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曼苦笑, 在原著中, 這位父親可是坑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呢。

    他沒有得到報應(yīng)。

    但是在這個世界里, 他得到了自己的報應(yīng), 晚年如同幽禁一般生活。

    沒有子女的關(guān)心，沒有妻子的照顧, 身邊只有護(hù)理人員, 就連臨終前，想摸摸自己女兒的手也是不能。

    此刻的趙傳炯已經(jīng)形容枯槁, 完全看不出來五年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

    人生最后的階段都是在醫(yī)院度過。

    趙傳炯躺在消毒過的隔離房間，艱難的看了女兒一眼。

    眼前的女兒跟十幾年前女兒還小的時候重疊。

    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來她小時候的一些畫面——

    “爸爸, 老師夸我的畫畫的很好呢，我給你看看呀！”

    “爸爸，你做的飯我?guī)У綄W(xué)校里面去了，他們都說很好吃呢。”

    “爸爸, mama呢，mama去哪里了？”

    “這個女人是誰，她怎么住在咱們家里來了，還有這群人，我不喜歡這群人你叫他們滾出去啊。”

    “我想好了，就我去農(nóng)村吧，我再也不想待在這個鬼地方了。”

    “……”

    也許是叛逆期到了，她都好久不曾叫過爸爸，跟他說話也是直來直去的。

    他不記得這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就這樣了，好像是從方曼麗進(jìn)門以后吧。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身子很輕，感覺到自己進(jìn)入到一片蒼茫的地方，周圍很安靜，沒有人。

    突然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她伸出手，干凈的小臉上帶著笑容。

    是曼曼，是曼曼十六七歲時候的樣子。

    她伸出手來，對他說：“爸爸，你來了……”

    ——————

    處理完趙傳炯的后事花了幾天的功夫，人久病以后，趙曼也有心理預(yù)期這天早晚會過來，剛開始確實(shí)有些傷心，過了那個勁兒，日子還要重新過。到了唐城還有人情往來要應(yīng)付，忙來忙去就把悲傷給淡忘了。

    再過了幾日，趙曼準(zhǔn)備進(jìn)城去清點(diǎn)一下趙傳炯的遺物，學(xué)校還沒有開學(xué)，二娃還在家里，到了春天氣溫稍微回了一點(diǎn)暖意，幾個孩子忙著在暖棚里面松土種花。

    聽見大人們要出門的聲音，三娃從暖棚里面小跑著出來，手里面拿著把小鏟子，小臉上面還有泥巴呢。

    “mama，你又要去唐城嗎？”

    這段時間為了處理唐城那邊的事情，趙曼經(jīng)常要往唐城跑，今天看她出門，三娃就有此一問。

    趙曼擦擦他臉上的泥：“還在翻菜園子呢，這么冷先別干這個了?！?/br>
    雖說已經(jīng)到了春天，但是倒春寒倒春寒，有時候吹起風(fēng)來比冬天還冷。

    到了化雪的時候，就更冷了。

    小老三衣袖卷在胳膊肘上面，搖搖頭：“不累，也不冷呀，大哥說菜園子里面的青菜都敗了，要種新的，你喜歡吃什么菜，咱們就種什么菜呀?！?/br>
    趙曼看了一眼菜園子里面只有白菜，正抽著白菜心，一把把的都很大很粗了，他們最近總往唐城跑，菜心都沒時間割，再長就老了。

    菜園子里面的菜其實(shí)早就鏟掉了，埋進(jìn)土里面，土地養(yǎng)了也有一個月了，這一個月家里也沒怎么做飯。

    北方的菜地不像南方那么肥沃，半年種植半年要養(yǎng)，冬天的時間青菜長得太慢，種著也不劃算，大部分時間都在養(yǎng)地施肥。

    兩孩子忙活得大棉襖子都脫掉了，兩人均是套著一身舊掉的破軍裝，二娃看她進(jìn)來了喊了一聲“mama”，就說：“您看看，這大片地是年前給肥的，現(xiàn)在都成黑土了，到春天就把青菜給種上，大哥說要等您看了種什么，我們才能下種子?！?/br>
    可把趙曼給逗樂了。

