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六貓在門口遠(yuǎn)遠(yuǎn)看著，心頭就像習(xí)慣一樣雀躍起來。

    “東家，你回來啦！”掌柜走到近前時他迎了上去，接過掌柜手里的東西。一股食物的香味飄了出來。

    “東家你又往回帶別人家的吃的，廖師傅到時候又得不爽了。”

    “沒事，你們悄悄分了，別讓他知道便是了?！闭乒駥λπΓ矝]多說什么，便進(jìn)了大堂。

    還是那種若即若離的態(tài)度……

    重六心里頭有點酸，輕輕嘆了口氣，還是掛著笑臉轉(zhuǎn)身追上去，悄悄跟祝鶴瀾說，“那邊有三個人找您……可能是溟淵道的人……”

    重六在看見那鯤鵬刺青時，就和儲存在記憶里的某段從前收集到的知識對上了。溟淵道是在汴河下游到白涂山沿海一代非常有勢力的幫派，經(jīng)營的生意明面上有商船運(yùn)輸，實際上還做些走私運(yùn)輸南洋遠(yuǎn)東那些異域國度的香料藥草珍禽異獸的生意。

    溟淵道的當(dāng)家名喚蕭意，祖上曾立過不小軍功，與朝廷也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甚至可能與一些朝中大臣有生意上的牽連。因此江湖中鮮少有門派能有溟淵道一般叱咤黑白兩道的實力。

    掌柜解開自己的披風(fēng)，抖了抖上面的雪花，雙目已經(jīng)在顧盼間將那正在吃午飯的三人形貌細(xì)細(xì)觀察一番。

    “大概不是一樁好做的生意吶?！闭乒裼弥挥兴椭亓苈牭降穆曇粽f著，任由重六熟稔地將他的披風(fēng)也接過去，“房間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br>
    “準(zhǔn)備好了。要我跟著嗎？”

    “不必，現(xiàn)在朱乙不在，你還得在堂子里盯著呢?！?/br>
    重六心里又是一陣失落。

    現(xiàn)在生意上的事，已經(jīng)不讓他參與了么？

    但也不能怪東家。自己身上這么多疑點，如果他是東家，他也不敢信自己啊。

    重六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帶著一絲惆悵看著掌柜揚(yáng)起明媚的笑容與那“李霄”行禮，寒暄一番后，李霄便與掌柜上樓去詳談，只留下那兩名比較年輕的跟班還在喝酒聊天。

    過了兩炷香，吃飯的客人漸漸少了，那兩個年輕人也開始等得不耐煩了。穿黑衣的俊秀青年便湊過來找重六打聽天梁城有沒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重六熱情地給他介紹了各個名勝景點，光是紫鹿山上就有不少，卻沒想到那青年不耐煩道，“哎呀，誰問你那些山山水水了。我是說’好玩’的地方！”

    重六眨巴兩下眼睛，瞬間就明白了，“額……石榴街很是熱鬧繁華，尤其是在日落之后……”他接著把花街上的幾位名伶美人如數(shù)家珍地介紹了一遍，聽得那青年兩眼冒光，塞了不少賞錢給重六。

    重六心情總算好了點，把錢揣進(jìn)圍裙的兜里，借機(jī)打聽道，“三位客官是從哪來??？是怎么認(rèn)識我們掌柜的？”

    “我們是做商船生意的，這不出來散散心嗎?！蹦呛谝虑嗄昕吭诠衽_上，倒也挺擅聊，”至于你們掌柜，我們也是聽人說的。說他賣一些……有特殊功效的小玩意兒？““我們東家其實只是牙人，他認(rèn)識不少工匠，確實都是有一些奇技傍身的。但我們東家只負(fù)責(zé)拉攏買賣立契約，其他的制作都是那些工匠的活兒?！敝亓f著，故意滴溜溜地轉(zhuǎn)了下眼睛，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湊近了那黑衣青年道，“不過……那些工匠做的東西可跟它們看上去的用途不大一樣……”

    “就是因為不一樣才來找你們?！焙谝虑嗄隉o所謂地說道，“我們常年在海上跑，經(jīng)常會遇到怪事，尤其是最近……”

    話說到這，他忽然警覺地住了口。仿佛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說了太多，便岔開了話題，開始問起天梁城哪里的酒好喝了。

    重六卻暗暗思忖著。

    海上遇到怪事……

    他不自覺地想到自己那些古怪詭異的夢境……那些包圍著自己身體的溫暖海水……

    重六常聽不少說書人說過，那些在海上討生活的船員們，等于是將自己的生命交托給了包容一切也喜怒無常的神明。他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遇到狂風(fēng)暴雨，每一次出航都可能是他們最后一次踏上陸地。也因為這個原因，這些人通常都十分迷信，有不少自己的禁忌、規(guī)矩。

    同時，他們也常常會在海上遇到難以解釋的怪事。

    海太過廣袤，沒有人知道它有沒有盡頭，畢竟沒有人到達(dá)過彼岸。那陽光找不到的萬丈深淵之底，就如一只永恒塵封的密盒，將寰宇最初的秘密和痕跡都藏在里面。誰知道那黑暗里孕育著什么會令人瘋狂的東西？

    重六想知道更多，于是嘆了口氣道，“你們也是太辛苦了。我老舅也是在海上討生活的，當(dāng)了小半輩子的梢工。后來有一次出了海就再也沒回來。倒是給我舅嫂托了夢，說他被困在船上下不來了……”

    眼看重六一副痛心哀嘆的模樣，那黑衣青年倒像是十分感同身受，“是啊，干這一行，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所以得及時行樂??！”

    “小兄弟，你說有沒有可能我老舅還活著？他們不是說海上偶爾會遇到那種船身完好但是找不見一個人的鬼船嗎？”

    “誰知道……海上，什么都有可能?！蹦呛谝虑嗄暾f到此處，眼中閃過一瞬的恐懼。他看看重六，顯然有某種一直被壓抑的傾訴欲。

    而重六那張溫和討喜且十分真誠的臉，常常會催化加劇別人的這種傾訴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