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瑯點頭。

    但緊跟著，他又若有所思道：“但是，每次都城往地方上派糧派錢，經(jīng)過各個府衙關(guān)卡，都會被層層盤剝。這一次，會不會也是如此？”

    薛晏堅定地點頭：“會。”

    不僅會層層盤剝，想來那物資剛出長安，往東運抵山東的運河起點，就會被扣押下去。

    因為山東的知府，早就被許家換上了自己的人。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換人，還換了個無關(guān)緊要、剛?cè)胨麄凎庀碌墓倮?，那定然是要犧牲那人，來走一步險棋。

    只要那知府尋由頭將糧食扣下，那江南之急就會更為嚴(yán)重。他再留下大半，將剩下的運來，一進(jìn)金陵，由郭榮文交接，按照原本的數(shù)量登記入庫，那么這一路上，經(jīng)手物資的，就全是許家的人。

    而那些被扣留下來的錢糧，在這個過程中，便蒸發(fā)了。

    屆時，金陵糧草不夠，難以賑災(zāi)，那這其中的空缺，就是永寧公和沈知府的罪行了。

    如今許家要做的，就是將領(lǐng)命運送物資的官員安排為自己的人，就足夠了。

    聽到這話，君懷瑯的神色有些緊張。

    “那該怎么做？”他問道。

    錢糧按著皇上的旨意發(fā)下來，他們拿到手里數(shù)量不夠，再去回稟、徹查，時間根本來不及。到時候賑災(zāi)不及時，吃這個暗虧的，只有江南的官員。

    他看向薛晏，就見薛晏也在垂著眼看他。

    周遭一片昏暗，不遠(yuǎn)處營地中的燈火一片暖光，照在了他淺色的琥珀色眼睛里。

    薛晏淡淡笑起來。

    “什么都不用做?！?/br>
    他抬手，將君懷瑯的后頸一按，就把他的腦袋順在了自己的肩上，讓他靠住了。

    君懷瑯眼底的那片烏青，他可看得清清楚楚。

    長安來的小少爺，從小錦衣玉食，半點重活都不會碰，更何況像這幾日這般宵衣旰食、日曬雨淋的。

    這都不是他應(yīng)該受的罪。

    君懷瑯掙扎了幾下，都被薛晏壓制了回去。他本就勞累，此時也沒什么力氣精力了，掙扎不開，就干脆由著薛晏。

    那肩膀又硬又結(jié)實，散發(fā)著沉郁的檀香氣息，不過幾個呼吸間，君懷瑯就覺困意漸漸涌了上來。

    眼皮也開始沉。

    說來有意思，身側(cè)這人，明明通身戾氣，殺人如麻，可他偏偏在他身側(cè)時，最是安心。

    那是一種難以拒絕、也根本否認(rèn)不了的安心。

    “……什么都不做，豈不是坐以待斃？”他嘆了口氣，睫毛也不由自主地垂下去。

    面前的炊煙和燈火，都散成了大片模糊的暖黃色光暈。

    薛晏淡淡一笑。

    “不用你做。等下了圣旨，我親自帶人去，將糧草押回來?！彼f?！罢{(diào)出國庫多少，我就送回來多少，少不了一粒米?！?/br>
    君懷瑯不由得輕聲笑了起來。

    “我信你?！彼f。

    薛晏的嘴唇也不由得勾了起來。他垂眼看向君懷瑯，眼睛里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和暖意。

    片刻后，他又想起一事，頓了頓，主動承認(rèn)道：“今日帶來的這些，是我從郭榮文手里買來的?！?/br>
    君懷瑯聞言，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來：“嗯？”

    就見薛晏點了頭：“嗯。讓他清點府庫，他就將這些糧食偷偷運出，全拿去賣了?！?/br>
    君懷瑯的瞌睡都被驚沒了。

    “那，那些錢去哪里了？”他問道：“莫非又送去了京城？既然如此，定要讓他在錢沒有脫手的時候，給他抓個正著。否則，到時他兩手空空，又死無對證了?！?/br>
    薛晏低聲笑起來。

    “錢確實不在他手里了。”他說?！安贿^，也不是死無對證?！?/br>
    君懷瑯不解：“那去了哪里？”

    薛晏對上他的目光，就見君懷瑯正緊張又認(rèn)真地看著自己。

    他笑出了聲，抬手用手背輕輕拍了怕他的臉頰。

    “過兩日，我?guī)闳€地方。”他說?！叭チ四憔椭懒?。”

    第93章

    六月十三, 是個諸事皆宜的黃道吉日。

    今日金陵城中的好事的確不少。

    這日府衙開倉放糧，在城南架起了施粥的鋪子，一下解了城外的燃眉之急。這一日, 長安來的錦衣衛(wèi)還徹查了金陵的米糧鋪, 將價格虛高的糧價壓了回去，現(xiàn)在商販們只可比災(zāi)前提價兩成, 即便仍不算便宜，卻已不是百姓們負(fù)擔(dān)不起的了。

    而且，城北修筑堤壩的君公子還貼了告示，招募城南流民營的力工，去城北修堤。銀子一日一結(jié), 雖不豐厚，攢上兩日, 也能讓全家吃頓飽飯。

    一時間，金陵城生機勃勃。

    而就在這天夜里，城南春水巷張燈結(jié)彩。

    天還沒黑，春水巷中的一家花樓前便已經(jīng)圍滿了錦衣華服之人，入場費翻了好幾番, 來人卻仍舊絡(luò)繹不絕。

    君懷瑯跟著薛晏下了馬車, 看到的就是這一番盛景。

    那幢花樓前張燈結(jié)彩，彩色的燈籠拉滿了半條街。樓上懸著彩綢絲絳，燈火通明。

    牌匾雕花，上書三個大字，清月坊。

    “應(yīng)當(dāng)讓這些商戶上繳些糧食金銀?！本龖熏槹櫭?，對這奢侈華麗的裝潢打量了一番，說道?！按箅y當(dāng)前，怎么還這般享樂？”

    薛晏在他身側(cè)低聲笑起來。

    “行, 讓他們繳?！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