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少傅的選擇
林月虞退無可退,匕首的銀光在眼間晃動,提醒著她尚未完成的選擇。 可是..... 年輕的少傅貝齒一咬,撿起信件往懷中胡亂的一塞,滾進了床底。 整套動作幾乎是下意識完成的,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原本想要自殺的自己為何要躲藏起來? 凌亂的腦子里只剩下一句話,這信是怎么回事? 耳中是刺耳的機關拉動聲和嘈雜的腳步聲,林月虞秉住呼吸,后背向墻面撞去。 卻不想,這一撞之下,竟生生將墻壁撞窩陷了進去。這才發(fā)現(xiàn),這張老舊的床下別有洞天,又是一處新的密道。 林月虞的斜光掃向從密室外攝入的光亮和待衛(wèi)們統(tǒng)一的馬靴,來不及多做想法,心一橫,將密道的暗門推動,鉆了進去。 甬道狹窄而綿長,抬眼望去,一片漆黑。 她想要站起來奔跑,可是背部剛剛向上一抬,便抵住了密道的頂板。 原來這個密道如此狹窄,輕微一愣后,林月虞一咬牙,將雙目一閉,手腿并用的向前爬去。 待衛(wèi)們一定會發(fā)現(xiàn)這里,可是在這狹窄的空間里,論是武功再高也施展不開,她必須借機快點離開。 四周靜如入眠,林月虞一直爬到累極, 方才重新睜開眼喘息起來,望著前面一望無際的黑暗,打了個冷顫。 她本就不是個膽大的人,更何況是獨自處在她最害怕的空曠黑影下。 可是她只能忍著。 雖然聽不見追兵的聲音了,但是在這仄逼的空間里,林月虞心底的絕望和抑郁再一次噴涌而出,自暴自棄的想法不受控制的浮了起來。 為什么還要努力的逃走?不如就將一切結束在這里吧! 懷中掩著的信紙因為她急促的喘息發(fā)出的“唰唰“響動 。 林月虞將攥著的拳頭塞入了口中,用牙齒在皮rou上摩蹭,想以疼痛喚回自己的清醒。 我若死了,這封信怎么辦? 她不斷的舔著干燥的唇,可身體依然抖個不停。 意志與情緒的交戰(zhàn)中,她甚至想起了遙遠的童年記憶。 她記得自己一直在哭,即小聲又脆弱,像一只貓。 “今天不背完規(guī)定的課文,就不許出來?!弊娓傅难垌椆此频?,并沒有理會她的哭泣,強硬的將她塞進了一個房間。 小林月虞在屋子里嗷了半天,嚎到太陽落山,啞了嗓子,滿腦子都是屋子里空曠的黑影。 母親回了娘家,并不知道她的處境,所以一直等到父親回來,才一臉心疼的將她抱出。 這是她怕黑的開始。 人之常情言:一個人在害怕的時候,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會呵護自己的人。 而回憶的閥門一旦打開,她又會想起更多 。 “如果她不背書,將來這么考科舉?林家世代任職太學院,不能斷在了她的身上!”祖父振振有詞道。 “天下學子千萬,并不差林氏一家,我只要月兒開心就好了!”林父對祖父的憤怒并不以為意。 當年女孩還小,還無法理解祖父和爹爹為什么吵架,她只知道,在自己染上怕黑的毛病后,爹爹便開始在每個夜晚來哄她睡覺,一直到她對黑暗的恐懼有所好轉。 看著眼睛黑洞洞的隧道,成年后的林月虞想,真糟糕,自己似乎更怕黑了,爹爹對自己做的一切是不是白費了? 她苦澀的笑了笑,想著再也不會有人像爹爹這般對她好了。 身為太學院最年輕的少傅,大概沒人會想到,她年少時是極其不愛讀詩書的。 因為此事,對她寄予厚望的祖父同偏心她的爹爹鬧過不少矛盾,可是在爹爹的庇佑之下,林月虞到底還是得以順從自己的想法。 所以,她的人生軌跡本應是更為豐富多彩而非呆立在堆滿書冊的房間。 直到有一天,母親去世了。 這是一切轉變的開始。 對于深愛著自己妻子的乾元來說,這是個巨大的打擊,沒過多久,林月虞的爹爹也一病不起,跟著她的娘親離開了。 坊間對其爹爹對娘親的深情而稱贊,將他們喻為神仙眷侶,編曲傳唱,但這一切對林月虞而言,是遙遠而無意義的。 那時的她還不是能夠明白愛情的年紀,她只知道她沒有爹爹和娘親了。 祖父一臉老態(tài)龍鐘的將她叫到跟前,意味深長道:“你幼時,我總是逼著你讀書,你不愿意,現(xiàn)在,你爹爹也去了,我們這個百年的書香世家的招牌怕是只能到此為止,月兒,你可曾對得起你爹爹?” 年輕的女孩還沒從爹娘去世的悲傷中走出,恍惚的看向祖父 。 “現(xiàn)在,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考科舉,留存住你爹爹榮譽,讓家族不至于消亡,或是帶著你爹爹的骨灰回到鄉(xiāng)下,讓你爹爹曾經(jīng)的輝煌消散,從此京城中無人再記得他,也無人再記得你爹爹苦苦cao勞的林氏家族,橫豎祖父也活不了幾年了,不會再逼你做選擇?!?