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時老爺子還在的時候,鄺爺一直叫他寶兒,后來寶綻挑起如意洲的大梁,才改口稱寶處,今天這一聲“寶兒”,寶綻忍不住紅了眼眶。 時闊亭瞧出來了,把鄺爺往樓上領(lǐng),偌大的客廳只剩下寶綻和應(yīng)笑儂,“小儂,”寶綻說,“你給我介紹個活兒吧?!?/br> “啊?”應(yīng)笑儂猝不及防。 “你和師哥都在外頭有活兒,就我一直閑著,”寶綻低下頭,“往后不行了?!?/br> “有什么不行的,”應(yīng)笑儂大包大攬,“我們養(yǎng)著你?!?/br> 寶綻搖頭:“欠的錢得還哪?!?/br> 提起這個應(yīng)笑儂就來氣,要不是那個姓魯?shù)耐醢说?,寶綻哪能欠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一萬八。 “我那活兒你干不了,”應(yīng)笑儂腦筋一轉(zhuǎn),把時闊亭搬出來,“再說,你去端茶倒水,老時也舍不得啊?!?/br> 寶綻往樓梯那邊瞄一眼:“不告訴他?!?/br> 應(yīng)笑儂最受不了寶綻求他,一求一個準(zhǔn)兒:“行……我打個電話,之前干過的一家夜店常年招人,端盤子你行嗎?” “沒問題,”寶綻的眼睛亮了,“我今天就能上班!” 別說時闊亭,就是匡正知道寶綻要去夜店伺候人,也不能同意,但他這兩天沒在家,熔合的項目進展很快,過了第一輪出價,正在準(zhǔn)備管理層演講,改稿子是vp的活兒,他干到半夜,從辦公室出來,四周的燈全黑了,只有段小鈞那兒亮著一塊,傻小子正伏在桌上奮筆疾書。 “干什么呢?”匡正走過去,看他面前鋪了一堆紙,上頭密密麻麻的,全是算式。 段小鈞抬起頭,眼神銹蝕,白眼球上有幾條血絲,“我在算內(nèi)部收益率?!?/br> 匡正深深地皺起眉頭:“你算這個干什么?” “我聽clemen跟人聊天,說債券定價會用到這個,對以后的企業(yè)估值也有用……”他越說聲音越小,顯然在匡正這樣的大神面前極不自信。 內(nèi)部收益率是個不算復(fù)雜的公式,但是有很多項,而且全是帶指數(shù)的除法,“你是不是傻?”匡正扔下這么一句,扭頭走了。 出來到電梯間,剛按下按鈕,手機響,是一幫資產(chǎn)管理部的狐朋狗友,喝了酒,在嘈雜的音樂聲中喊:“匡正,出來!我們在翡翠太陽!” 翡翠太陽是金融街附近的一家高端夜店,匡正把手機拿遠(yuǎn),喊回去:“你們這幫老狗,多大歲數(shù)了,加完班還不回家,想猝死?。 ?/br> 那邊換了個相對安靜的地方,捂著話筒說:“你還不知道吧,華銀的李大頭,他找了兩個小姐在凱賓斯基玩雙飛,讓他老婆抓住了!就剛才的事兒,他老婆現(xiàn)在在華銀52層,哭著喊著要跳樓,都打110了!” 匡正沒忍住,噗嗤笑了,罵了句臟的:“這小子傻逼吧?!?/br> “就是,快來!”那邊興高采烈的,“好久沒這種狗血戲碼了,哥們兒開了一打好酒嗨皮,我他媽愛死金融街了!” “你們真不是東西,”匡正這么說,興致卻被挑起來,“等著?!?/br> 掛斷電話,電梯也來了,他正要邁步,回頭看一眼辦公區(qū)那束光,又走回去。 段小鈞一條道走到黑,還在手算內(nèi)部收益率,匡正拍了拍他的肩膀,握住鼠標(biāo)隨便打開他桌面上一個excel文件,找到irr公式,選定一組數(shù)據(jù),創(chuàng)建工作區(qū),確定。 一秒鐘,內(nèi)部收益率結(jié)果顯示在屏幕上。 段小鈞愣愣看著那個數(shù),又看看自己算出來的東西,匡正以為他要為這一晚上的愚蠢捶胸頓足,沒想到這小子抓住他的手腕,激動地喊:“算對了!老板,我算對了!” 段小鈞抓起手邊的紙給匡正看,除了小數(shù)點保留的位數(shù),和電腦上是一樣的,匡正挑了挑眉,使勁擼了他腦袋一把:“別熬了,趕緊回家。” 