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

    林寒見抬手，點(diǎn)了點(diǎn)自己的腦袋，“落在你的發(fā)冠上了?！?/br>
    陸折予如夢初醒，抬手捻下那片翠葉，鼻尖微動(dòng)，嗅到了林寒見指尖劃過空氣時(shí)留下的淡香。

    這不是林寒見身上的香，是沈棄用的香。

    沈棄用什么都特殊，他的香里加了安神靜心的材料，比起普通的香，藥用價(jià)值更大，是從小為他配出來的。

    林寒見的手只是在眼前經(jīng)過，都能留下這點(diǎn)氣味，證明她手上該有的香味更多些。

    待的這些時(shí)間不會帶上這樣濃度的味道，否則陸折予靠近她的瞬間就能感覺到，而恰恰，只是手指上味道最重。

    他們握手了？

    還是做了別的什么？

    別的地方會不會也有這般濃郁的氣味，被沈棄細(xì)致地覆蓋在了她身上，就像一種無形的示威。

    陸折予抿唇不語。

    林寒見以為他再沒有話講，順勢道：“那我先回去休息了?！?/br>
    “……好?！?/br>
    林寒見走了。

    陸折予蹙著眉，又壓了下去，臉色更冷地朝著既定方向走去。

    沈棄在屋內(nèi)。

    由外就看得出屋內(nèi)光線很暗，沈棄的怪癖很多，待在旁人看上去越?jīng)]有安全感的地方，他反而越自在。

    “篤篤?！?/br>
    陸折予敲了門。

    “進(jìn)來?！?/br>
    陸折予走進(jìn)去，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要說的話，說完就走，不欲與沈棄多糾纏。

    待坐在桌邊的沈棄轉(zhuǎn)過身來，陸折予看清了他的臉，便如沈棄先前的反應(yīng)一樣，也怔住了。

    這也是陸折予第一次看到沈棄全無瑕疵的臉。

    沈棄隨手指了下對面的位置，示意陸折予坐下，動(dòng)作如常，好似還在他同陸折予做友人未曾決裂的時(shí)候：“茶水涼了，我懶得動(dòng)手，你要說什么就說吧?！?/br>
    陸折予收回視線，短暫的驚訝后便平復(fù)，開門見山地道：“你的下屬已經(jīng)過來了。”

    “多謝?！?/br>
    沈棄干脆簡短地道謝，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尖碰了碰泛著冷意的杯身，徐徐地道，“但我此刻，卻還不能走。”

    第八十六章

    陸折予的臉色當(dāng)即變了：

    他們當(dāng)初的約定, 只是將沈棄安全帶回來，能等到翙閣的人來都是看在過往交情，現(xiàn)在一切都快談好了, 沈棄說不走就想不走了？

    陸折予本只是有種被愚弄的不快，聯(lián)想到林寒見指尖的那陣香氣, 更感到怒不可遏。

    他極力告訴自己要信任林寒見，哪怕她并不喜愛自己，但他們?nèi)缃袷菓偃? 便證明林寒見多少對他有幾分感情, 是別的什么都好，總歸他們能在一起；沈棄的行為無疑是在撬動(dòng)陸折予的理智，且這種說不清道不明、卻又最彰顯親密的氣味, 比先前種種的殺傷力都大。

    緊跟在這份曖昧后, 是沈棄提出“不能走”。

    這要讓人該如何想？

    沈棄是故意的，而林寒見或許默認(rèn)了這份故意。

    陸折予的目光回到沈棄的臉上, 眼底涌動(dòng)著淺淡的殺意：“她為你易容了？”

    是了，只有易容才會那么長時(shí)間的接近，沈棄臉上的印記也是因此而消失，林寒見的易容技術(shù)那么高超, 能夠做到這點(diǎn)。

    可陸折予并非沒有被林寒見易容過, 他知道時(shí)間不需要那么長, 也不需要那么密切的一直觸碰臉部，留不下多少氣味。

    沈棄聽陸折予這不答反問的話，就知道陸折予此刻已經(jīng)氣昏了頭, 否則不會放著明擺著的話題不問, 搭上了一個(gè)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問題。

    因?yàn)殛懻塾鑿乃淮蛩汶x開這件事上聯(lián)想發(fā)散到的, 全然是為了林寒見。

    雖然, 陸折予并沒有猜錯(cuò)。

    “是?！?/br>
    沈棄冷靜地答道，“我臉上的印記天生便有，無消除之法，倚賴易容術(shù)倒能光明正大地得見天日?！?/br>
    陸折予現(xiàn)在真的挺想拔劍和沈棄打一架，這事也不是沒干過，他太不爽了。

    但不能。

    兩家的事本來就影響頗大，他還得顧及者林寒見的事，更何況整個(gè)陸家不能毀在他手中。

    陸折予一飲而盡杯中冷茶，道：“我記得，易容術(shù)有時(shí)效?！?/br>
    “是?！?/br>
    沈棄又應(yīng)。

    這次卻不繼續(xù)說話了。

    陸折予抬眸同他對視，眼底墨色凝聚如黑刃出鞘：“你的面具呢？還是說，你想要以完整面貌行走于世間？”