/br> 林月虞癡癡的看著他。 雖然祖父說的是讓她自己做選擇,但這番言語分明是已經(jīng)給她做出了選擇。 她不由得苦笑,深深的吸了口潮濕的空氣,“對您而言,到底是家族的名望更重要吧!” 祖父沒有回答,而是讓她退下,女孩也不想多呆,叩了首,離開了房間。 “等等!” 祖父喊住了她。 林月虞并不想回頭,但尊老愛幼的教育迫使她不得不回頭 。 “以后,你若是真的進了宮,要多結交各方勢力,不要學你的爹爹,臨到走了,送行的人卻只有太學院....” 女孩不置可否,只是從祖父耷拉的眼皮中看出來他的倦容,和隱約的哀傷。 林月虞的嘴唇嗡動了一下,到底還是什么都沒說,離開了房間 。 之后便是苦讀,應試,又苦讀,又應試,枯燥乏味的生活一直持續(xù)到祖父過世,林月虞終于高中科舉,入了宮。 她送走了祖父,但卻并沒有聽從他告誡,而是按著爹爹的“一入宮,宮斗便永無止境“作為自己的人生指導,有心避開朝堂,一心撲在了太學院的書籍上。 而如今...... 林月虞按了按信紙,苦澀翹嘴,她竟還是避無可避的參與進了自己最不想?yún)⑴c的事中來了嗎? 倘若爹爹還在,他會怎么做呢? “我們是忠烈世家,絕不可背于國家?!?/br> 年輕的少傅想起了爹爹在世時的另一句話。 于此同時,她的手掌下一滑,摸到了一個分岔口 。 雙眼在黑暗中眨了眨,林月虞又將手往周圍一掃,這才發(fā)現(xiàn),分岔不止一個。 太女的地下密道就像是個迷宮,她嘆了口氣。 怪不得后面的追兵沒聲呢!說不定他們根本就沒進來,自己這算是,迷路了嗎? 可是.....林月虞咬了咬嘴唇,她不能死在這里啊! 信件被她捂的發(fā)燙,少傅思索了一翻,腦子里竟蹦出了這么一句話:叁短一長選一長 ,叁長一短選一短..... 這是她的一個學生在考試時用的口訣,而她之所以會在這嚴峻的情況下,想起這么沒頭沒尾的一句,是因為這個學生就是曾經(jīng)的長公主。 兩人關系還算尚可時,林月虞沒少因此批評她。 宮君墨道:少傅,我凡事總愛想簡單些。 “叁短選一長,這就是你凡事想簡單的方法?”林月虞驚訝的問。 可是現(xiàn)在,她并不知道如今早已變得滿腹深淵的太女還會不會用這一招。 岔開的道口正好四條,林月虞琢一摸黑丈量,遺憾的是四條洞口的大小高矮都差不多,看來成年后的太女對事物十分的嚴謹,學生時的作弊方法已不會去用 。 林月虞嘆了一聲,不知是因為選不出路,還是為太女失去了年少時的頑皮可愛而悲哀。 手掌間摸到了一把極其松軟的泥土,潮濕潤人,像是剛挖了不久似的。 林月虞一愣。 前面有水源! 太女府有兩個池塘,一個是自己剛剛預想自殺的地方,另一處....是太女府的后花園。 而后花園里的假山群,是道天然的防護屏。 林月虞吞了吞口水,往有這濕潤泥土的那條甬道里爬去。 不多時,她果真看到了一絲光線從前面滲出,知曉自己選對了地方,緊張的心微微松懈了下來,不再那么的畏懼黑暗。 終于推開了掩在密道口的石板,假山里透入斑駁的陽光,林月虞用手接住陽光碎片,走了出去。 可惜密道中的空氣過于稀疏,壓榨了她本就虛弱的身體,才往草地上邁出了幾步,林月虞便一頭載進了草地里。 “少傅!” 突如其來的叫喊聲在她耳邊炸響,連同著焦急的跑步聲極速而來。 這是一道十分低迷的嗓音,即急切又悲腔,似含有萬般情緒。 林月虞的身體下意識的一抖,咬緊了牙根。 飛馳而來的來者將她的整個身子翻了過來抱在懷里,裹著模糊不清的嘶啞聲道:“少傅可有摔傷?” 林月虞的心底頓時涌起憤恨 。 摔傷? 比起你帶給我的傷痛,這些都算什么? 她當即推攘起緊抱著她的太女,對方卻將她越摟越緊 。 “放...放開我....”她虛弱道。 宮君墨身體一抖,眼中暗了下去,卻又一咬牙,將她攔腰抱起,低聲道:“少傅 ,千錯萬錯皆是我的錯,只是少傅現(xiàn)在如此體虛,還請允許我將少傅帶去休息?!?/br> 林月虞頭一回聽太女自稱為“我”,不由得一愣,好似回到了對方還是名長公主的時代,一時間竟忘記了反抗。 “少傅身子不好 ,若是再因我傷了身子 ,我既是下了地獄 ,又該如何償還?” 這一聲聲的訴情,卻激起了林月虞的反感。 你是如何對我的,今日又何必要說這些? 她正打算再次反抗,又聽到了自己懷間“嘩啦”一聲響 ,這才想起那重要的書信還被自己夾在衣服里。 