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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在線閱讀 - 第19節(jié)

第19節(jié)

    “山上是什么樣的哪?和行宮的獵場一樣嗎?”

    “你師父找你回去干什么哪?原押宿也要一塊去嗎?”

    “母妃說等我再長大些就能跟著哥哥們一同出宮去了,到時候我能跟著你一塊去山上看看嗎?”

    ……

    秋欣然一一耐心地解答了她的問題,并將編好的花環(huán)戴到了她的頭上,許諾道:“我們樂正的師姐很會做胭脂,我去找她們討一盒,回來送給您。”

    李晗園眼前一亮,彎著眼睛笑起來:“好,那到時候我叫小令進(jìn)宮來教我畫花鈿!”

    幾日后,秋欣然果真請假回山去了。等夏修言聽說消息時,她已走了近半個月。天文課學(xué)宮內(nèi)眾生依舊是一片昏昏欲睡的模樣,白景明拿著書冊在下面走了一圈。

    坐在東窗下的青年在換手支著下頷的空隙里一抬頭,習(xí)慣性地看了眼先生講席旁的小書桌。那兒坐著個模樣陌生的小道童,也穿著一身青衣吏服,木簪束著頭發(fā),正伏案奮筆疾書地將先生課上講授的內(nèi)容一字不漏地摘錄下來。

    他想起先前坐在那兒的人來,她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書桌后,身后的窗戶打開著漏進(jìn)一束光打在她的側(cè)臉上。他目力極好,陽光下有時幾乎能看清她臉上柔軟的絨毛。

    白景明用他一貫緩慢且低沉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講解書上的記載,底下睡倒了一片,只有她背脊挺得筆直目光追著講席上的人,低頭記上幾筆。若是遇上疑惑不通的地方便停下來皺著眉,白景明好似每次都能發(fā)現(xiàn),便又多講幾句,直到她松開眉頭,露出個解惑的笑低頭又記起來。

    每當(dāng)這時,他都感覺到,這個課堂上好像只有他們師徒兩個,其他人都不過是個旁觀者。

    ……

    講席的香快燃盡了,白景明走回了位置上,路過那小道童身旁時,稍稍停下腳步看了眼他的筆記,似乎輕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同學(xué)宮中的其他人說:“今日的課便到這里,若有疑惑,可另問我?!?/br>
    自然是沒有的。

    其余人陸陸續(xù)續(xù)站起來,拱手拜別先生。等先生走了,學(xué)宮又熱鬧起來,瞬間充斥了半大少年們熙熙攘攘的笑鬧聲。

    小道童收拾了東西站起來,用袖子擦了把額上細(xì)密的汗水,也跟著往學(xué)宮外走去。經(jīng)過夏修言身旁時,忽然叫這位世子喊住。

    夏修言往日在學(xué)宮中一貫話少,給人一種陰沉沉的感覺。他從未與這位世子打過交道,猝不及防被他叫住,竟是嚇了一跳。心中正忐忑,聽他狀若無意地隨口問道:“司天監(jiān)近來可有空職多出來?”

    那小道童一頭霧水,但依舊恭聲道:“似乎未聽見什么調(diào)動的旨意。”

    “原先那位司辰……”他說到一半,似在斟酌后頭的話,過了許久才繼續(xù)問,“往后可是一直由你跟著白先生?”

    “應(yīng)當(dāng)不是,”那小道童想起自己大半沒有聽懂的筆記,沮喪道,“我并非監(jiān)正的學(xué)生,等秋司辰回來我大約就能回去了?!?/br>
    他說完窺一眼對方的神色,見他神色淡淡的也不知對這答復(fù)是否滿意倒像有些出神。但不見他再有什么問話,于是道童便躬身退了出來。

    第31章 宜下山   她還未打開看過,不知顏色合不……

    山中不知歲月, 距秋欣然回山轉(zhuǎn)眼已過兩個多月。

    已快夏末,山中比外頭清涼。卜算宗所在的地方名叫鏡湖月,宗內(nèi)建筑倚湖而建, 抱玉道人的住處就在鏡湖東邊的一處竹林里。每當(dāng)風(fēng)吹過時, 常有竹葉落在走廊上。

    秋欣然趺坐在屋里, 替對面的女冠斟茶,師徒二人一言不發(fā)。等一盞茶吃完, 手握拂塵的女冠才緩緩開口道:“你在京中旅居也已一年有余, 可還習(xí)慣?”

    秋欣然恭聲道:“這一年在老師處學(xué)到不少東西,原舟也很關(guān)照我。”

    抱玉道人點一點頭:“你性子雖跳脫但為人處世倒還得法, 同山中清修相比或許在俗世行走,更適合你修行。這回下山可有所悟?”