    這幾個孩子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有什么事情還是會問mama。

    做作業(yè)的時候，做好了一題就給mama看一眼，有時候忙起來會煩死。

    到現(xiàn)在三娃還是這樣，按照兒童心理專家的說法，這是孩子們在大人面前刷存在感呢。

    孩子們長大了自然不用刷存在感，可是對mama的依賴卻是從骨子里面長出來了，到現(xiàn)在還是有什么事情喜歡問一問她呀。

    趙曼：“把菜心割了，給老家那邊送過去，二娃你跑一趟，然后那邊的地還養(yǎng)一養(yǎng)，晚一點(diǎn)種，這一片種上菠菜，再旁邊種點(diǎn)上海青，再邊上種小白菜，大娃你種。”

    大娃這孩子心細(xì)，種出來的菜都是分了片區(qū)的，一整條都是某種蔬菜，看上去賞心悅目的。

    二娃聽完就去屋子里面拿菜刀跟背簍。

    菜心抽出來了要時常割，割出來了長新的，下面的白菜不死就能一直提供養(yǎng)分，別看菜心看著粗大，其實(shí)吃起來非常嫩，南方人特別喜歡吃這種菜，趙曼已經(jīng)割過好幾回送過去那邊了。

    老家那邊因?yàn)闆]有暖棚，到了冬天吃菜是個問題，家里面長期只有白菜、蘿卜、土豆、洋蔥等物，在這點(diǎn)絕對比不上南方。

    要是在南方，能種點(diǎn)雪里紅，不至于整個冬天只能吃庫存的菜，光大白菜家里就囤了五百斤！

    這不是有趙曼接濟(jì)，加上蘑菇廠現(xiàn)在產(chǎn)量大，基本上都能滿足唐城跟新區(qū)的需要，村里人冬天又多了一門菜——蘑菇。

    二娃麻溜的把稍微粗一點(diǎn)的白菜心割下來，整齊堆放在背簍里面，很快就是滿滿一背簍。

    剩下的細(xì)一點(diǎn)的繼續(xù)長著，用不了幾天就又可以吃了。

    菜心很占分量，滿滿一大背簍有十好幾斤，長在地里的時候絕對看不出來，這種菜也不耐放，趙曼拿了兩把出來：“一把給你大姨，一把給孫家嬸嬸，其他的就都送過去吧?！?/br>
    二娃歡歡喜喜的：“哎！”

    每回給老家送菜，奶奶都會留飯呢，都會給他做幾個他喜歡的菜，這是他跟奶奶的小秘密。

    小小孩突然跑進(jìn)屋子里面，拿了一個軍用水壺出來：“mama，你出門不帶水壺。”

    “哇，mama還真是忘記了?！币辉猩等辏鲩T經(jīng)常忘記帶東西，老三這個小管家每次都會很緊張的幫她檢查，mama有沒有帶水壺啦，要是沒帶水壺去唐城找個水喝都艱難啦，小老三自己就是個水葫蘆，出門一定要帶水，也愛喝水，大夏天的咕咚咚，能一口氣干掉一杯水呢。

    趙曼高興的摸摸他的小腦袋：“那你跟大哥在家里，自己煮面條吃?！?/br>
    小老三挺直了腰板：“我們都長大啦，不用你擔(dān)心啦！”

    大娃帶著小老三繼續(xù)在地里干活，翻地，種種子，澆水，兩個孩子忙的不亦說乎。

    要不是有小長工們幫忙干，懷孕了以后又不能下地，今年的青菜就沒得著落了。

    孫來娣拿到了菜心跟三娃說了聲謝謝，給孩子抓了兩顆糖，就悄悄的問他：“你mama還往唐城跑呢?！?/br>
    三娃收了水果糖，笑瞇瞇的說：“是啊，這一個星期都去了三回了，我mama的爸爸過世了，她回來的那天我還看到她哭了?！?/br>
    趙曼從不說自己家里的事情，就連有個父親在唐城，也是通過薛燦燦才知道的。

    難怪小趙最近很高冷，進(jìn)進(jìn)出出都拉長著一張臉，要不是三娃說，孫來娣還心說她現(xiàn)在跟別人都疏遠(yuǎn)了呢。

    這人也真是，家里面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人說說，看看有沒有什么地方可以幫忙的呀。

    見小老三還不走，孫來娣問：“你怎么了？”

    小老三抬起頭問：“嬸嬸，人是不是都會死？”

    孫來娣：“是啊，是個人都會死。”

    小老三很悲傷：“那我mama也會死嗎？”

    大人沒有小孩子那種悲傷的情感，孫來娣很麻木的指著外面的蘋果樹說：“樹也會死，除了石頭不會死，活著的東西都會死。”

