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白牯,說什么傻話。” 艾橋疑惑道:“他就是巫嶸啊?!?/br> 但聽到這話,青年臉色更難看了,面色煞白,不敢置信:“他就是巫嶸?!” 作者有話要說: 和苗族傳統(tǒng)有關(guān)的知識來自《苗侗文化-貴州》 第11章 巫蠱 “牯哥哥你怎么了?” “白牯?” “我沒事?!?/br> 很快白牯在呼喚中掩去臉上異色,冷靜幫巫嶸穿上了民族服飾。和苗女比起來,苗族男裝較為簡單,沒有層層疊疊的銀飾,巫嶸身上這件左衽長衫材質(zhì)像絲綢,深藍(lán)紫色近乎黑色,都說男要俏一身皂,這身充滿少數(shù)民族風(fēng)情的盛裝稱得巫嶸更冷漠俊美,走在寨子里贏得了許多大膽熱情驚艷的目光。 “咱們是遠(yuǎn)近幾個寨子合到了一起,寨中有苗人也有侗人?!?/br> 恢復(fù)了正常的白牯侃侃而談,對寨子的歷史一清二楚。他普通話很標(biāo)準(zhǔn),確實(shí)是非常好的導(dǎo)游。 苗族依山而居,侗族依水而居,艾橋就是侗族人,剛進(jìn)寨她便告罪一聲,走向一座青石小橋,從懷中取出了剛繡好的香囊輕輕放到了橋下,她臉偏向一邊,言笑晏晏,像是在傾聽什么,但對面卻沒有任何人影。 “那是艾橋的橋,橋?qū)Χ弊迦擞刑厥獾暮x,幾乎每個侗族人都會認(rèn)領(lǐng)一座橋,一個家族祖祖輩輩都會侍奉這座橋,每經(jīng)過時小祭,過年時大祭,來獲得橋的保佑。” 白牯解釋道:“萬物有靈……” “白牯我們快走,橋說那些人又來了?!?/br> 匆匆回來的艾橋臉上再無笑意,白牯面色一凝,略帶歉意望向巫嶸:“如今寨子里發(fā)生了些事,咱們先去見巫婆婆吧,改日我再帶你逛?!?/br> rou眼可見寨子里的人很少,絕大多數(shù)都是背著槍巡邏的男人,帶了股肅殺氣,明明有路直接通向巫嶸外婆的吊腳樓,但白牯等人卻帶他左拐右拐,生生走了一個半小時才終于到目的地。 “只有這條路才是唯一安全的,其他地方都下了蠱。” 形勢看起來確實(shí)十分嚴(yán)重,巫嶸想起路上艾橋與阿蕾朵的對話,面色不顯。有很多苗人聚在吊腳樓外,有男有女,大多都滿臉皺紋,不怎么年輕。在看到巫嶸時其中幾個兩眼發(fā)亮,親切善意,另有幾個卻擰著眉不說話。 “是巫嶸吧,我們等你回來好久啦,你阿噠(苗語:外婆)也天天念叨,盼你和翠翠回來呢。” 一容顏蒼老,眼神明亮的老人關(guān)切上下打量巫嶸,看到他纏著繃帶的左臂后‘啊呀’一聲:“這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緊,翠翠呢?” “只有我一個人回來。” 巫嶸的母親名叫巫翠,也就是老人口中的‘翠翠’。他不習(xí)慣這些問候,略一點(diǎn)頭后便直接進(jìn)了吊腳樓。 “誒,等——” “寨老,巫嶸乘坐的列車在青烏崖出事了,整輛車翻下了懸崖?!?/br> 白牯適時道:“他本來還在養(yǎng)傷,是聽巫婆婆摔斷了腿,才馬上跟我們回來的?!?/br> “唉,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可惜翠翠沒回來,他又是個男娃啊?!?