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瑯只好點(diǎn)頭答應(yīng)。

    于是自這一日起，廣陵王的馬車便日日停在城北的堤壩上，身著黑金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也戒備森嚴(yán)地守著城北的工地。

    都說廣陵王兇殘狠戾，如今要親自監(jiān)督堤壩的修復(fù)，誰要是出一點(diǎn)兒疏漏，那都是要下獄砍頭的。

    這下，工地上的大小官吏人人自危，各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就連這兩日疏堵河道的進(jìn)程都快了兩分。

    但其實(shí)，眾人皆不知曉，廣陵王殿下日日到河堤上來，不過是為了給那位監(jiān)督修繕的君公子打下手。

    又是煮茶，又是一日三次地送膳，除此之外，還要強(qiáng)令君公子每日中午飯后午睡，那段時間監(jiān)督修繕的活，就由廣陵王親自頂上。

    君懷瑯這才漸漸知道，薛晏提這個要求，是早看出自己前段時間疲累，專程來看著自己，替自己減輕壓力的。

    君懷瑯只覺這人有時候幼稚得緊，但同時，心下卻難免動容，宛如有溫?zé)岬乃魈蔬M(jìn)了心間似的，讓他四肢百骸都被一股溫柔包裹了。

    從來，即便是他父親，也自幼教導(dǎo)他，男兒為天下民生做事，天經(jīng)地義，即便犧牲性命都理所應(yīng)當(dāng)，如今不過付出些精力心神，自然是不足為提的。

    但薛晏卻偏偏要替他心疼，還偏不說出口，只悶不出聲地做事。

    這些，君懷瑯統(tǒng)統(tǒng)能看進(jìn)眼中。

    這日入夜，工地上的眾人開始著手完成當(dāng)日收尾的工作，君懷瑯獨(dú)自坐在高出，便有些出神。

    他心道，薛晏心悅一人，既是這般溫柔細(xì)致，前世之時，怎么可能做出那樣的事呢？

    書中的薛晏，在如今的他看來，陌生得像是另外一個人，甚至讓他有些對不上號。

    自從那日，君懷瑯發(fā)現(xiàn)那張字條起，便有這樣的感覺。時間越長，他這種感覺就越清晰、越篤定，讓他不由自主地開始質(zhì)疑那本書，甚至質(zhì)疑天命。

    君懷瑯看著堤壩下的燈火和人群，兀自思索著，雖說想不出什么所以然來，但薛晏的模樣和言行，卻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只要一歇息下來，就忍不住要想他。

    想著想著，君懷瑯的困意便席卷了上來。即便這幾日有薛晏相助，但修堤的工作仍舊是日漸繁重。忙起來時不覺得，但一旦停下來，就會有強(qiáng)烈的疲倦往上涌。

    君懷瑯的目光有些模糊，漸漸低下頭，開始打盹。

    半夢半醒之間，他沒有察覺到，有一股沉郁而淺淡的檀香，漸漸繚繞在了他的周圍。

    有人在他身側(cè)坐下，小心地按著他，讓他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君懷瑯渾然未覺，只覺驟然踏實(shí)安穩(wěn)，讓他沉沉地就要睡過去。

    這種安穩(wěn)，向來只有一個人帶得來。

    第96章

    君懷瑯不知, 東廠發(fā)來的急信，已經(jīng)在昨天送到了薛晏的桌上。

    信上說，清平帝已經(jīng)收到了永寧公呈報上京的奏折, 已經(jīng)開始召眾臣議事了。

    金陵受災(zāi), 自然要送來錢糧物資，這是無可厚非、也不必商議的。而清平帝召見眾臣所要商討的, 是派哪個官員作為本次災(zāi)情的主管官員，押送物資南下。

    雖說永寧公地位高、能力也出眾，即便就地任命他，也沒什么不可。

    但是永寧公本就世襲功勛，如今金陵受災(zāi), 他處置災(zāi)情、及時上報，本就有功, 如果此番治水，全權(quán)由他負(fù)責(zé)，一旦辦好了，那他的功勞，可就大了去了。

    到了那時, 他想不給永寧公高官厚祿, 在朝堂上都說不過去。

    可是如果給了他高官厚祿，誰知人心會不會變呢？他本就是開過功勛的后裔，若再功高震主，到時若培植了自己的勢力、生了異心，可比那些沒有根基的官員難對付多了。

    為了不給自己找這個麻煩，清平帝就像不知道永寧公人在金陵一般，召見了眾臣，煞有介事地討論起南下負(fù)責(zé)救災(zāi)的官員安排來。

    與之前一樣, 這次清平帝為了不讓永寧公的故交舊友知情，仍然只找了世家官員，到場的官員之中，除了明哲保身的中立派，全都是許家的人。

    眾人頗有默契地對于永寧公在金陵的事緘口不言，討論了半日，推選出了一個這幾年才在朝堂上鵲起的年輕官員。

    果不其然，是許家的人。

    待到敲定人選，下了圣旨，清平帝就調(diào)撥了銀錢和糧食，讓那官員帶人立刻出發(fā)，前往江南賑災(zāi)。

    賑災(zāi)的隊伍會從長安出發(fā)，一路向西，進(jìn)入山東后，從黃河邊上船，沿著溝通長江黃河的運(yùn)河，將糧草運(yùn)到金陵。

    水路順暢，走得快，也不必經(jīng)過各個城池州郡，因此能省下不少麻煩，也很難做些暗地里的勾當(dāng)。

    所以，薛晏一想便知，他們要想對物資動手，一定會在上水路之前。

    而最方便的地方，就是在卸貨裝船的山東。

    他們此行任務(wù)緊急，裝卸糧草時，最易手忙腳亂，也最好動手腳。再加上山東的新任知府是許家的人，他們將貪墨的錢糧轉(zhuǎn)移走以后，可以立刻寄存在山東的府庫，再將剩下的交接給郭榮文，此事便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那些糧草銀子，也能在運(yùn)輸?shù)倪^程中不翼而飛，到了金陵要錢要糧的時候，他們就有千百種方法，嫁禍給永寧公和沈知府了。

    薛晏坐在君懷瑯身側(cè)，看著他沉睡的模樣，沉思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