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那藥丸徹底沒入他唇齒間,甜得發(fā)膩的滋味頓時遍布整個口腔。 喬靈嫵收回手,還將指尖往他血衣上蹭了蹭,那嫌惡之色,不比裴云棄表現(xiàn)出來得少。 裴云棄忽然伸出手握住她還放在他衣裳上的手,力道很大:“你究竟想做什么?” 若是平時,喬靈嫵不一定掙脫得掉,但現(xiàn)在,裴云棄本就虛弱,她一甩便甩開了,還讓裴云棄牽動了身上的傷口。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非寧師妹,你以為我會來這里?” 裴云棄啞聲道:“你什么時候那么聽她的話了?” “不需要你管?!?/br> 喬靈嫵此時雖為他療傷,但保不定下一刻便會如何的折磨他。這種希望破滅的滋味,他已經(jīng)嘗試過兩次了,絕對不會有第三次。 于是,裴云棄不再看她。不看她,便不會傷心。 喬靈嫵從靈府中找著外敷的藥膏,似乎是嫌周圍太安靜,她開始沒話找話:“托你的福,你丟下的令牌,被蕭以瑟撿到了,她借著我的令牌下山,被我抓了個正著。師尊重傷了她,她怕是一時不能再興風(fēng)作浪了?!?/br> “我知道你沒那么好心,你丟下令牌,也只是想看我和蕭以瑟斗罷了。” 裴云棄只覺得她很吵。 “還有,章謙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了。他死狀很慘,身上被砍了很多刀?!眴天`嫵話鋒一轉(zhuǎn):“你為什么殺他?” 裴云棄不說話。 喬靈嫵得不到回應(yīng),暴躁的道:“不說話?我有的是方法讓你說話。你要試試么?” 裴云棄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章謙因你而死?!?/br> 喬靈嫵:“……” “我殺了章謙,可我都是為了大師姐,我不想他威脅大師姐?!迸嵩茥壵Z氣古怪的道:“大師姐對我無情,我總不能對你無義。所以,你不必謝我?!?/br> 他補(bǔ)充:“你只需要記住,因?yàn)槟?,又多死了一個人便可?!?/br> “他該死。”喬靈嫵摸出藥膏與紗布后,又從靈府中拿了兩套男子的衣裳放到了就近的床邊:“你也該死?!?/br> “我既該死,你又為何要為我療傷?”裴云棄忽然撐起身子,貼近她的脖頸,曖昧的吐氣:“是因?yàn)閖iejie喜歡我么?可是遲了啊——我只恨不得折磨你致死?!?/br> 喬靈嫵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倏的站起身連連后退,冷冷的看著裴云棄。 裴云棄笑容逐漸燦爛,方才冷漠,如今熱情,宛如一個神經(jīng)?。骸熬鸵胍沽耍琷iejie留下來陪我吧?!?/br> 喬靈嫵轉(zhuǎn)身就走。 但這樣走多少有點(diǎn)不甘心。 她在門口停下:“我明日還會再來,屆時你若未上藥,未換衣,我便把你扒光了按著你上藥換衣——你大可試試,我敢不敢扒了你。” 喬靈嫵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眼前,裴云棄臉上的笑容一點(diǎn)一點(diǎn)凝結(jié)成冰,僅有的弧度陰鷙冷漠。 但他看著已經(jīng)即將暗下來的天色,眼中逐漸被挫敗所覆蓋。 都說幻崖所幻化出的幻境,皆是人內(nèi)心最恐懼之處。 裴云棄自認(rèn)世上沒有什么能讓他感受到恐懼。 但自認(rèn)無所畏懼的裴云棄怎么也沒有想到,他在幻境中看見的,會是喬靈嫵。 第78章 喬靈嫵曾閉關(guān)十年,十年太久,久到二十四歲的裴云棄都快忘了,大師姐是他年少時的綺夢了。 她曾將她拉出泥濘的深淵,為他療傷是她,教他舞劍是她,教他識字是她,給他一個容身之所是她。 就連他長成躁動不安的少年時,每一次夜晚的夢中,也全是她。 喬靈嫵占據(jù)了他的整個少年時代,哪怕她那時早已閉關(guān),哪怕她對此一無所知,他依舊甘之如飴。 后來時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過去,漫長的時光消磨著他對喬靈嫵的記憶,自負(fù)的男人將愛藏在恨之下,一門心思的要向喬靈嫵討回少年時的屈辱。 但后來,他曾與她共賞雪景,他曾含笑看她為他撐傘,他曾為她買了整個小攤的發(fā)簪,他曾為她放了一樹璀璨煙火,他曾與她共赴魔淵。 魔淵之行,約莫是他這些年枯燥生活中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知道了大師姐穿紅衣極美,大師姐的耳朵很軟,大師姐為他擋了梼杌致命一擊。 這一樁樁一件件,重新點(diǎn)燃了他心中對她的愛,年少時不為人知的愛意熱忱而濃烈,恨便顯得那樣的微不足道。 