    面具在林寒見那里。

    沈棄可以說出這個(gè)理由，那么，這一切的問題源頭都會順理成章的被推給林寒見。

    陸折予要去切入的缺口，也會從他沈棄這里轉(zhuǎn)移到林寒見的身上。

    相比起他本人，林寒見會做出何等選擇、產(chǎn)生何種變故，是沈棄無法斷定預(yù)料的。

    沈棄自然會選擇把事情把控在觸手可及的范圍內(nèi)。

    “我自有記憶以來，一直戴著面具，我也對不必戴面具的感覺有些好奇?！鄙驐墝⑹虑槿紨?jiān)诹松砩?，選擇性隱瞞了林寒見對他面具的奇怪需求，“時(shí)日無需多久，一月余便可。”

    陸折予面色沉冷：“沈閣主不要忘了自己在懸崖邊的承諾?！?/br>
    “我無意耍賴?！?/br>
    沈棄伸出兩根手指，“你我在崖邊的交易已然完成，現(xiàn)在我們談的是另一樁——我要圓自己的心愿，必然是我自己付出等價(jià)來交換?！?/br>
    “林寒見對翙閣造成的損失一概不論，過往通緝令盡可銷毀，我會為你的未婚妻正名，她并非是什么窮兇極惡之徒，一切皆是我先前誤會?！?/br>
    隨著沈棄話音的落下，陸折予心下震動(dòng)，面上的表情卻更難看。

    陸家要對翙閣一力承擔(dān)的賠償，保住林寒見所需的代價(jià)不小，更重要的，是林寒見先前被翙閣通緝，牽扯出了一系列原先她在翙閣的事……在陸家內(nèi)部，這是最大的阻力。

    如今沈棄要反口否認(rèn)這點(diǎn)，陸折予面臨的壓力幾乎趨近于無。

    反而是沈棄“出爾反爾”地折騰這么一遭，到頭來對外界宣布是弄錯(cuò)了，會令翙閣的信譽(yù)和權(quán)威大幅度降低。議論的中心便由陸折予的魯莽，變?yōu)樯驐壍倪^失。

    這是一樁好買賣。

    而沈棄是為了易容，為了讓林寒見替他易容，提出了這樣的交換條件。

    陸折予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失禮了。沈閣主的這樁交易，我不應(yīng)。”

    “那就……”

    沈棄的話剛出口，就察覺到陸折予一刻也不想多待，轉(zhuǎn)身向外走的動(dòng)作。

    他并不覺得被冷待，兀自說完了這句話，“稍微有點(diǎn)可惜了?！?/br>
    如果不憑外力將林寒見帶走，而是從陸折予留不住林寒見呢？

    若陸折予全然不曾得到過，他不會這樣患得患失，在意諸多。

    可他以為自己好歹被允許站在了林寒見的身邊，他多少是不一樣的，那么情緒就會應(yīng)運(yùn)而生。

    唯一能安撫他的只有林寒見，林寒見卻不像是真心喜愛他的模樣，或者說，她有什么別的更重要的事要關(guān)注，她注意不到這些。

    林寒見實(shí)際上是個(gè)不太喜歡麻煩的人，她很聰明，在某些地方又不夠聰明細(xì)致，可能是她不關(guān)心。

    在漫長的等待中，失而復(fù)得的欣喜會摒棄一切外物，但并不妨礙不停堆積的事件孕育出一顆懷疑的種子。這顆種子一旦埋下，任何觸動(dòng)情緒的事情都會成為種子的養(yǎng)分，只待破土而出的那日，會迅速成長為遮蔽人心的參天大樹。

    遮蔽住陸折予那顆克制隱忍的心，只剩下不知該如何控制的滿腔愛意。

    -

    陸折予走到分岔路口，腳步一拐，去找了林寒見。

    他想問一問，林寒見的意見。

    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林寒見在院中藤椅上躺著，臉上蓋著本《地域志》，青色衣衫與這滿園景色幾乎融為一體，飄蕩的落葉綴在她松松搭在扶手上的腕邊，末端根莖處依在她袖口的海棠花上，像是連接花紋延展出的嫩綠枝葉，栩栩如生。

    掩在書冊下的那張臉，比這一切的生機(jī)盎然更奪人眼球。

    “陸……折予？”

    林寒見聽到細(xì)微的動(dòng)靜，抬手將書冊拿了下來，傾瀉而下的陽光落在了她的臉上，從她姝麗的眉眼跳躍著去碰她花瓣似的嘴唇。她的眼中帶著些許惺忪的迷茫，是方從彌漫的睡意中抽回思緒，因而眼中還殘留了星點(diǎn)平日里見不到水汽。

    她兩指擒著書，手掌邊緣撐了下扶手，輕盈靈巧地坐直起來，才問：“你特意來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林寒見掃了眼陸折予的臉色，猜測道：“和沈棄有關(guān)。”

    這種時(shí)候發(fā)揮的聰明才智實(shí)在不算是好的選擇。

    陸折予聽見林寒見如此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沈棄，說出沈棄的名字，都忍不住要蹙一蹙眉。

    “是?！?/br>
    陸折予在林寒見面前，總是要收斂許多，尤其是面對沈棄的威脅，他感到更緊迫的惶恐，可能會失去林寒見，就愈發(fā)不敢在她眼前表露他心底的難耐與不平，“沈棄同我說，他現(xiàn)在不能走，原因是為讓你替他易容。”

    林寒見措手不及地懵了一下，她不太確定陸折予是不是知道了她的目標(biāo)是沈棄的面具，這讓她一時(shí)間不好做反應(yīng)，只能順著道：

    “然后呢?！?/br>
    陸折予已經(jīng)走到了林寒見的身邊，看她這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心涼了大半，沉聲問：“你答應(yīng)他了？”

    林寒見反問道：“他是怎么和你說的？”

    陸折予一時(shí)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