他坐電梯下停車場,開車到翡翠太陽,二樓的一個開放式包廂,七八個人,不都是萬融的,還有國銀和鼎泰證券的,匡正都認(rèn)識,一排擊掌過去,在沙發(fā)上坐下。 馬上有女人來懷里,他一把摟住,酒倒進面前加了冰的洛克杯,這種場合他并不熱衷,但人在社會上,總要有一個圈子。 大家聊著李大頭,你一句我一句,繪聲繪色,好像都在現(xiàn)場觀摩過一樣,七嘴八舌間又翻出不少他過去的爛事兒??镎吅染七吢牐鋈粐y的一個家伙說:“真是開眼了,這么一比,千禧航空董大興他兒子也不算什么了?!?/br> 匡正正好在他身邊,問:“董大興的兒子怎么了?” “死了,”那人撇嘴,“吸毒過量,媒體沒報。” 匡正迅速掃一圈眾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李大頭的緋聞上,沒人關(guān)注這么一件悲傷的“小事”。 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往包廂外望去,只一眼,就在一樓的卡座區(qū)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松一樣,鶴一樣,匆匆閃過。 第16章 匡正望著樓下,(這里有兩句話,改掉了),一張大紅色的嘴唇在耳邊說:“帥哥,胸肌好大……” 匡正往懷里看,她非常漂亮,漂亮得讓人乏味:“沒你大?!?/br> 她咯咯笑,枕著匡正的肩膀:“能不能伸進去摸一摸?” 匡正朝門口招手,每個開放式包廂入口都站著一名服務(wù)生:“我們花錢是來摸你的,不是讓你摸我的?!?/br> 她笑得更厲害了,挺著胸,把腰扭成個s形:“那你倒是摸啊?!?/br> “先生?!狈?wù)生到身邊,彎下腰。 匡正指著樓下:“下頭卡座區(qū)的服務(wù)人員什么時候下班?” 服務(wù)生往樓下瞧了瞧:“這一班是三點,先生?!?/br> 匡正看一眼表,一點五十五,他點個頭,拍拍女人的屁股,讓她起來。 “怎么著,老匡,要走?。俊辟Y管部的人問。 “瘋不過你們,走了。” “沒見你喝酒啊,”他們起哄,“喝一杯,喝一杯再走!” “我開車了?!?/br> 他們不買賬:“合著我們都是坐公交來的?” 匡正實話實說:“我得去接個人?!?/br> 他們愣了一下:“女朋友?”好幾個人一起吹口哨,“女朋友!” 匡正懶得跟他們解釋,擠出包廂,到一樓大略掃一眼,牛鬼蛇神的根本找不著人,他離開翡翠太陽,把車停在金融街西口的路燈下,給寶綻發(fā)短信: 睡了嗎?今天事兒特多,我還在公司呢,三點才能下班,明早不一定能送你。 按下發(fā)送,匡正把手機扔到副駕駛上,把椅背放下來,披著西裝假寐。睡了一個多小時,手機的提示音響,果然是寶綻: 我也在市內(nèi),離金融街很近,方便搭你車回家嗎? 還“方便”嗎,匡正受不了他,直接發(fā)地點:金融街西口。 想了想,又發(fā)過去一條:kzkendrick1987,加我微信。 幾分鐘后,微信有消息,胭脂寶褶請求添加好友,匡正通過,沒一會兒,遠(yuǎn)遠(yuǎn)的跑過來一個纖秀的身影。 匡正提起中控,車門打開:“跑什么?” “怕你等著急,”寶綻上來系好安全帶,“太晚了?!?/br> 匡正發(fā)動車子,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干什么了,這么晚?” 寶綻停了一下才回答:“朋友有事,讓我?guī)蛡€忙,”他垂下眼睛,“最近都挺晚的,你早上不用帶我了。” 匡正單手轉(zhuǎn)動方向盤,黎明前的街,空曠寂靜:“好?!?/br> 寶綻沒再說什么,轉(zhuǎn)頭望向窗外,像是第一次穿過拂曉時分的夜色。 匡正瞄著他的側(cè)影:“那個錢,”他小心地說,“不用急著還,我暫時用不到?!?