    秋欣然側(cè)頭望著屋外想了一會兒:“弟子在山下遇見一位少年,他問我為何要學(xué)算?”

    “你是怎么答的?”

    秋欣然抿一抿唇, 過了片刻才說:“因為師父說我在卜算上有天賦?!?/br>
    屋中靜了片刻, 抱玉放下手中的茶盞,忽然問道:“你知道為師為何安排你去宮中嗎?”

    “弟子愚鈍,不明白師父的用心?!?/br>
    “你覺得宮廷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秋欣然想了想才斟酌道:“弟子認(rèn)為宮廷是這世上人心最幽微曲折之處?!?/br>
    “不錯,卜算一道, 看似窺探天機(jī), 到最后窺測的也不過是人心而已?!北в竦廊丝粗抗馊岷停安灰ε氯ジQ測人心, 有朝一日等你看過這世間至善至惡, 或許也能看清你自己心中的道?!?/br>
    秋欣然從抱玉道人的屋里出來時, 腦海里還回蕩著出門前她那一句:“你年紀(jì)尚小,要走的路還很長,不必著急?!彼L出一口氣, 決定暫時將這些拋在腦后。

    她沿著湖邊的小徑一路往自己的住處走去,明日她便打算下山,還有好些東西沒有收拾。正想著,遠(yuǎn)遠(yuǎn)便瞧了自己的住處外站了個人,一身青蓮色的衫子,正是樂正的師姐。

    對方手上拿著個小盒,見她來了故意嗔道:“你如今架子越發(fā)大了,明明是同我討東西,還要人巴巴地給你送來,在這兒等上這許多功夫?!?/br>
    秋欣然忙伸手接過,告饒道:“是我不對,本打算下午去找你,不想燕師姐疼我,親自給我送來了?!彼蜷_門迎對方進(jìn)屋,燕嵐卻搖搖頭:“不進(jìn)去了,還要趕回宗里幫忙。倒是快跟師姐說說,你這胭脂是送給誰家小姐的?”

    “宮里的九公主,”秋欣然握著那小木盒,笑道,“她年紀(jì)小對這些正新鮮,我來時答應(yīng)回去送她一盒。”

    她說完,燕嵐卻愣了愣:“你說的可是清和公主李晗園?”

    秋欣然也是一愣:“什么清和公主?”

    燕嵐未料到她竟還不知道,神色不由一滯,眼神閃爍起來。秋欣然心下閃過一絲不祥的預(yù)感,忙問道:“師姐是聽說了什么?”

    “我說了你也莫急?!毖鄭箍粗?,擔(dān)憂道,“前幾日山下傳來消息,九公主意外薨逝,宣德帝悲慟不已,封號清和,落棺帝陵?!彼f完,見對方拿著木盒眨眨眼,過了片刻才勉強(qiáng)一笑:“師姐在同我開玩笑嗎?”

    燕嵐頗為內(nèi)疚,輕輕撫上她的肩膀:“欣然,抱歉,我不知道……”

    秋欣然覺得十分荒謬,初初得知時,心中的震驚遠(yuǎn)遠(yuǎn)壓過了一切。怎么會?她才不過離宮兩個多月,九公主怎么可能死了?

    走前女孩坐在樹下帶著花環(huán)眼神發(fā)亮的模樣還在眼前,突然間怎么就成了公主薨逝,落棺帝陵?

    這種荒謬感,一直持續(xù)到她入京,看見滿城的白幡才終于有了實感。她坐在馬上舉目四望,長安還是那個熱熱鬧鬧的長安,但是家家戶戶外頭都系上了白絹。帝王失去了他最疼愛的小女兒,下令半個月內(nèi)全城縞素,不得婚嫁。

    秋欣然回宮后去司天監(jiān)銷假,白景明見她回來難得展顏,問了幾句山中的事情。宣德帝好求仙問道,這回九宗進(jìn)獻(xiàn)幾枚丹藥,她從司天監(jiān)出來,又趕往宮中在偏殿覲見圣上。

    宣德帝仿佛一夜之間蒼老許多,便是手中握著那瓶呈上的丹藥也未見他露出絲毫欣喜之色。

    秋欣然跪在殿下聽龍椅上的男子發(fā)出一聲悵然地嘆息,鼓足勇氣提出想去祭奠清和公主的請求。屋中靜了片刻,圣上身旁的大太監(jiān)孔泰都替她捏了把汗,這段時間清和公主在圣上面前是個禁忌,誰都不敢提起。