/br> 老人無奈嘆氣,旁人也都愁容滿面,有人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旱煙,咬牙發(fā)狠道:“肯定是惡苗那群人干的,他們就會耍陰招,要讓我們寨子徹底絕了根!” “巫婆那么大年紀(jì),又重病纏身,怎么可能去跟他們打!” 聽著紛紛議論起來,老人抬手壓了壓:“大家別急,自亂了陣腳,我先進(jìn)去看看。攀崖,今天巡邏定要小心,巫嶸到來的消息瞞不了多久,那邊肯定會有動靜?!?/br> “是。” 吊腳樓里非常干凈,幾乎可以算是一塵不染,壇壇罐罐亂中有序堆在楓木架子上,外婆的臥室在最里面。門大氅著,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一個瘦小干癟的身影躺在床上,幾乎沒了起伏。 “外婆,我來了?!?/br> 巫嶸往里面走,鞋尖忽然一重,嘶嘶聲傳來。他低頭,看到自己鞋上不知何時盤著條通體翠綠,不過筷子粗細(xì)的小青蛇。它就像護(hù)衛(wèi)似的,警惕威脅沖巫嶸吐信,蛇鱗碧翠欲滴,毒牙尖尖。 “咪,是小咪來了嗎?” 咪是巫嶸的苗家乳名,咪朵就是苗語‘男孩’的意思。外婆聲音含混,顫顫巍巍,似乎神志都不太清醒。巫嶸帶著閉上嘴的小青蛇站到床邊,她的目光還茫然在門邊尋找。 “外婆?!?/br> “來了,你來了……” 外婆終于看了過來,她臉頰瘦的脫了形,指甲黃黃黑黑,呼吸輕的幾乎看不到胸膛起伏,來來回回反復(fù)都是這幾句話:“來了,來了啊,你來了,咪……” 突然之間,她精神起來,就像回光返照,臉?biāo)查g板起,惡狠狠沖巫嶸道:“滾,趕緊給我滾!這不是你該在的地方??熳撸o我滾回去,寨子不歡迎你,這里不歡迎你!” “婆婆,巫嶸他大老遠(yuǎn)的來,你不能一見面就讓他走啊。他路上還出了車禍,你的親外孫,難道不心疼嗎?!?/br> “你給我閉嘴!” 匆匆進(jìn)來的寨老眼見這幕忙勸,但巫嶸外婆態(tài)度堅決極了,嘴里罵著不干不凈的苗話,手邊有什么東西就向寨老扔,看都不看巫嶸一眼?!翱鞚L,都給我滾!” 老人也不敢躲,就生生挨著,原本整潔的房間瞬間跟狂風(fēng)過境似的,她身體本來就虛弱,這番大動作惹得外婆又咳又喘,像要喘不過氣來,即便這樣她都要惡狠狠盯著巫嶸,像頭毛發(fā)焦枯的老狼。 寨老是又急又擔(dān)憂,既擔(dān)憂巫婆身體,又怕巫嶸真走了。沒人敢反抗發(fā)脾氣的巫婆,就連德高望重寨老也沒膽子,都是白發(fā)蒼蒼的人了被訓(xùn)后乖得跟小孩似的,低頭不敢反駁,心里急得要命。就在這時,寨老竟看到一個身影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誰的膽子竟然這么大! “滾,快滾,你難道聽不懂話嗎!” 抬手接住外婆扔過來的水杯,巫嶸走到病床邊上,拎起桌上的黃銅水壺倒了杯水。 “喝水。” “我不!” 巫嶸也不收回手,祖孫兩人同樣的脾氣,同樣的倔,就僵在那里,氣場凝重的寨老頭發(fā)都掉的更快了。 忽然間,巫嶸感覺腿上一涼。低頭看到那條小青蛇纏在腿上,護(hù)主似的威脅露出毒牙,躍躍欲試要給巫嶸來那么一下子。巫嶸還沒反應(yīng),外婆那邊驟然爆發(fā)出一句憤怒呵斥的老苗話,不過一秒剛才還雄赳赳氣昂昂的小蛇火燒屁股似的躥了下去,蔫巴巴垂頭喪氣自己爬進(jìn)了墻角罐子里,只露出個尾巴尖。 氣氛似乎又僵硬起來,外婆扭過臉,不再看他。 “你看,這不挺好的,挺好的嗎?!?