營地時，周圍不少目光都集中在了秦放的身上。有些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望向領(lǐng)主的眼神不免流露出了幾絲笑意。

    在賽蘭卡帝國，父親即使再溺愛兒子，也只是在兒子的衣食住行等方面多加注意而已，大多數(shù)時候，“父親”都是個充滿了威嚴(yán)的角色。像這種把兒子當(dāng)作兔子圈在懷里一路載回來的，不常有。

    但是當(dāng)這些想要八卦的臣民們看一眼戈爾多·莫蘭由于精致而顯得過分柔和的外貌，再看一眼他大病初愈后越發(fā)單薄的脊背，再看一眼他因被寒風(fēng)侵襲而泛紅的臉頰，以及泛著水色的深黑色雙眸……

    也不必多說了。如果這是他們自己家的孩子，估計也會忍不住把他給圈在懷里親自保護(hù)起來。更何況是在經(jīng)歷了如此驚險的一場刺殺之后。

    不過從此，領(lǐng)主私生子戈爾多·莫蘭體弱嬌氣的傳言就和領(lǐng)主十分寵愛私生子的說法捆綁在一起了。秦放本人倒是一無所知。

    在卡薩爾·莫蘭載著他回到營地的路上，秦放腦海里不斷回想著亞特里夏和萊頓的對話。原來這個年紀(jì)輕輕的司鐸有那么多的仇人，其中竟然還包括一個紅衣主教……

    還有一個人的身份，秦放尤其在意。就是亞特里夏曾對萊頓提及的那個“瓦倫”。在聽說秦放不知道“瓦倫”是誰之后，亞特里夏居然毫不留情地把他嘲笑了一番——這個說話刻薄、仇人遍地的家伙居然好意思嘲笑他？算起來萊頓想要殺的人明明是他，秦放只是莫名其妙被牽扯進(jìn)去的。

    他越想越覺得亞特里夏這個人不厚道，而且渾身上下都是謎團(tuán)。

    ……或許正如他說的，自己以后要離他遠(yuǎn)點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