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我們還打過電話，日子還是那樣，原先在家里伺候老的小的就很累，到了那里還要幫著開店。有次你姥姥跟我哭，說是一天就能睡幾個小時，累的想死。后來我也忙她也忙，我們就斷了聯(lián)系?！?/br>
    她想起這事兒，就忍不住掉了眼淚，“你現(xiàn)在過好了，要是能把她接走可太好了，她一輩子就沒過過好日子。造孽啊?！?/br>
    譚淼只覺得心都被攥住了，他知道那家人待他姥姥一般，可他想著，孩子會長大的，總是一天比一天強，哪里想到，還有這些事？

    他幾乎忍不住問，“電話呢，現(xiàn)在還能打通嗎？”

    宋奶奶就說，“你們聯(lián)系到我后，我就打了試試，早就換人了?！?/br>
    譚淼就知道是這樣。

    從進屋看到女廚師在這里，他就知道了，沒有幻想了，那天說的老太太就是姥姥。

    姥姥都斷了腿賣小吃了，怎么可能過得好。

    他的手顫抖著，可精神還穩(wěn)得住，他想知道更多，他扭頭看向了那位女廚師，“你還知道什么？”

    女廚師就說，“我是在陜州看到那位老太太的，我看了她留的照片，就是她。是四年前的事兒，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一個人過日子了，沒跟任何人在一起。

    現(xiàn)在想來，她那會兒應(yīng)該剛剛脫離那家人，雖然難過，可也能自食其力，何況賣甜湯的方子，我給了她三千塊錢。老奶奶那么勤勞，不會過得差的。你放心好了，比跟著那些人強多了?！?/br>
    小姑娘顯然也很同情老太太的，也看得出來譚淼是真關(guān)心老太太，所以一個勁兒的安慰。

    可對譚淼來說，并沒有什么用，他著急地問，“你能聯(lián)系上她嗎？”

    小姑娘搖搖頭，“她沒手機，所以沒有電話，聯(lián)系不上的?！?/br>
    她好心的接著講自己知道的事情，“我一共在陜州待了三天，她人很好，教了我很多東西，可她也說，這是她爸爸做過廚師，所以會一點，要是真喜歡，讓我去本地學(xué)。

    我就說一定要去的。她聽了后特別高興，然后就提出來，少要錢讓我?guī)退齻€忙，如果去了南市，去她住過的村子看看，她女兒和外孫有沒有回來找過她。我答應(yīng)去了一定幫她看。

    我去陜州還專門問了，沒人找過她。我還留了我的手機號，說是有人找就通知我?！?/br>
    小姑娘說著也難過起來，“她特別高興，一個勁兒的謝我?？蛇@么多年，我也沒收到過電話?！?/br>
    譚淼就知道，可能有地方錯過了，他當(dāng)年是以夜宿周威家的名義偷偷出來的——一共只有兩天時間，來去都匆忙，并沒有長久停留。

    如果沒有錯過，那該多好，他就能知道姥姥的地方，那樣姥姥早就過上好日子了。

    可老天爺就是這么cao蛋，他們錯過了。

    姥姥該多絕望啊，她是多希望有個親人能在身邊？他那個天殺的媽何月沒有回去過，他也沒有回去過。

    他們都是白眼狼。

    譚淼只覺得自己情緒都不能控制了。

    他整個身體都在抖動，他抑制不住的想要捶自己，為什么不能多問問？為什么要那么急著走？譚宜通他們不滿意就不滿意?。?/br>
    萬一姥姥要是出了事怎么辦？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了過來，抓住了他的手，那只手干燥溫暖有力，仿佛狂風(fēng)暴雨中，有個人為你建起了一座堡壘。

    堅固而溫暖。

    他好像一下子被從混亂的情緒中拽了出來，他茫然的看著四周，卻發(fā)現(xiàn)穿著保安制服的男人，已經(jīng)開始說話了。

    他說他陜州風(fēng)景區(qū)的保安，“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就拉著兩箱廉價的礦泉水在景區(qū)里賣。

    我們景區(qū)六十歲以上老人免票，她大概是這么進來的。外面賣八毛一瓶，她賣一塊五。比景區(qū)里的五塊便宜多了，因為耽誤了別人的生意，這才通知我們攆人的。

    按理說是不能留她，景區(qū)里的商戶都是交了錢的?？煽吹剿纫矓嗔?，又沒地方去，大家也不忍心，礦泉水是不能賣，就讓她賣點小區(qū)商店里沒有的。她就賣開了自己熬的甜湯。

    她一共待了半年多吧，把腿養(yǎng)好了，就走了。她走之前那天晚上，專門買了好多水果，景區(qū)的保安，商戶，一家送了一份，說謝謝大家收留她。我問她去哪里，她說，孫子不能找，她想去找找女兒，死了得有個人埋她?！?/br>
    譚淼沒想到姥姥會是這個選擇。

    可這的確是姥姥的選擇：她能去哪兒呢。

    譚淼幾乎求助般的看向了前方，他想接著再聽，他姥姥去哪兒了，可卻發(fā)現(xiàn)，只剩下一個人了。

    他幾乎立刻盯住了那個人，想聽聽他是不是知道，姥姥已經(jīng)找到mama了，雖然何月不是好東西，可他太希望姥姥身邊，能有個人照顧了。

    可那個人半天也沒說話，還是韓鈞發(fā)現(xiàn)了他的目光，跟他解釋了一聲，“那是宋老太太的孫子，陪她過來的。這是全部了?！?/br>
    譚淼只覺得眼前的希望啪的一聲就碎了。

    中國那么大，誰知道何月會跑到哪里去？中國那么大，誰知道姥姥會去哪里？

    她那么大歲數(shù)了，腿又?jǐn)嗔?，還沒錢，她會不會已經(jīng)死了？

    那是他唯一的親人啊。

    他特別想哭，可姥姥走之前就告訴他了，“人字有兩條腿，沒有嘴，沒有眼，所以不能哭，不能喊，一個勁兒的往前奔才能成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