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不小心撞到了……”羅芷避重就輕道，“我兒子一直比較害羞，謝謝您能給他一個演出的機(jī)會?！?/br>
    “不不，他是主動找我問能不能上臺演個角色的……我也很驚訝呢，畢竟周同學(xué)平時一直不聲不響的，我本來還有點(diǎn)擔(dān)心他融入不了集體，結(jié)果沒想到效果還挺好的。您有考慮過以后讓他走表演的路子嗎，他這方面的天賦真的是我?guī)н@么多學(xué)生下來最好的……”

    面對著老師的夸贊，他那會兒在想什么來著？

    已經(jīng)毫無印象了，不過大抵是無法抑制的激動和終于得到肯定的熱淚盈眶吧。

    對一個小學(xué)生——尤其是一個長期飽受家庭暴力困擾，只敢穿著長袖遮蓋好傷口才來學(xué)校、性格孤僻又古怪的小學(xué)生來說，哪怕老師那會兒只是單純?yōu)榱斯膭钏?，他也把它?dāng)成了真理吧。

    只是，這第一次上舞臺的經(jīng)歷，很快就成為了……讓他無時無刻不想著遺忘的噩夢。

    特意只悄悄喊了母親過來，他卻沒想到老師也熱心地通知了他的父親，更沒想到那天父親一時心血來潮，明明連家長會都從不參加，那次竟然到場了。

    被全校師生目睹著自己被親爹從主席臺拖下來，一邊辱罵著一邊毆打的場景，這一段記憶幾乎是完全空白的——他只記得自己那會兒頭一直嗡嗡作響，好像有無數(shù)只蒼蠅在腦中橫沖直撞把他的意識攪成一團(tuán)漿糊，身上的鈍痛感很快就轉(zhuǎn)化為難言的屈辱感，而后就是一切都盡數(shù)消失的麻木感。好像靈魂跟軀體完全脫節(jié)，他一臉木然地旁觀著那個手臂細(xì)瘦抱著頭渾身發(fā)抖的自己，像是營養(yǎng)不良的貓崽子一般靠著本能蜷縮起身體縮成一團(tuán)，痛苦地嗚咽抽泣。

    那天到底是怎么結(jié)束這場鬧劇的，他也完全不記得了，只有父親形似瘋癲的咆哮聲灌入耳中，揮之不去。

    “好好的學(xué)生不當(dāng)，去當(dāng)戲子給人蹦蹦跳跳！”

    “我們周家怎么會出你這樣的賤種！”

    還有母親崩潰的哭喊聲：“老周我求你別打了，孩子再打會出毛病的……”

    如果沒有上這個舞臺的話就好了。

    沒有上這個舞臺就好了。

    妄想得到自己根本得不到的東西，果然都是錯誤的。

    什么也不要去想，什么也不要去求，把所有想要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丟掉就好了。

    “您有考慮過讓他以后走表演的路子嗎，他這方面的天賦真的是我?guī)н@么多學(xué)生下來最好的……”

    忘掉。

    忘掉。

    全部忘掉。

    第一次站上舞臺歡欣雀躍的心情，被老師溫柔地摸著頭說“周同學(xué)表演得很棒喔”的鼓勵，好不容易向母親坦白、懷揣著希望想讓她過來看見自己帥氣樣子的勇氣——統(tǒng)統(tǒng)都是假的。

    所以，拋棄掉就好了，這種他根本無所謂的東西，只會帶來噩夢而已。

    心間即將綻放的花朵，在還未迎來盛開時，便已經(jīng)提前凋零。

    周遭的環(huán)境迅速模糊，碎片般四濺開，等再拼湊出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坐在了餐桌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往碗里夾了一筷子白菜。

    母親坐在他的身邊，低三下四對父親討好道：“老周啊，你看孩子說下周學(xué)校有個春游……”

    別說……

    媽，別說了……

    “喔，所以呢？”

    “就是，那個春游費(fèi)……你看，也不貴，就兩包煙的錢……”

    “你這是什么意思?。俊备赣H突然暴怒地一拍桌子，在桌上的塑料杯頓時被震倒了下來，震耳欲聾的怒吼讓他的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我每天辛辛苦苦在外面掙錢就是為了養(yǎng)你們這群廢物，給你們出去這里玩那里逛的嗎？我抽兩包煙都不行了？你是不是接下來還準(zhǔn)備讓我不吃不喝就出錢供你們當(dāng)吸血蟲啊？”

    母親不知所措道：“我，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我每天掙錢你知道我多累多辛苦嗎，回了家你做的這都是什么菜，你想毒死我回去找你之前那個老相好是不是？??？”

    這足以把整棟樓都震醒的罵聲幾乎能活活把人心臟嚇停，他哆哆嗦嗦地看著母親無助地哭泣著被揪住頭發(fā)一路從餐桌邊拖到客廳，乒乒乓乓的打砸聲再度響起。

    “周筱你他媽給我把菜全都吃了！你浪費(fèi)一盤菜，我就打斷你媽一根胳膊！”

    如果世界上有神靈的話，可以救救他嗎？

    他現(xiàn)在，痛得恨不得能死了啊。

    如果生而為人需要這么痛苦的話，變成一棵樹生在路邊看塵土飛揚(yáng)，會不會更幸福一點(diǎn)呢？

    如果世界上有神靈的話，可以帶走他嗎？

    為了mama他也想堅強(qiáng)。

    還不如說，不得不堅強(qiáng)……如果他倒下的話，mama又該怎么辦才好呢？

    但是……

    真的，好痛啊。

    痛得他連氣都快要喘不上來了。

    “別打了……別打我媽了……”

    微弱到幾近嗚咽的抽泣淹沒在杯子碎裂聲中，想吐的欲望伴隨著胃部的抽搐涌上喉嚨口，隨之而來的是無法抵擋的自我厭惡。

    艱難地舀起碗中的豆腐往嘴里塞去，本來柔嫩爽口的豆腐塊此時卻散發(fā)著讓他頭暈眼花、天旋地轉(zhuǎn)的惡心味道。

    快點(diǎn)咽下去，咽下去啊……

    好想吐。

    仿佛塞進(jìn)嘴里的是一勺已經(jīng)在陽光下暴曬了三天的牛奶，哪怕喉嚨拼了命地上下滾動著想要咽下去，卻擋不住那股腐臭的味道直攪動著他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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