    秋欣然俯身跪在偏殿冰冷的地面上不敢抬頭,宣德帝看著她發(fā)間的白色絹花,沉默許久終于應(yīng)允了她的請求。

    清和公主的牌位供奉在青龍寺后山的佛殿里,外頭有侍衛(wèi)看守,里面供著長明燈,案前擺著鮮花,似乎常有人來。秋欣然負(fù)手站在殿前,看著排位上“清和公主李晗園”幾個字,終于接受了九公主已經(jīng)離世這個消息。

    她從懷里取出那盒從山上帶來的胭脂。她還未打開看過,不知顏色合不合對方的心意,可如今是什么顏色卻也都不重要了。

    她在清和公主的牌位前念了一篇往生經(jīng),在拜墊上靜坐了一個下午。等出來時,才發(fā)現(xiàn)殿外的古松下站著一個人影,不知來了多久,大約是見她在殿內(nèi),便沒有進(jìn)來打攪。

    那人聽見動靜轉(zhuǎn)過身,秋欣然看清了他的模樣不由一愣:“顯已?”

    二人騎著馬從青龍寺出來,緩緩打馬走在路上。周顯已歪著身子問身旁的人:“欣然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日剛回來?!?/br>
    周顯已嘆一口氣:“你給九公主當(dāng)過幾日伴讀,想必也不好受?!鼻镄廊荒徊徽Z,她和李晗園的關(guān)系雖算不上頂親密的,但從來了宮中也是確確實實將她當(dāng)做了一個活潑可愛的meimei看待。她不是沒有目睹過身邊親近之人離世,但沒有想過有一日年幼者會突然走在年長者前頭,明明昨日還在對你笑語嫣嫣的人,今日就永遠(yuǎn)消失在了你的生命里。她追問道:“九公主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說到這個周顯已臉上的神色也嚴(yán)肅起來:“那天九公主在御花園中放風(fēng)箏,風(fēng)箏不小心落到了樹上,宮女找御花園的守衛(wèi)到樹上去取,結(jié)果一轉(zhuǎn)頭九公主就沒了人影。宮里的守衛(wèi)找了一下午,最后在湖邊發(fā)現(xiàn)了她掉落的鞋子……”

    秋欣然皺眉道:“九公主不是小孩子了,怎么會一轉(zhuǎn)頭就跑不見身影?”

    周顯已搖搖頭:“此事雖是疑點重重,但找到她的尸身以后,太醫(yī)看過身上并沒有什么外傷也沒有掙扎過的痕跡,應(yīng)當(dāng)就是意外落水?!彼f到這兒,猶豫一下,“何況這宮里誰又會想要害九公主哪?”

    對啊,誰會害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秋欣然攥著手邊的韁繩,默然不語。

    周顯已嘆一口氣:“自九公主出了意外,圣上三日沒有上朝,皇后也一病不起,這幾日恐怕將眼淚都要哭干了?!?/br>
    在死亡面前,所有人的痛苦都變得相似又平等,即便是天家也不例外。

    二人沉默著打馬經(jīng)過一家涼茶攤子,日頭正大,二人下馬進(jìn)茶攤里叫了碗涼茶。

    她這兩月不在,宮中發(fā)生許多事情,周顯已見她心情不好,又想法子挑了幾件有趣的事情說給她聽,秋欣然明白他的好心,聽到惹人發(fā)笑處也跟著笑幾聲,倒也確實稍稍緩解了些心情。

    正說著話外頭有個男子走進(jìn)來,茶攤的老板將攤子上早已準(zhǔn)備好的茶壺遞給他:“您的梅子湯,已給您放涼了。”那茶壺精致,顯然不是這攤上用的茶具,多半是富貴人家喜歡這茶攤的涼茶,外出自帶回去的。

    那取茶的男子接過茶壺付了銀子,一轉(zhuǎn)身跟秋欣然周顯已二人倒是碰了個照面。秋欣然一愣:“高侍衛(wèi)怎么在這兒?”