    三娃就覺得好悲傷啊，要是mama死了就再也見不到mama了。

    等他死了，會不會徹底的忘記mama。

    他不想跟mama分開，也不想再也見不到mama。

    小老三鼓足勇氣說：“那我可不可以不死呢？”

    孫來娣讓他逗樂了，八歲大的孩子，怎么就想到這些事情了，離他還好遠(yuǎn)呢，可要她安慰這么大的孩子，回答這些稀奇古怪的話題，她也是無能為力啊。

    難怪人家說韓家的這幾個孩子聰明絕頂。

    聰明的孩子總是讓大人覺得頭疼。

    孫來娣頭疼完了輪到薛燦燦頭疼了，送完了白菜心，因?yàn)槿抻秩柫搜N燦這個問題。

    這些暫且不提。

    韓景瑜開車帶趙曼到了市里面，今天要處理一下趙傳炯留下來的遺物。

    趙傳炯生前在工廠里面的人緣還算不錯，時不時有人過來悼念一番，趙曼回了以前的家里，外面上了好幾道鎖，她知道趙傳炯在家里放了個保險柜，專門存放貴重的物品，這些東西都在他隨身帶著的小匣子里面。

    從他住院以后就回來過幾趟，家里好久沒住人，她也就沒進(jìn)去。

    紡織廠家屬樓還是印象中那樣的樣子，就連人都沒有太大的變化，進(jìn)進(jìn)出出的總能碰到幾個老熟人。

    大家除了關(guān)心她問候幾句以外，就是問她大學(xué)什么時候畢業(yè)。

    這會兒大學(xué)生包分配啊，而且一到單位就是干部身份，多少人一輩子都是工人，多羨慕干部啊。

    現(xiàn)在城里面基本上都愿意送孩子讀書，再不濟(jì)讀個初中出來，也能招工了不是？

    家庭條件一般般的就愿意送孩子去讀個中專，因?yàn)橹袑０峙涞年P(guān)系，比高中緊俏多了很難考。

    提到大學(xué)，就看到趙曼這個大學(xué)生了呢，處理完趙傳炯的后事以后，趙曼回來過幾次，但那會兒時機(jī)不對都沒人敢上前問，現(xiàn)在不同過了頭七，逝者已矣。

    她考完跟趙傳炯說了這事兒，可把他給高興壞了，跟老鄰居說了好久曼曼的事情，總而言之就是說趙曼像唐穎——聰明，能干，樣樣都好。

    趙曼脾氣很好的跟大家一一解釋，有幾個是家里面有孩子今年夏天就要參加高考的，就問她高考的一些注意事項(xiàng)。

    幾個家長都站直了，豎起耳朵聽。

    她把知道的也都跟幾個孩子們的家長說了：“不要給太大的壓力，畢竟高考這么難，能不能考得上除了要看實(shí)力，心態(tài)也很重要，千萬別全家圍著孩子轉(zhuǎn)?！?/br>
    她態(tài)度謙和，可比有些大學(xué)生強(qiáng)多了。

    碰到有的人，問他們高考經(jīng)驗(yàn)，有些人就跟守著獨(dú)門秘方一樣，含含糊糊的耍花腔。

    “那你說不圍著孩子轉(zhuǎn)，那要怎么弄？”

    “圍著孩子轉(zhuǎn)，就是給孩子很大的壓力，有了壓力就有動力是沒錯，但是大部分的孩子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br>
    “瞎說，我對孩子好點(diǎn)還不成了？”人群里面出現(xiàn)了質(zhì)疑聲：“我看她就是藏私，不想讓你們考得好?！?/br>
    說話的也是紡織廠的織工余萬花，本來想打聽點(diǎn)真材實(shí)料的東西的，結(jié)果趙曼也是玩這種虛的啊。

    想當(dāng)初她能考整個唐城的第三名，怎么都是有點(diǎn)真材實(shí)料的吧。

    住在余萬花樓上的鄰居道：“就你家事兒多，從你家孩子上了中專以后嘚瑟成啥樣了？”

    余萬花家里兩個姑娘一個兒子，大女兒成績一般，早早就找了工作，在公交車集團(tuán)上班，兒子現(xiàn)在在讀高中，三女兒成績最好，她自己想要高考，可余萬花想讓孩子讀中專，早點(diǎn)出來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