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進大殿時，滿室寂靜。

    昆吾何諾代替她的這些日子里，并未來上過朝，怕的便是接觸朝臣多了會露陷，對外則是宣稱太子在南都時身有不適，需要靜養(yǎng)。

    封何華平靜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站著，側(cè)頭對一邊的封云際笑了下，而站在封云際身旁的封云會，剛剛對上封何華的目光時，便迅速別過了頭不敢同她對視。

    得了朔皇準許，唐戈便說起了自己此行的經(jīng)歷，本以為已經(jīng)結(jié)束的東海郡之事背后竟還有如此之大的牽扯，瞬間在朝臣間掀起了洶涌波濤。

    直到聽到唐戈說曼部如今已經(jīng)潰散，只余下首領(lǐng)之妹還在世并且被擒時，朝臣的議論聲才小了下去。

    “風(fēng)盧，此事你如何看待？”朔皇問。

    蕭啟明在朔皇離開南都時，便卸了任回到京中，依照朔皇的意思做了禮部尚書，這事本不該由他發(fā)表意見，只是朔皇既然點了他，便也不得不開口，“陛下，臣聽聞，先前東?？煦y失竊一案與蠻人有關(guān)，又聽喬大人說，前些日子鬧得京中大族人心惶惶的印鑒一事也與他們脫不了干系?！?/br>
    “由此，臣倒是覺得，朵希曼，該留著?！笔拞⒚鞔鸬?，“至于唐大人所說的，方將軍之女，應(yīng)當(dāng)予之厚待，依照她的想法，以慰方將軍在天之靈?！?/br>
    他這話答得中規(guī)中矩，也正是朔皇目前所想，又問及其他幾位朝臣，皆是一樣的觀點，連喬聞柯都少見地沒有提出異議，封何華也全程沒有說話，忽然陳將軍說，“陛下，臣想請一道旨，前去南邊蠻人舊地搜查一番，興許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br>
    “這卻是不妥?！彼坊什淮饝?yīng)，“南疆向來由王家把守，若是你去了，豈不是打王濟生的臉？”

    大朔四面，分由四家把守，稱為四方之將，東海林家，樂安花家，隴西陳家，以及南疆王家，自斷魂峽以南皆是蠻人舊地，王家掌權(quán)人王濟生親自駐在斷魂峽，整個南疆都歸他一人節(jié)制，斷然沒有叫陳家越俎代庖的道理。

    這也是興祖朝之后的，換做當(dāng)初，四方之將都是左家的部將，但也只有那一人，有這份魄力如此節(jié)制這四家人。

    封何華一陣恍惚，便又想起了那個青年。

    銀龍還被她拿布包著放在清澧宮里，昨晚時辰已晚，封何華便沒同朔皇說此事，這事她沒理由瞞著。

    肩膀被輕輕拍了下，一回頭，是昆吾子都，昆吾子都柔和地笑著，“下朝了，去用些早飯吧。”

    “黎喬！”有同僚在不遠處招呼他，昆吾子都笑了下，“我走了。”

    封何華盯著昆吾子都的背影，較之初次見面時，他身上明顯是多了些煙火氣，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些什么，竟能叫所有人忘記行宮之事。

    走了幾步看到王方，應(yīng)該是被朔皇派來叫她的，封何華應(yīng)了聲，忽然又停下，“王方?！?/br>
    “殿下？”王方不明所以，“派幾個人，盯緊天牢那邊的朵希曼?！?/br>
    “是。”

    朔皇下朝后便去了淑貴妃宮中，她們母子兩被軟禁著，封云會連上朝都有人守著，再怎么說朔皇也不是那種無情之人，便隔三岔五地會去陪他們母子吃頓飯，算是慰藉。

    封何華得知朔皇蹤跡后點了點頭，也沒說別的，在御書房里用了早飯，忽然問侍立一旁的王方，“你還記得母后嗎？”

    王方一愣，“殿下，臣怎敢忘記先皇后?！?/br>
    他是當(dāng)初在隴西郡被昆吾子桐救濟的災(zāi)民之一，若非昆吾子桐的那碗飯，王方斷然活不下去。

    “陳吉嬌是母后當(dāng)初挑出來的。”封何華毫不避諱地喊淑貴妃的名諱，“都說她與母后有些像，你怎么看?！?/br>
    太子殿下這樣問，自然是覺得不像，王方猶豫了下，勸道，“殿下，人云亦云之事，莫要放在心上?！?/br>
    “平心而論，本宮確實覺得，她與母后有幾分相像，只是想要取代母后，還是不夠?！狈夂稳A說，“本宮好奇的是，當(dāng)初父皇，真的是酒醉嗎？”

    昆吾子桐逝世后，朔皇悲痛欲絕，一心求死，有次都吞了毒了險些沒救回來，后來強打起精神來，也是政務(wù)之余每每借酒澆愁，醉后把陳吉嬌當(dāng)成了昆吾子桐，之后陳吉嬌便生了封云會然后成了淑妃。