可現(xiàn)在,現(xiàn)在…… 裴云棄知道,他為了變強(qiáng)屈于蕭以瑟之下,做了太多錯事。他被眾人千夫所指,但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是喬靈嫵。 她不曾為他求過一句情,她站在了溫時禮的身后冷漠的俯瞰著他,在他被關(guān)押在地牢絕望之時,她也只是在為與宣燃退婚黯然神傷。 對他這樣無情的喬靈嫵,他恨她。 但她卻做盡了打一巴掌給一顆蜜棗之事,將他視作三歲小孩般糊弄! 裴云棄目光偏移到床邊整齊擺放著的兩套白衣,上面整齊的放著幾個瓷瓶,以及潔白的紗布。 她總是喜歡在他最絕望的時候,給他微不可聞的一點(diǎn)點(diǎn)甜頭。 裴云棄抬了抬手,他撩開染血的袖口,原本白皙的手臂上傷痕斑駁,這是廢除靈根留下的痕跡。 劃破皮膚,將靈根硬生生扯出來,那樣的痛苦,無異于抽筋扒皮。 但痛苦只是次要,失了靈根,沒有靈力的他形同廢人。 他落得如此下場,一時竟還分不清對于喬靈嫵是愛還是恨了。 不過,有一點(diǎn)可以確信,他恨溫時禮,恨宣燃,恨蕭以瑟,恨星劍門。 恨這個世界。 恨這個對他不公的世界。 那濃烈的恨填滿了他的整顆心,讓他覺得痛苦又不甘,但下一刻,眼前的場景一晃,逐漸被一片陌生的景象所取代。 裴云棄猝然回神,他知道,入夜了,這是幻崖為他編制的幻境。 幻境中,是年幼的喬靈嫵與同樣年幼的宣燃。 青梅竹馬,兩心相許,不外如是。 裴云棄便宛如一個局外人一般,冷漠的看著這一切。 他多想沖上前去分開正在打鬧的兩個小孩,但昨晚他便知道,他在這里,只是局外人,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感情越來越好,越來越好。 在這編制的幻境中,永遠(yuǎn)都不會有他,喬靈嫵甚至都不會知道他。 …… 一夜過去。 裴云棄倏的睜開眼睛,滿目茫然。 明亮的晨光照進(jìn)光線昏暗的石xue中,照到了他蒼白的臉上。 他瞥了一眼簡陋的木板床,保持著這個姿勢巋然不動,然后目光定定的看著石xue外。 他在等。 等一個說她第二天還會來的女人。 另一邊。 喬靈嫵依舊無法入定修煉,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天亮了,她洗漱完畢后,便出了蘅院,打算往幻崖去看看裴云棄如何了。 幻崖在流碧峰那邊,距離棲霞峰的距離很遠(yuǎn),但從流碧峰到幻崖的那條路,卻是鮮有人至。 畢竟幻崖在弟子眼中惡名昭著。 因?yàn)樗麄兌加泻ε碌臇|西,而在幻崖,一切的恐懼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被放大。 據(jù)說從前有位弟子,被關(guān)了幻崖一月,出來后直接瘋了。 喬靈嫵倒是不以為意,她沒什么好怕的,就是有怕的也不會被嚇瘋。不過就是不知道在那里待了兩個晚上的裴云棄,現(xiàn)如今是何種情況了。 卻不想,她半路上遇見了鄭長老。 鄭長老住在流碧峰,他執(zhí)掌星劍門刑罰,幻崖自然也歸他管,此時,他直直的朝著喬靈嫵走來,喬靈嫵便知鄭長老是知道她去幻崖了。 果不其然,鄭長老單刀直入:“小五,又要去找那個棄徒?” “鄭長老,這星劍門應(yīng)該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吧?!眴天`嫵不肯承認(rèn),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 鄭長老睨她一眼,語氣平靜的說道:“你不能去的地方多了去了?!?/br> “長老,我可是大師姐誒!” “你便是棲霞峰峰主也不能隨意出入幻崖!” “您怎么說話呢,我?guī)熥鹫荡呵锒κ?,我怎么能和他搶峰主之位??/br> “別貧。” 喬靈嫵:“……不去就不去,搞得好像幻崖是什么好地方似的藏著掖著?!?/br> “站住?!编嶉L老皺眉看著她:“越長大越無法無天了,給我收斂點(diǎn)。” “抱歉?!眴天`嫵停住離開的步子,猶豫了一下,道:“長老,您說裴云棄在幻崖會看到什么?” “我怎么會知道?”鄭長老饒有興味的說道:“一個被抽出靈根都一聲不吭的人,我實(shí)在想不到他會恐懼什么?!?/br> “也是,您怎么會知道?!眴天`嫵嘟囔:“我都不知道。” 裴云棄若是沒有什么恐懼的東西,那么幻崖于他來說也只不過是一個過于簡陋的住處罷了。 鄭長老這時說道:“但當(dāng)一個人心智堅(jiān)韌、無懈可擊之時,能夠?qū)⒅畵舻脻⒉怀绍姷?,往往是情。?/br> “情?” “親情,友情,愛情。”鄭長老問:“你覺得那裴云棄是哪一種?” “我覺得……”喬靈嫵苦思冥想:“我覺得我得回去想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