林月虞心中一驚,生怕被宮君墨發(fā)現(xiàn)異樣,抬頭一看,卻見太女正擰著眉凝視著自己,當即扭了頭與她錯開目光,可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身上的信件,原本推擠著的雙手到底安靜了下來 。 宮君墨抱起她,大步離去。 等她們走后,躲在四周的待衛(wèi)們才皆一冒出了頭 。 有從樹上跳下來的,有從假山后的鉆出來的,還有呸著雜草從草叢中站起來的。 “我的天!看到少傅出來,我腦子都懵了!”林叁糕拔著身上的草,忍不住道。 “閉嘴!”他身邊的年輕待衛(wèi)狠狠的給了他后腦勺一下。 林叁糕“哎呦!”一聲,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并不服氣,又道:“少傅衣服上一身的泥,又是從石頭后面出來的,很明顯進密室的人就是她?。√疄槭裁床蛔ニ??” “我的祖宗!”年輕待衛(wèi)急得直跺腳,“你見過有抓自己娘子的嗎?” ‘??!她們是夫妻嗎?”林叁糕瞪大了眼。 年輕待衛(wèi)憋得說不出話來,不想再搭理他,另一個待衛(wèi)走進來插話道:“少傅何時醒的?怎得沒人告知?我看太女也一臉驚訝的樣子,今個是誰在守門口,如何沒讓通報的丫頭進來?” 靠著石壁的壯碩漢子面無表情的掃了他們一樣。 宮君墨將林月虞的頭發(fā)抵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將她抱回了房間。 鋪蓋有些凌亂,太女弓著背,分出了一只手將床單略微整理了一下,方才將林月虞放下,并為她蓋上了一床被子。 “我去吩咐人準備些姜茶,少傅體寒,姜茶去冷,少傅喝一些吧! ”她一邊說著 ,一邊整理著被子的被角 。 林月虞有些詫異,她本以為宮君墨會質問她為何會出現(xiàn)在假山?卻不想她壓根就不問這個問題,難道,是自己暴露的不夠明顯嗎? 她不知宮君墨是何心思,只是看起來,太女還未發(fā)現(xiàn)信件的丟失。 一想到那東西,一想到太女竟然與金國存在聯(lián)系,林月虞心頭一沉。 當即狠下心道:“你......不需要做這些,我也不會喝你的東西?!?/br> 她知道自己在故意激怒太女,但是她的太痛苦了,卻找不到一個出氣筒 。 捻著被子的手頓了頓,宮君墨強顏歡笑道:“少傅都多久沒吃東西了,怎么會不需要呢?我得馬上為少傅準備好才行....” 她說罷,扶著床沿站了起來,卻又身體一歪,差點跌倒。 林月虞下意識伸手去扶,太女的手卻先一步自己抓住了床沿,對她擠出了一絲微笑,“少傅,我沒事?!?/br> 林月虞盯向她發(fā)顫的手指,皺了皺眉。 像是害怕林月虞再次拒絕似的,宮君墨剛剛穩(wěn)住了身形,就急沖沖的往外走去,期間還撞斜了一把椅子。 林月虞將被子蓋過頭,默默的流淚 。 信件還在她身上,年輕的姑娘掩住哭聲,從被褥中鉆了出來,抹去臉上的淚水,撐著床單坐了起來。 她喘著氣,直到眼中的光匯聚出堅韌之色,方才推開了信紙。 [我的卡塔爾,雄鷹翱翔在天空,它也在為我們的友誼歡呼! ] 年輕的少傅愣一愣,隱隱覺得這話看著耳熟,沉了沉眉,繼續(xù)往下讀。 看的越多,卻越是疑惑起來,因為這并不是一封寫了什么重要情報的信,相反,這上面沒有任何重要的內容。 倏地,林月虞詫異的睜大了眼,明白過來為何自己會覺得眼熟了! 因為這是一首金國人間常用的講述友情的詩歌! 可惜林月虞的心并沒有因此放松,反而更加的高懸了起來。 太女和金國公主之間有一段友誼,以至于金國公主親自抄了這首詩送她!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們之間竟然能誕出贈詩的友誼,即是從側面說明了她們間存在著更多的聯(lián)系。 仰或是,不至一次的通信。 那么哪些信件上寫的又是什么呢? 林月虞咬牙,此事非同小可,太女居然在秘密的和金國公主來往,可若是說太女真的做了背叛國家的事,光是想想太女在戰(zhàn)場上阻擋金國入侵的身影,她就實在無法將太女歸于賣國者之中。 纖弱的少傅捏緊了拳頭,剎那間就做出了選擇,無論事件的真相是如何,她都一定要調查出來!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 宮君墨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她拿走了信,她應該如何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