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辛苑立刻舉杯，兩人越喝興致越高，幾瓶下肚，卜安齊已有醉意，程辛苑倒是酒量挺好，只是微醺，但勸卜安齊不要再喝。等吃完了飯，卜安齊酒勁上來沒法開車，程辛苑特意讓馬全全去招待所把他們的車開回來，送卜安齊等人回家。

    趙尋越?jīng)]喝酒，對兩個雙胞胎小男孩也有好感，主動提出自己去送，程辛苑拒絕了，執(zhí)意讓馬全全送。小馬開著車來餐館接卜安齊一家，走的時候程辛苑千叮嚀萬囑咐，可以開得慢，但必須安全送達(dá)。

    等馬全全開車走了，程辛苑對趙尋越說：“走吧，咱們溜達(dá)回去。”

    今晚的月光比較暗淡，天上有云層，鄉(xiāng)下這個時間點(diǎn)已經(jīng)沒什么人，兩人走在路上落得安靜自在。程辛苑忽然問：“……知道為什么沒讓你送嗎？”

    “嗯？”趙尋越一愣，他以為程辛苑想吹吹風(fēng)，散散酒勁，沒想到他挑起了話題。

    “不知道?！?/br>
    “嘿?！背绦猎肺⒉豢刹斓匦α讼拢洲D(zhuǎn)換話題問，“你跟雙胞胎聊什么了，又鼓勵他們‘從不公平的世界里走出來’嗎？”

    趙尋越立刻看他。這話是曾經(jīng)說給崔志的，程辛苑用到這里，趙尋越?jīng)]明白他是贊許這種勉勵方式，還是嘲諷這句話太過中二。趙尋越只好試探著問：“他們又有什么不公平了，你不是還讓他們出人頭地嗎？”

    “出人頭地，唉……”

    程辛苑默默出了口氣：“誰不想出人頭地啊，可你知道嗎，馬溝鄉(xiāng)這種邊境縣里的貧困鄉(xiāng)，是貧困中的最貧困，二十幾年來鄉(xiāng)里就出過一個大學(xué)生，想出人頭地，你以為這么容易呢。”

    他們往招待所的方向走，月光照在程辛苑臉上，他語聲很柔。

    “你是從市區(qū)來的，你在左城看到的大世界，他們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到，所以別對這里的人沒禮貌或太苛刻，對比你大的人就叫聲‘哥’，小朋友叫你什么，你答應(yīng)就完了?！?/br>
    他說到這里停下，趙尋越也跟著停下，程辛苑盯著他，帶點(diǎn)酒瘋似的質(zhì)問道：“再說了，你比那雙胞胎大二十多歲了，叫你聲叔叔還不應(yīng)該了？啊，你說?。　?/br>
    程辛苑今晚的狀態(tài)不一樣，沒有往日的咄咄逼人，倒像是沖著相熟的朋友……撒嬌？趙尋越確定他的表情、語氣真的有點(diǎn)那個意思，一時沒能適應(yīng)，遲鈍地點(diǎn)點(diǎn)頭。程辛苑教訓(xùn)的內(nèi)容是對的，趙尋越心想“叔叔”就“叔叔”吧，就算失望也不能絕望，這是他最后的倔強(qiáng)。

    見趙尋越點(diǎn)頭了，程辛苑才滿意地說：“嘿，哥今晚喝酒了，不然不會這么苦口婆心地教育你，只會臭罵你，知道嗎?！?/br>
    哦，所以這是程辛苑今晚特殊的溫柔？

    “聽見了嗎，問你話呢？”程辛苑又問。

    “那……”

    “那什么？”

    那，這個人的反差還真是挺大的，趙尋越想。

    他跟程辛苑不熟，以前覺得這個隊(duì)長嘴上愛占上風(fēng)、訓(xùn)起人來沒完沒了，這段時間倒是能發(fā)現(xiàn)他的細(xì)膩心思?？磥沓绦猎凡蛔屗ニ筒钒昌R，可能是怕他給別人臉色，也是借機(jī)跟他單獨(dú)談?wù)劇?/br>
    喝了酒的程辛苑的確變得好說話一些，至少他推心置腹的語氣，自然又舒服。就像那天在警隊(duì)大門口，他拉趙尋越進(jìn)院門，跟他說“從今天起，我?guī)恪币粯印@些時刻，程辛苑都是善意且沒有攻擊性的，趙尋越只有在這些時刻，愿意同他多待一會。

    “哎、哎、喂！你要說什么啊，那什么??？”

    程辛苑不耐煩地在他面前打響指：“你魔怔了？”

    那天在警隊(duì)大門口也是這樣，程辛苑但凡展現(xiàn)出一點(diǎn)點(diǎn)好心，總得伴隨著一點(diǎn)點(diǎn)挑釁。那天他就瘋狂在趙尋越臉前抖落那張檢討，這會兒他又不停地打響指。響指的“砰砰”聲讓人心煩，趙尋越抬起胳膊，一把抓住程辛苑不安分的手。

    趙尋越那天就想奪過檢討。他此時還是警校未畢業(yè)的實(shí)習(xí)生，表面上不敢反抗一個警隊(duì)的隊(duì)長，只有程辛苑示弱時，或者放下架子主動搭理他時，趙尋越才愿意跟他多待一會，或者再逗趣他一下。

    所以趙尋越對他說：

    “那今晚，可以叫你小程嗎？”

    第14章 喝酒與月夜1

    月光昏暗，天上有云在飄，趙尋越抓著程辛苑的手，那人頓了一下沒有立刻抽開，程辛苑的手還挺熱乎的，可能身上的酒精讓他溫暖。他們站在原地四目相望，趙尋越忽然生出一種感覺，好像天空飄下看不見的透明云彩，把他和程辛苑圍在了一起。

    趙尋越想起程辛苑方才說，再叫“小程”就把他留下扶貧，想起馬全全說他可能要留在這里娶當(dāng)?shù)厝俗鱿眿D。趙尋越有少年人的倔強(qiáng)和氣盛，也有少年人的簡單和玩心，真的很想當(dāng)著程辛苑的面，叫他“小程”。

    而程辛苑毫無反應(yīng)，趙尋越以為他醉了或者困了。暗淡的月光真的很像煙霧，給現(xiàn)實(shí)空間營造出一種夢境般的縹緲之感，在大街上無形地流動著，擠壓著人的眼睛和心臟①。趙尋越被壓得難耐，特別想在這個當(dāng)口占個便宜，于是大著膽子想，留下就留下吧，扶貧就扶貧吧，娶當(dāng)?shù)厝司腿?dāng)?shù)厝税伞?/br>
    他不管不顧了，正視著程辛苑的眼睛，直接脫口而出說：“小程?！?/br>
    他說完程辛苑立刻甩開他的手，趙尋越以為他生氣了，不料那人竟然大聲笑開：“哈哈哈……滾，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