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菱湖在鎮(zhèn)子南面，是由西邊流下來的大河積聚而成的湖泊，湖上終年碧波蕩漾，哪怕冬季也不至于結(jié)冰，是本地一大勝景。

    午夜剛過，左家之人便將青菱湖圍了個遍，封何華站在夜色中，一身漆黑的衣裳，長發(fā)利落地在腦后扎成一束，面色冷漠地盯著湖對岸那排燈火通明的客店。

    “衡安，你一會兒帶人在這里守著，若是有意圖跳湖逃走的，立刻放箭，不必手軟，蠻人難以生擒，留著也是無用?！?/br>
    “子……少族長，你同大小姐領(lǐng)著左家之人，分別從兩邊窗子進(jìn)去?！泵鎸ψ蟮乐?，封何華險些叫錯，又看向左弗引，“大小姐也萬事小心?！?/br>
    說完轉(zhuǎn)向剩余一個中年男子，他是唐戈來時帶著的人，隸屬南都城，封何華也認(rèn)得他，辦事牢靠，深受蕭啟明器重，朔皇也有意讓蕭啟明回京后把南都交給這人，發(fā)覺封何華看自己，他柔和的笑了笑，態(tài)度略有謙卑“羅姑娘，唐大人叫我今夜一切聽從姑娘安排?！?/br>
    “劉將軍言重了?！狈夂稳A笑道，人家給自己面子，封何華自然也不會拂他臉，“過會兒從正面打進(jìn)去，還得仰仗將軍才是。”

    這位劉將軍手底下的兵都是南都精銳，雖說在武力值上比不得江湖人，但論起配合來，是一等一的少有人能及。

    “羅姑娘大可放心。”

    基本的布置完，封何華又仔細(xì)地吩咐了幾條別的，待到丑時一到，封何華從后邊提了把輕劍，“動手。”

    她潛伏在一棵大樹上，一手拎著劍，另一手捏著鏢，眼神異常冷峻，死死盯著客棧的屋頂。

    時間一點(diǎn)一滴地流逝，封何華極有耐心，直到過去近半個時辰，里面才傳來了蠻人的咒罵聲和叫喊聲。

    封何華捏緊了手中的鏢，手心滿是汗。

    又等了好一陣子，才有人破窗而出，封何華看準(zhǔn)時機(jī)，毫不猶豫地把那枚鏢擲了出去。

    那人的身法異常靈活，在鏢接觸到之前，已經(jīng)率先躲閃開了，隨后目光直直地看向封何華的方向。

    雖說是在夜里，但那個人的眼睛好似毒蛇一般，封何華被盯得很不舒服，握緊了劍。

    那人動了，身軀貼著地面，速度極快，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封何華藏身的樹下，封何華毫不猶豫地一躍，落到了地上，幾乎同時，那棵大樹承受了這人重重的一拳，應(yīng)聲倒地，巨大的樹干砸在地面上，仿佛大地都在抖動。

    封何華看清了那人的模樣，身軀高大，體格健壯，但是又異常的靈活，心中不由升起一陣強(qiáng)烈的危機(jī)感來。

    內(nèi)圈的布置現(xiàn)在都在客棧里面廝殺，而外圈，封何華為了不叫蠻人輕易發(fā)現(xiàn)，離客棧的距離都有些遙遠(yuǎn)，想找尋援助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封何華心里也清楚，憑借自己手上這把輕劍，想打過這人無異于是妄想，光是對方的力量就不是自己能匹敵的。

    對面這人已經(jīng)毫不停留地沖了過來，封何華只能憑借速度取勝，就算如此，仍舊險些被對方撞到。

    幾乎在同時，客棧內(nèi)又沖出五人，看其身形，應(yīng)當(dāng)也是蠻人中被稱為“勇士”的那一部分，雖說比不得最開始之人，卻也差不了多少。

    想來，先前那人沖出只為試探，若是真有人潛伏在外，再派人出來也不遲。

    里面仍舊是刀劍碰撞的聲音和叫喊聲混成一團(tuán)，封何華忽然看到自那些人跳出來的那個窗子處，似乎還站了個人。

    這人帶給封何華的危機(jī)感絲毫不亞于之前，封何華不由汗毛倒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迅速側(cè)身躲過一拳。

    六個人將她層層包圍，封何華只能勉強(qiáng)招架，想要逃脫或者是反擊卻無能為力，手中的劍打在對方身上如同砍在木頭上一樣，甚至連血都沒有掉一滴。

    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你是算準(zhǔn)了我必定會來的嗎？”

    青年人仿佛從天而降，仍舊是如初見時一身青衣，仿佛從不知炎涼般，面色淡漠，一劍刺向最開始出現(xiàn)之人。

    劍法干凈利落，以極快的速度解決了這六人，封何華道謝，“先生又救了我一次?！?/br>
    “你本來不至于如此孤身犯險?！鼻嗄昕戳搜勰莻€窗子，原本站著的那個人迅速縮了回去，不過他好像并沒有進(jìn)客棧內(nèi)部幫忙的意思，他回過頭來，“先前在東?？?，便是這人用一柄巨錘砸碎了那山崖?！?/br>
    封何華不語，直勾勾地盯著他胸口看。

    青年伸手把露在外面的紅色墜子塞回了衣服里，“我知你對我的身份好奇，你或許也都猜到了些什么，只是這些東西，你還是不知道最好?！?/br>
    “若是何華非要知道呢？”封何華行了個禮。