/br> 寨老求生欲很強(qiáng)地想要緩和氣氛,突然間吊腳樓下起了陣喧嘩聲。寨老側(cè)耳一聽,臉色驟變:“不好?!?/br> 他二話不說急匆匆走了出去。屋子里就留下巫嶸和外婆。老人不說話,她神情冷冷的,抿著嘴,似是發(fā)呆又似透過墻壁在看什么東西。半晌,她終于動了動嘴:褪下了滿是刺的冷硬外殼,露出老人的衰老疲倦:“小咪,聽阿噠的勸,走吧。” “這寨子就要沒了。你是翠翠唯一的兒,要出了什么事,翠翠得恨我一輩子?!?/br> 說完這句話,老人便再不開口了。而喧嘩聲也到了門邊,只聽三聲敲門聲,外面人憂慮恭敬道:“巫婆,引勾巡山時中招了,耽擱到現(xiàn)在阿彩她們都解決不了,只有您才能救他的命?!?/br> “進(jìn)來。” 幾個苗男用簡陋樹枝綁成的擔(dān)架抬了一人進(jìn)來,刺鼻惡臭味頓時充滿了整個房間。只見他腹部高高腫起,像是懷了孕一樣,但又不同。肚皮薄得像張紙,隱約可見里面流動的濃漿,還時不時有血管似的長條從皮膚下游過,頂?shù)亩瞧ど先缤紳M了凸起的血管經(jīng)絡(luò)。 那人疼的滿臉冷汗,面容慘白,進(jìn)氣多,出氣少。眼睛和鼻子都在向外流血——等到七竅流血的時候,也就到死期了。 外婆卻是不慌不忙,看了眼便吩咐其中一人找枚熟雞蛋過來。自己則在巫嶸的攙扶下勉強(qiáng)坐起,口中不知念叨著什么,把小青蛇撈起,掐開它的嘴,將毒牙在那人人中處一按。 本來男人氣若游絲,眼看就要不行了,劇毒注入后更是渾身抽搐痙攣。突然他支棱起身,開始大吐狂吐,惡臭彌漫,他吐出來的竟都是些類似豆腐渣似的黃沫子,摻著血絲,里面有許多蛔蟲似的長條白蟲,被吐出來的時候還在扭動。 “起火塘,全都燒了,灰埋在寨東楓樹下?!?/br> 在外婆吩咐下那些人立刻將混著蟲子的嘔吐物收好,這時去尋雞蛋的人也回來。應(yīng)該是剛剛煮好,雞蛋還冒著騰騰熱氣,被巫婆拿到手里,放在那人已干癟下來的肚子上滾。她口中念念有詞,下到肚臍,上到胸部,細(xì)致又緩慢。足足五分鐘她才終于停手。 那枚熟雞蛋被寨老拿去,他小心撥開蛋殼與蛋清,露出蛋黃給外婆看。巫嶸也看到了,只見蛋白內(nèi)側(cè)烏黑如墨染,膨脹變形,與蛋黃交接處竟附著一層密密麻麻針尖大的黑色蟲卵。 外婆看了眼,點(diǎn)頭:“蛋黃拿去喂公雞,蛋清蛋殼放火塘里燒。引勾只要回去后每天喝草藥,一周后就沒事了?!?/br> 解決了這事,巫婆再也堅持不住,昏睡了過去。巫嶸則被暫時安置在村中一座吊腳樓上——之前的道路崩塌,他至少要呆上一周。寨老也前后腳到了,抽著旱煙凝重把寨子以前的事講給了他聽。 靈異復(fù)蘇初期時死了很多人,寨子這邊雖然離城市偏遠(yuǎn),沒有那些一傳就死千百萬人的大鬼,但也熬得極其艱難。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最令人絕望的卻是以前用的那些蠱基本都對鬼沒有作用,偶爾有一些有用的都極為珍貴,培養(yǎng)不易,還在世界陰氣越來越重的情況下死了很多。 在這種情況下,一支苗人分裂了出去,失去本心與厲鬼為伍,生活在鬼域中,靠獵殺活人用靈魂培養(yǎng)鬼蠱。手段極其兇殘惡毒,被稱為惡苗。而選擇留在人間,堅持不為惡的苗支中,最大的一支便是現(xiàn)在巫嶸外婆這支。因為他們有一只特殊的蠱王。 只有巫家人的血才能將它喚醒,這頭蠱王能夠不受鬼域氣場影響,繁衍下許多新蠱,被寨子稱為蠱種。