/br> “嗯,我明白。”寶綻知道他不差錢。 匡正有點心煩意亂。 “對了,”寶綻扭著腰從褲兜里掏東西,那個姿勢,像折彎了一根新鮮的竹子,青蔥柔韌,“這個給你?!?/br> 正好是紅燈,匡正掛空擋,寶綻遞過來一把鑰匙,鑰匙眼兒里拴著一條小紅繩,“我下午配的,”他給他交代,“我不在家的時候你自己熱飯,在冰箱里,用保鮮盒裝的,我會多做幾樣,你挑愛吃的吃,碗筷不用管,我回家再收拾?!?/br> 匡正接過鑰匙,有些意外,他大半夜出來打工,還想著給自己做飯:“好……”把鑰匙揣進兜里,他忍不住問,“這個房主……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俊睂毦`愣愣的。 “就是……”匡正難得說話這么費勁,“你住在別人的房子里……” “嗯,”寶綻還是沒明白,“房主是個大老板?!?/br> 匡正知道是老板,不是老板也買不起這樣的別墅,“房主……”他舔了舔嘴唇:“是男的女的?” 寶綻眨了眨眼睛,明白他的意思了:“男的男的!”他急著解釋,有點難堪,“只是借我住,沒有任何別的關(guān)系!” 匡正點頭,忽然后悔問他這個,寶綻的生活很簡單,不像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把寶綻送到家門口,看他進屋,然后調(diào)頭入庫,寶綻從窗子里等著對面的客廳亮起燈,才緩緩拉上窗簾。 一個人了,他坐在沙發(fā)上,渾身疲憊。 頭發(fā)有淡淡的酒精味,很難聞,這么些年,他在臺上演秦瓊林沖,演出了一身傲氣,下了臺,卻要去收拾打碎的酒杯,去擦別人的嘔吐物,他不甘心,也委屈。 掏出手機,這個時間,他只能給一個人打電話。 彩鈴響了很久,那邊才接起來:“喂……寶綻。” “師哥,”寶綻盯著天花板上的大吊燈,半天才說,“我睡不著。” 時闊亭從床上坐起來,打著呵欠點一根煙:“還記得以前嗎,咱倆一個床,你晚上睡不著總讓我給你講鬼故事。” 寶綻記得,他們的中學(xué)時代。 “有個挺嚇人的,”時闊亭回憶,“一個男的,遠(yuǎn)房親戚死了,他去奔喪?!?/br> 寶綻靜靜地聽。 “半夜突然肚子疼,起來上廁所,是那種老式的蹲坑,他迷迷糊糊的,上完提褲子,怎么也提不上來,”時闊亭壓低聲音,想制造一種恐怖的氛圍,“低頭一看,廁所的窟窿眼兒里伸出來一只手,血淋淋的,把他的褲子拽住了!” 對,有這個故事,寶綻輕笑,他從小就不害怕。 那時他們十三四歲,上初中,時闊亭是學(xué)校的風(fēng)云人物,個子高長得帥,總和一幫學(xué)習(xí)不好的富二代打籃球,他不住校,但老喜歡往男生宿舍跑,一間屋子八個人,寶綻是其中之一。 一開始,他們并沒有交集,寶綻讀書時話不多,也瘦,是個沒什么存在感的社交邊緣人,直到那天,時闊亭來他們宿舍。 他抱著個籃球,從左手傳到右手,再從右手傳到左手,幾個哥們兒把他圍著,聽他神秘兮兮地問:“咱們學(xué)校有四大禁地,你們聽說過嗎?” 初中男孩,對恐怖探險最感興趣,紛紛搖頭。 “第四名,”時闊亭小聲說,“是學(xué)校后身的洗手池子,左邊第二個水龍頭,據(jù)說到了半夜十二點,擰出來的不是水,是血?!?/br> “哇!”一片驚呼,寶綻從他們背后的上鋪坐起來,垂著腳往下看。 “第三名,”時闊亭的聲音更低了,“從水池子往老樓那邊走,有個鐵秋千,特別舊,要是半夜去玩,能聽見有女人在背后笑,邊笑還邊往高推,聽說前幾年有人從那上頭掉下來摔死過?!?/br> “cao,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男孩們擠在一起,來回搓胳膊,寶綻倒沒覺得特別怕,聚精會神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