    這自然是宮中流傳的說法，封何華當(dāng)時巴不得多來些人分散朔皇的注意力，免得他終日只想求死，便沒怎么在意，還暗示了一些人朔皇的喜好，在那之后朔皇確實沒有再終日把死掛在嘴邊了，封何華又離了紫衡天府陪在他身邊，這才沒叫朔皇真的殉了情。

    今日問王方也是突然想到的，畢竟論起樣貌來，還有幾位比淑貴妃更像昆吾子桐，比起離朔皇寢宮的距離，淑貴妃也不是最近的那個，但為何，最后會是她？

    王方瞬間明白了封何華的意思，“殿下看來，應(yīng)該如何是好？”

    “若真是父皇酒醉那倒也算，若是有人算計，那卻實屬不該留。”封何華說。

    “臣明白了，殿下稍安勿躁?！蓖醴交卮稹?/br>
    等朔皇回來，封何華把政務(wù)放下，說要去趟永安公府，朔皇允了，見封何華站著不動，問她還有些什么事。

    封何華本想說銀龍的事情的，話到嘴邊縮了回去，說了聲無事便出了宮。

    左道之一早便收到了消息，推掉了所有的事務(wù)等封何華上門，恭敬地把她迎進了府中。

    “殿下?！弊蟮乐H手斟了茶，“勞累殿下跑一趟了，叫人來遞個口信臣便進宮去拜見了?！?/br>
    “左右我也無事，就當(dāng)出來走走?！狈夂稳A喝了口茶，“這是新的云蓮？”

    “殿下嘗出來了？”左道之笑道，又叫人送了兩盤茶點上來，“剛剛才送來的，宮中應(yīng)當(dāng)早上便送到了。”

    不過封何華并非是來喝茶的，她示意左道之屏退左右，才開口問道，“這次的事情你應(yīng)當(dāng)都知道了?！?/br>
    “殿下，臣從姑奶奶那里知道了些。”左道之盡力說得委婉，“只是殿下應(yīng)當(dāng)也知道，臣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br>
    “子旻，本宮不是來勸你的?！狈夂稳A說，“這話也沒什么不能說的，方宜她若是給你做妾那還有的商量，但做正妻實在是癡心妄想，父皇那邊也沒同意，但是方宜仍舊是認準了非你不嫁。”

    “本宮在想的，是你以前可曾見過她？”封何華問，“否則京中大戶人家那般多，為何獨獨會盯著你?！?/br>
    左道之聽到封何華這么說，搖搖頭，“臣也不瞞殿下，三年前，臣與幾位同窗去過一次樂安郡，救過一個女乞丐，因當(dāng)時身上無余錢，便把自己的玉笛拿去換了錢給她?！?/br>
    他眼神真摯，“殿下若是叫臣來想緣由，也只想得到這一點，臣先前其實并未把這二者聯(lián)系在一起，殿下方才說了，臣才突然想到這個?！?/br>
    左道之這么說了，那事情或許勉強可以解釋得通，方宜因為被左道之所救而心存念想，結(jié)果在到京城后又被他救了，兩次下來，心中念想無限放大，便有了今天的局面。

    封何華頓了頓，“那之后呢？”

    “之后臣遣人去贖玉笛，結(jié)果得到上報說，那支玉笛被人買走了，雖說可惜，但是算不得什么珍惜之物，臣也就沒再管這事?！闭f起舊事來左道之是異常地平靜，“再后來臣便離開樂安郡回了紫衡?！?/br>
    封何華又和他聊了許久，到最后左道之突然問起了關(guān)于昆吾子都的事情。

    “……”封何華沉默了下，“舅父一心求仙，此事本宮無能為力。”

    “弗引想求殿下牽個線，讓她能拜昆吾先生為師。”左道之又說。

    這是左弗引的原話，她自知忘不掉昆吾子都，索性便想著給自己和昆吾子都再套另一層關(guān)系，用這層關(guān)系來封鎖自己對昆吾子都所有的感情。

    左弗引，左律瑾，兩代左家嫡女，都喜歡上了昆吾子都一人，聽到封何華轉(zhuǎn)述左弗引的話，昆吾子都笑了笑，“何華，這事非我所能控制的。”

    然后他說起了當(dāng)年。

    四十年前，不過二十四歲的左律瑾在被昆吾家拒之門外后，順著昆吾家后邊的石崖往上爬，中途摔下去無數(shù)次，最終還是昆吾子宸看不下去了，親自前去勸告，左律瑾仍是不愿放棄，迫不得已之下，昆吾子都才現(xiàn)身見了她一面。

    然后她親口對著昆吾子都表訴了自己的愛意，說自己會一直等昆吾子都接受，然后便徑直下了山。

    結(jié)果這一等，就等了四十年，一心求仙的昆吾子都在那之后沒幾年便閉了關(guān)，這時間漫長到讓昆吾家的人都以為他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結(jié)果他還是出關(guān)了，出關(guān)后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自己最疼愛的小妹早在幾年前就已經(jīng)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個女兒，是大朔的太子，過些日子就要成婚了。

    昆吾子都決定親自前來見一見這個孩子。

    結(jié)果他剛下山，就看到了一個早已被自己忘記的人。

    左律瑾，她在發(fā)現(xiàn)昆吾子都的蹤跡后，不聲不響地跟著他一道離開了隴西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