    高旸反應(yīng)過來,也回稟道:“世子入暑苦夏,聽說這家涼茶不錯,張嬸想帶回去看看能不能自己在府上煮?!?/br>
    “張嬸確實有這本事,倒是羨慕府上有這個口福。”

    周顯已笑起來:“欣然喜歡,也不過是到這兒出碗茶錢的事情?!?/br>
    秋欣然卻搖頭:“像我這樣又懶又饞的人,羨慕的分明是足不出戶也能嘗著天下美食的福分。”

    正說話間,不遠(yuǎn)處馬車的車窗被撩了起來,顯然車上的主人家等得有些不耐。秋欣然轉(zhuǎn)過頭隔著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正撞上他的目光,見他臉上還是平素那副不耐煩的冷色,但在見到她后卻露出了訝異的神情。

    秋欣然頭一回見他這個表情,覺得十分難得,忍不住抿著嘴輕笑了一下。她一笑,那邊少年的臉色立即黑了下來,隔著重重人潮,紫衣小道起身同他遙遙行了個道家禮。

    夏修言卻轉(zhuǎn)開眼放下了簾子。

    秋欣然搖一搖頭,竟忍不住松一口氣。她此回下山恍如隔世,好在夏修言還是那個陰晴不定的夏修言。

    第32章 宜借錢   就是能將蘿卜吃得如同豬rou一個……

    入秋以后天氣轉(zhuǎn)涼, 御花園內(nèi)也是一片百花凋謝的蕭條景色,叫人心中生出幾分蕭瑟之意。

    秋欣然從慈儀宮出來,皇后身邊的平春姑姑一路將她送到宮門外, 嘆了口氣:“司辰有心了。”她手里還拿著秋欣然早上送來的往生經(jīng), 密密麻麻看得出抄經(jīng)人的用心。

    “姑姑言重了, 我能為公主做的也只有這些了?!?/br>
    平春絮絮道:“公主生前就同你親近,司辰不在宮里這段時間, 也常聽她念叨你, 還說等你回來要一同畫花鈿……”話說到后來又紅了眼眶,再說不下去。

    秋欣然垂著眼, 平日里一貫會討人歡心,到了此時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安慰她的話來。好在對方抽噎一下,又平復(fù)下來, 打起精神對她說:“明天就是九公主七七四十九天的法會, 方才屋里娘娘也說了,由司辰親自將這經(jīng)書燒給公主吧?!?/br>
    “謝過娘娘成全?!鼻镄廊稽c點頭,“也先謝過姑姑保存經(jīng)文?!?/br>
    明日清和公主四十九天的法會在青龍寺舉行,由全寺僧人一同為公主超度祈福, 宣德帝與皇后都會親自前去, 后宮有品級的后妃和宮中的其他皇子們也會一同前往。這種場合秋欣然本沒有資格參加,但今日皇后看她送來的手抄經(jīng)書頗為觸動,準(zhǔn)她一道去送清和公主最后一程。

    法會持續(xù)一日直到天亮, 秋欣然連著幾天沒有好好休息, 今日再不打算去司天監(jiān), 抄了條僻靜的小路往西朝白虎門走去,準(zhǔn)備直接回官舍睡覺。

    時間還早,沿途只偶爾經(jīng)過幾個負(fù)責(zé)灑掃的宮人, 西邊是冷宮的位置,越往里走越是僻靜。等快到了白虎門附近的宮墻下,忽然聽見附近一陣竊竊私語聲。

    秋欣然停下腳步,便看見左手邊的一叢修竹后站著兩個人影,不知是哪個宮里的小太監(jiān)同小宮女躲在宮墻下,腦袋挨著腦袋正說些什么。

    她往日聽說過宮中一些宮女太監(jiān)對食的事情,正打算回避,忽然瞧見那小宮女從懷里取出一包東西,小心翼翼地四下轉(zhuǎn)頭張望了一番之后,快速交給了對方。那小太監(jiān)拿了那個絹布包,沖她點點頭,鬼鬼祟祟地朝白虎門出去了。

    小宮女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外,在原地絞著手絹又站了一會兒,才轉(zhuǎn)身朝著宮道上走來。

    這宮道除了兩邊的修竹林,東西兩頭筆筆直直一條,秋欣然沒有什么藏身的地方,眼見著那小宮女從宮墻邊繞出來,迎面撞見她一瞬間花容失色嚇了一跳。

    秋欣然穿著身司天監(jiān)的官服,品級雖低但到底是個官吏。她見那宮女被她嚇得愣在原地,眼珠一轉(zhuǎn),先發(fā)制人道:“你是哪個宮的宮女?方才在墻根那兒同那小太監(jiān)在干什么?”

    那小宮女原先還抱著一絲僥幸,如今聽她一上來就直接點破了方才的事情,心虛之下腳一軟“撲通”一聲朝她跪了下來:“大、大人饒命……奴婢知錯了?!?/br>
    秋欣然叫她嚇得退了半步,好在又很快穩(wěn)住,依然板著臉道:“你若實話實說,我再考慮要不要輕饒你?!?/br>
    那宮女年紀(jì)尚小,恐怕也才十六七歲,又是個不禁嚇的,聽她這么說,都不必稍加威嚇,立即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都同她交代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