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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頓住步子,然后緩緩回過頭來,問:三小姐在哪間房,我要去看她。 王平被問的怔住,心說不是公主一來就讓他不許聲張,尤其不能讓三小姐知道嘛。尚在恍惚間,突然聽見公主加重了語氣,厲聲喝道:你未聽見嗎,帶我去見三小姐! 王平嚇得一抖,趕緊誒了一聲,估摸著三小姐這時(shí)還在青竹苑上課,便恭敬地領(lǐng)著公主往那邊走,誰知失了策,一到?jīng)鐾つ沁叄豢匆姳澈脮湔郎?zhǔn)備往外走的方仲離。 方平笑瞇瞇喊了句:方先生。往公主的方向瞥了眼,猶豫該不該說出公主的身份,誰知卻聽見那兩人同時(shí)輕哼一聲,眼神交鋒處,刀光劍影一般。 方平背后立即就冒了汗,覺得自己這是領(lǐng)了個(gè)什么倒霉差事。 公主抬起下巴,壓著裙裾往下一坐,拋過去個(gè)冷傲的眼神道:見到本宮,還不過來拜見。 方仲離身姿不動(dòng),只撇著嘴、瞪著眼,迎風(fēng)拜日般,隨意朝那邊一拱手道:臣,拜見公主。 這話里拖長了音,仿佛藏著nongnong的不屑,公主一挑眉,撥弄著護(hù)甲道:酸腐書生就是酸腐書生,就算老了,也不過變了個(gè)酸腐的老頭兒而已。 方仲離斂袖昂頭,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公主不也一樣,過了這些年,不過從嬌蠻女變成了他不太好在外直接對公主說出刁蠻婦人這種詞,便把最后一個(gè)詞給咽了下去,可聽在方平耳朵里,也是大不敬之話,低頭擦了擦汗,訕笑著對公主道:既然三小姐不在這兒,咱們便到別處去找她吧。 公主卻斜眼瞥著他道:你先走吧,我有話要同這人說。 方平一聽這話如獲大赦,行了個(gè)禮就溜之大吉,當(dāng)然也沒忘去找侯爺稟報(bào)這邊的狀況。 偌大的涼亭只剩兩人,公主眼風(fēng)往那邊一掃,正要開口質(zhì)問,方仲離卻搶先道:公主是想問我,為何要收三小姐為徒吧? 公主冷笑一聲:你倒是難得機(jī)敏一次,當(dāng)初皇兄請你入宮你尚且不愿,為何今日竟自愿來侯府教她。 方仲離道:公主不也收了那孩子為義女,我為何不能做她的師父。 公主直直盯著他,終于斂下方才的鋒芒,軟聲道:我只問你一句,這件事同他究竟有沒有關(guān)系? 方仲離瞇起眼,語中藏了譏諷:公主如今有錦衣玉食,賢子良婿,竟還能記得他嗎? 公主將手放在層疊的裙裾之上,淡淡望向亭外一池蓮花,微風(fēng)吹亂她的發(fā)髻,翻飛的烏發(fā)拂過她頰上花鈿,聲音縹縹緲緲,如一場舊夢:今日是六月初九,十八年前的這一日,我偷偷溜出宮去找他,他卻說和你有約,絕不能失約。我便纏著他,同他一起去了你城東那間破舊宅子里。 方仲離轉(zhuǎn)過頭來,臉上的冷硬漸漸褪去,浮上淺淺的柔光。 那日公主扮作了男裝,青衫皂靴、素帶綁發(fā),卻藏不住十六歲天之驕女的明艷芳華、顧盼流彩。 而站在她身邊那男子,穿著天青色的廣袖斕袍,面如皎玉、身似松柏,目光始終凝在身旁女子的臉上,嘴角含著笑,聽她皺著眉抱怨一路顛簸,又怪這院子太小,花枝都不修剪,差點(diǎn)絆著自己的腳。 方仲離從窗內(nèi)看見這幕,便走到門前笑著招呼道:玉霽啊,為兄可候你多時(shí)了。 他那時(shí)就看公主很不順眼,覺得這女子不過仰仗出身和容貌,十分的驕奢任性。在他心里,白袍將軍蘇少陵就該配個(gè)溫婉嫻淑的妻子,陪他吟詩煮茶,過些清雅日子。 可看在好友的面子上,他并未將這話說出口,只是將酒菜端出時(shí),提議三人以音律物品猜詩,若是猜不出,便不能碰這酒菜。 他心里認(rèn)定公主這般驕奢懶散,平日里是必定不學(xué)無術(shù),猜詩賭酒這種風(fēng)雅之事,她應(yīng)付不來,自然就會(huì)知難而退。 誰知公主將頭靠在在蘇少陵的肩上,饒有興致地看他們玩了幾局,然后便躍躍欲試,竟連著猜對了兩首,實(shí)在猜不出時(shí),便用余光求救似的一斜,蘇少陵朗聲而笑,撩起袖口,用手指蘸酒在桌案上寫了兩個(gè)字,公主立即明了,拍著巴掌大聲喊道:我知道了,是王維的《山居秋暝》。 方仲離輕哼一聲,用木箸將蘇少陵的手背一敲,道:蘇兄,你這可是作弊。 蘇少陵將袍袖一放,也不爭辯,只灑脫笑道:那我便自罰三杯??伤氖謩偯骄票捅慌赃叺墓饕话褤屪?,然后仰頭就灌進(jìn)唇間,再學(xué)著男子模樣,豪邁地把空杯往下一翻道:我來替你罰。 蘇少陵大笑著搖頭,卻只是任由她去鬧,公主連灌兩杯,白皙的臉頰染滿酡紅,身子搖晃著一歪,竟將頭枕在蘇少陵的腿上,邊伸手去摸他的臉邊道:少陵,我現(xiàn)在很歡喜。 方仲離看得瞪圓眼,然后偏過頭滿心的腹誹:這女子簡直是放浪形骸、不成體統(tǒng)! 可蘇少陵卻溫柔笑著,彎腰為她擦去唇角的酒漬,語氣里全是寵溺:你喝醉了。 公主微紅的杏眸含煙帶霧,上方那張令她癡迷的臉,突然輕聲念道:河中之水向東流, 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采桑南陌頭。然后她撒嬌似的撅起嘴,后面的我忘了,少陵你能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