    今夜之事，她本就是成心的，這青年既然告訴了他們蠻人藏身之處，那他必然也會在附近蹲守，封何華憑借這人幾次三番的出手相助，大膽地賭他這次也絕不會袖手旁觀，這才沒再那高大蠻人出現(xiàn)的第一時間離開。

    “你同你家先祖一樣固執(zhí)。”青年評價道。

    “謝先生夸贊?！狈夂稳A低著頭，對方這話似乎是承認(rèn)了些什么，“封家之人向來便是如此?！?/br>
    青年笑了笑，“連臉皮都一樣厚，能面不改色地說這是夸獎?！?/br>
    “就算真相你可能無法承受，你也想知道？”青年問她。

    這下反而是封何華沉默了，原先的所有執(zhí)著，好似在這一刻盡數(shù)崩塌，青年人得不到回答，笑道，“就連這點(diǎn)，也一模一樣?！?/br>
    “你還是不必知道了?！鼻嗄晟焓置嗣夂稳A的頭，“你的路還很長，沒必要執(zhí)拗于這些已經(jīng)過去的東西?！?/br>
    “去吧，里面快打完了?！彼屏朔夂稳A一把，“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復(fù)雜。”

    封何華便沒回頭，走進(jìn)了客棧里。

    到左家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左悠之聽到通報，便迫不及待地往出跑，然后和進(jìn)來的封何華撞了個滿懷。

    封何華抱著他死活不撒手，左悠之看了眼端坐的父母和兩位伯父，拍著她的背問，“怎么了？”

    “朵希曼抓到了，神曼自殺，朵羅曼跑了?！狈夂稳A低聲道，“你隨我出去走走吧?！?/br>
    左悠之掛念著她一夜沒睡，本想叫她回去休息地，偏偏拗不過封何華，只得答應(yīng)，封何華這才松開他，“族長，詳細(xì)的始末過會兒交由少族長來詳說。”

    左族長皺眉，有些惱恨她的無禮，左悠之忙賠了個罪，左族長這才揮了揮手，不滿之情溢于言表“去吧去吧，下去休息，悠之你也得把人好好管管。”

    等到轉(zhuǎn)了彎脫離了他們的視線，封何華再次湊了過去，緊緊抓住左悠之的手，“我想去山里。”

    要去山里得從左家的后門出去，左家內(nèi)部注重禮節(jié)，他們兩個手抓的如此之緊，一路上見到的仆從都是目不斜視，一副不愿看他們的模樣，左悠之嘆了口氣，悄聲道，“左家內(nèi)部尚且延續(xù)了數(shù)百年前的習(xí)俗，始終沒能改變?！?/br>
    興祖駕崩后，其子在大朔內(nèi)變法，不少世家自恃身份不肯依行，其中便有左家，左悠之他們那一脈的先祖之所以分裂出去，也有這么一個緣故。

    封何華想起左司寧，嘆了口氣，“也是難怪。”

    接著便給左悠之說起了昨天夜里的事情，對那青年出現(xiàn)一事，她也沒有隱瞞，只是隱去了自己是故意置身險地這一節(jié)。

    即便如此，左悠之仍舊還是擔(dān)心，封何華安撫地摸了摸他皺起的眉頭，“如今蠻人除去那個在逃的朵羅曼，其余高層已經(jīng)一網(wǎng)打盡。”

    說完嘆道，“若非那位前輩，事情哪能這么快就結(jié)束，如今總算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

    從去年十一月開始，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月了，蠻人本就擅長游走，沒有那青年的話，怕是東海那一回封何華就要栽了。

    從左家后門出去，是條小路，通向山中，清晨的陽光被樹葉切割成無數(shù)的碎塊，如同金子般灑在地面上，兩人漫無目的地沿著這條小路走，斷斷續(xù)續(xù)地聊著。

    走了有一陣子，前邊出現(xiàn)了個湖泊，波光粼粼，在陽光下湖水仿佛都成了金色。

    封何華身上還穿著昨天夜里的衣裳，又出了汗，看到這個湖，笑嘻嘻地問，“悠之，這附近有人住嗎？”

    左悠之搖搖頭，“沒有?！?/br>
    他猜到了封何華的意圖，笑著說道，“這個時間點(diǎn)，沒人會上山的，你若是想洗澡，便去吧。”

    封何華迅速親了他一口，“果然你最懂我?！?/br>
    左悠之蹲下伸手試了試水，“會不會有些涼？”

    封何華已經(jīng)把衣服解開了，臉上帶著笑，“轉(zhuǎn)過身，不許看?！?/br>
    “臣遵命?！弊笥浦犜挼乇尺^了身。

    聽到身后傳來水聲，忍不住喉結(jié)滾動了下，“若是冷了，便早些上岸?！?/br>
    封何華不答他的話，又過了一會兒，聽到封何華喊他，“冷?！?/br>
    “冷就快些上來吧?！弊笥浦畟?cè)身把衣服往水邊推了推，目不斜視，君子作風(fēng)。

    “你不下來？”封何華問他。

    左悠之發(fā)現(xiàn)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幾乎毫不猶豫地轉(zhuǎn)了過去，然后眼睛直了。

    封何華身體全藏在水里，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饒是如此，隔著蕩漾的水波，左悠之也能看到水下的些許風(fēng)光。

    “快些下來?！狈夂稳A臉色微紅，異常不自在。

    一滴鼻血落在了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