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是向來低調(diào)不愛打扮的三小姐，就好像變了個(gè)人似的，將辛苦攢起來的月銀全換成了衣裳首飾。

    接著，她也不知從哪搜羅來的晏寶齋最新的胭脂水粉，全送到長姐顧雙蛾的房里，哄的長姐十分開心，換來陪她出入各種世家子云集的宴席和詩會的機(jī)會。

    據(jù)說，顧雙華在詩會上十分引人矚目，因她不止美貌驚人，流露出的文采也不輸任何世家小姐。更吸引人的，是她在舉止顧盼間，介乎于妖艷恣意和名門端莊之間獨(dú)特的媚態(tài)。于是，許多有頭有臉的世家公子們都開始打聽：跟在長寧侯大小姐身邊的，究竟是哪家小姐?

    漸漸的，顧雙娥總算回過味來，自己原來是被人利用了。

    可憐她次次都精心裝扮，說話行事樣樣不離侯門小姐的氣派，想借這些機(jī)會尋得位良婿，誰知那些的人眼珠子竟只盯著她身邊的meimei。

    這對從小高傲的顧雙娥來說，簡直是莫大的羞辱，于是氣得跑去母親面前控訴，說到傷心處，就差嚎啕大哭一場。

    鄒氏聽得勃然大怒，讓人將三小姐叫過來狠狠罵了一頓，又罰她在院子里跪著思過，一直跪到自己滿意為止。

    誰知顧雙華不為自己申辯，只說在主院里跪著，會讓旁人說閑話，傳出去對嫡母的名聲不好。然后她自請到佛堂外去跪，可還沒跪到半個(gè)時(shí)辰，正好撞到每日來禮佛的老夫人，老夫人見她哭得面如白紙，幾欲昏厥的模樣，連忙心疼地趕忙上前詢問。

    她從小看著顧雙華長大，深知這孩子的性如璞玉，至真無華，就算他們說的事是真的，無非就是愛出風(fēng)頭，也不算什么大錯(cuò)處，于是馬上趕到正院為孫女出頭，勒令鄒氏不許再責(zé)罰她。

    可這件事過后，老夫人再仔細(xì)觀察這個(gè)孫女，只覺得她無論姿態(tài)、個(gè)性都變得有些陌生，也不再上自己房里來說話。十幾年來，她們祖孫兩人第一次有了若有似無的隔閡。

    再后來，就是昨日的尚書府提親事件。其實(shí)，若是顧雙華和那位王公子真的私下定了終身，老夫人雖說不上贊同，也不會因此而怪罪她。

    真正讓老夫人心寒是，她從頭到尾將這事瞞得密不透風(fēng)，自己和鄒氏一樣是尚書夫人找上門才知道這件事，幾乎被打了個(gè)措手不及。

    雖然在外人面前，老夫人還是本能地維護(hù)著顧雙華，不想讓她被別人欺負(fù)了去，但回房后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這個(gè)她從小疼到大的丫頭，好像真變成了她所不認(rèn)識的模樣。又或者以前的所有都是偽裝，這一刻，才是真的她。

    老夫人活到這把年紀(jì)，實(shí)在不能忍受被最疼愛的人欺騙，越想越覺得心如錐刺，氣得整晚都沒睡好，這時(shí)再看低眉順眼站在面前的那人，憤憤打了個(gè)呵欠，頗帶著怨氣道：你如今心思多了，還有空記著祖母房里的花嗎?

    顧雙華鮮少被祖母這么指責(zé)，聞言先是愣了愣，隨即想明白是因?yàn)樽蛉仗嵊H的事，摸了摸鼻子，仍是笑著道：不止是花呢，祖母房里的樣樣我可都記著。這邊的窗欞都掉漆了，得叫人來修整修整。桌上的茶具全換新了，看這圖案不似凡俗，應(yīng)該是御賜之物吧。還有，怎么都四月了，榻上還沒換成薄被，是不是這幾日下雨，您的風(fēng)濕又犯了?

    這時(shí)，正好丫鬟將新?lián)Q的香料拿進(jìn)來，顧雙華順勢接過，輕車熟路地打開熏爐，將里面的香灰掃出，再仔細(xì)添了新香，想了想，又從懷里掏出一小包藥粉加進(jìn)去道：佛手橘香味助眠，我給您帶了茯苓藥粉，加在熏爐里一起燒，可以去除房里的濕氣。晚上就不要蓋那么厚的被子了，小心添了火氣。

    老夫人見她將自己房里事無巨細(xì)都看進(jìn)眼里、記在心頭，這份日積月累的心意倒不像作假。

    一顆差點(diǎn)涼透的心漸漸暖了回來，可還是覺得不痛快，眼瞅著她忙活完了，才用眼角瞥過去，懶懶道：坐吧。

    顧雙華聽出祖母語氣中的疏離，走過來在她面前蹲下，仰起臉，可憐兮兮問道：祖母可是在氣我?

    老夫人眼珠一瞪，隨即鼓起腮幫子控訴：氣啊，可氣死我了!

    話語雖是埋怨，但老太太的語氣嗔怨又委屈，就像在和孫女兒撒嬌。

    顧雙華想笑又忍住，親昵把頭靠在祖母腿上，乖巧又無辜地眨眼道：那祖母想怎么罰我，只要您能消氣，雙華一定認(rèn)罰。

    老太太見她如小時(shí)候那般伏在自己身旁，忍不住想伸手去摸她的發(fā)頂，可剛伸到半路又收回，強(qiáng)迫自己用冷硬的語氣道：如果我罰你往后就留在我身邊，好好伺候我這個(gè)老太太，這輩子不許出府嫁人，你可愿意?

    顧雙華將手枕在下巴上，抬起頭毫不猶豫地笑著道：當(dāng)然愿意，雙華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一直陪在祖母身邊。

    這話語里飽含的依戀之情，讓老夫人一顆心徹底軟了下來，抬起手指點(diǎn)了下她的額頭道：你愿意，我可還不愿意呢!到時(shí)你被留成個(gè)老姑娘，等我百年歸老后，必定是要后悔，祖母可不想到了地府還受你的埋怨。

    誰知她剛說完，顧雙華的眼便紅了，臉頰輕輕在她膝上蹭了蹭，道：祖母不要說這些話，雙華絕不會后悔，只要能陪著您多一日便歡喜一日。

    老夫人被她這話催出淚花來，想著往后總有的離別之日，終是扶著她的肩抱進(jìn)懷里，然后輕撫著她的發(fā)髻道：雙華，你應(yīng)該明白，你雖然不是軒兒親生的，可我卻是把你當(dāng)親生孫女來疼愛。往后不管什么事，別瞞著我，祖母不會怪你的。又輕嘆著道：其實(shí)，你舍不得祖母，祖母又哪里舍得看你過得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