惡苗這次有備而來,就是要奪得蠱種的。 “惡苗人多勢眾,上次來的時候巫婆雖然將他們打了下去,自己也受了傷,一直養(yǎng)不好。寨子里沒有別的巫家血脈,喚不醒蠱王?!?/br> 寨老憂心忡忡:“巫婆身體還好時聯(lián)合周圍其他寨子,和惡苗定下了兩年后的生死決戰(zhàn)。但現(xiàn)在才過了半年,周邊那些小寨子基本都被惡苗用鬼祟手段滅了,我們獨(dú)木難支。惡苗現(xiàn)在還不敢直接找來,是怕巫婆玉石俱焚,毀了蠱種?!?/br> “這次叫翠翠和你回來是實(shí)在沒有辦法了。你外婆她本不想讓別人冒險,準(zhǔn)備一年半后自己去。但前日她摔斷了腿,精氣神也一下子不行了,唉?!?/br> “你先安心休息吧?!?/br> 寨老一刻不停抽煙,眉眼間是那種窮途末路的凝重,卻還沖巫嶸笑了笑,安慰道:“巫家對寨子有恩,你放心,我們不可能做那種背信棄義的畜生,讓巫家斷了后。周圍山林都被惡苗圍了,我找機(jī)會送你出去?!?/br> 寨老和巫嶸聊了很久,燈一直亮著。他們聊了多久,白牯就遠(yuǎn)遠(yuǎn)在外面徘徊了多久。眼看月上柳梢,他白日溫柔神情盡褪,目光陰沉,系上面巾遮蔽容貌,悄然沿一條小路下了山。 密林重重,月光灑落,大山樹林中有一汪清泉,螢火蟲棲息在藤蔓間,閃閃發(fā)亮,如夢似幻,草地上開滿了淡紫色的小花,映著月光。 這是個極為浪漫的幽會之地。 當(dāng)白牯到來時,有一人已站在泉邊等待,看到他后笑著應(yīng)了上來。 “寶貝真是讓我好等?!?/br> 他張開手就要抱,但對上的卻是匕首銳光。男人習(xí)以為常收回手,深情望向手持匕首的白牯,低聲用親昵口吻抱怨道:“你我幽會了這么久,怎么還對我如此警惕。都說事成之后,蠱種和寨子里那些好東西都是你的,到時候你來鬼域就能活的自在逍遙,何必再受巫氏的氣?” 男人同樣是苗族打扮,衣服卻是純黑的,沒有半點(diǎn)雜色。他十分英俊,看起來有些風(fēng)流,眉間籠著層陰郁煞氣,不像好人。 “阿牯,你如此優(yōu)秀,那巫氏不過只有個血脈,聽說今天新來的還只是個普通人,我一根手指就能把他碾死。憑什么霸占蠱種那么長時間?都說我們是惡苗,但這個世界就是實(shí)力為尊,那些弱小者活該成為我們的血糧?!?/br> “這么久了,若不是我勸住寨老們,他們恐怕早就打進(jìn)來了。到時候哪里還有你的位置。你卻連去寨子的路都不告訴我?!?/br> “阿牯?” 似是覺察到白牯的走神,男人不悅提高了聲音,終于引得白牯看過來。 “滾,我不干了,我們分手吧。” 白牯冷冰冰把匕首擲到地上,他似乎冷笑一聲,面對不敢置信的男人,輕蔑掀了掀嘴唇:“就你還想碾死他?” “光他的狗都能把你咬死?!?/br> 作者有話要說: 虛假的主角:巫嶸 真正的主角:巫嶸的狗 第12章 復(fù)生者 白牯萬萬沒有想到,上輩子殺死自己的大鬼竟然就是巫嶸。即使現(xiàn)在的他不是鬼,也沒有毀容,但白牯一眼就認(rèn)得出來。 白牯清晰記得上輩子同樣是這時候,惡苗圍寨,形勢危急到了極點(diǎn),而最后一支巫系血脈巫翠死在半路上,車跌落懸崖。白牯早就和惡苗的少寨主格朗好上,在格朗帶領(lǐng)惡苗施壓下,寨老們無計可施,最后只得選擇了年輕人一代中最優(yōu)秀的白牯繼承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