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莎轉(zhuǎn)過頭看著他。

    這是個好的信號吧？雷昂想，反正, 每次說這些的時候, 他們都多少會集中點注意力。

    “在參加競選之前，我對生活沒什么想法?！崩装喝嗳嘞ドw，看著遠處說，“我會打游戲, 打得還不錯，我在學(xué)校里經(jīng)常幫高年級代練換點錢，那些小女孩，她們有同情心，有零花錢，也喜歡游戲里花花綠綠的虛擬衣服，游戲里的大翅膀什么的，我告訴她們自己需要錢交學(xué)費，然后幫她們代練，很多同學(xué)都是我的顧客。”

    “哦。”露莎不知道他說這些的意思，同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還是看著他。

    “我打工，上學(xué)，后來學(xué)會向□□申請補助，你知道吧？我覺得那個社會有個好處就是只要你張口，就會有人幫助你，當然我們不能一味地張口求幫助，但是很需要很需要的時候，沒辦法的時候，有人幫忙的感覺挺好的?！崩装赫f，“你看，我以前打工的時候，遇到過一個人，他也是孤兒，沒有趕上好時候，他所在的時代人人都窮，誰也沒法幫助誰。那些年，他像我一樣想上學(xué)，跑遍了三個小鎮(zhèn)二十公里路，挨家挨戶地求，誰也沒法幫助他。所以他輟學(xué)了，而且痛恨社會。”

    露莎沒說話。

    雷昂想到什么說什么，這像是個即興演講，他還沒有來得及打稿子：

    “我在做法律援助的時候，遇見過一個案子，那個孩子比我小三歲，小的時候父母離異，后媽對他很壞，把他的一只耳朵打聾了，過了幾年，他爸不想看見他了，把他送回他的親媽那里。

    “那時候他mama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還是接納了他。他在上學(xué)的時候成績不錯，可能小學(xué)功課不難，也可能他真的很聰明。初中后，他mama生了個女兒，他的繼父有了自己的小孩，不想再管他，希望他快點輟學(xué)出去打工。

    “他的年齡太小了，根本不能理解為什么自己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樣上學(xué)。你知道，‘上學(xué)’這件事其實和所有事情一樣，我們可以自愿不做，但不能讓別人決定我們不去做。

    “當我們坐在學(xué)校里的時候，我們有不喜歡的老師，有學(xué)不好的科目，我們希望早點離開學(xué)校，但如果真的有人告訴我們，‘嗯，從明天開始，你不能上學(xué)了’，我們會覺得天崩地裂，仿佛有件本該完成的事進行了一半，突然再也不能完成了，以后會發(fā)生什么？以后會怎么樣？誰也不知道。

    “然后，結(jié)果就是，他在社會工作上到處碰壁，好不容易安穩(wěn)下來，卻因為一件小事達到了爆發(fā)點，殺掉了店里的老板。你知道讓我印象最深的時候什么嗎？他掄起錘子把老板砸倒，拖著她想拋尸的時候，她還沒死，虛弱地問他‘為什么??？’他說‘我哪兒知道啊，我也在想知道理由’。

    “他母親來看守所看他，哭得幾乎昏死，他很麻木地說‘媽，以后照顧好自己，要不也別活了，活著沒意思?！?/br>
    “我其實沒有幫上什么忙，因為他根本不想辯護，一心想死，他在法庭上只說‘判我死刑吧’，不管我要求他配合什么，他只是沉默。

    “我遇見過很多人，真的墮落的那種，要么吸毒，要么玩搖滾，要么成日躺在網(wǎng)吧里，打游戲來發(fā)泄心里的情緒。他真的是什么都不喜歡，什么都不做，有一次我去看他，他看著外面的天空，問我海棠花開了沒？我說我不知道，什么海棠花？他說他也不知道，只是早上醒來突然想起來了。

    “見的人越多，越覺得，父母肯定是人生里很重要的部者，不是說他們非要給孩子提供一個華麗的迪斯尼公園，一個要什么有什么的、無憂無慮的天堂，而是他們是榜樣，是楷模，他們該教導(dǎo)孩子成為什么樣的人。聽從出生就不是帶著目標來的，目標只是他們探索出來的，父母是幫助他們的第一站。

    “父母的經(jīng)驗可以讓孩子遠離很多坑，他們應(yīng)該善用這點，言傳身教，可事實上是，很多父母根本不愿意承認自己年輕時的糊涂，往往就變成強硬阻止，造成孩子的逆反心爆發(fā)。

    “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力量，或者知道了，卻做不好，也不愿意承認。

    “很多人都表示他們一度想死，但是就因為需要贍養(yǎng)父母，害怕他們傷心，才遲遲不敢自殺，硬熬著，這其實也是父母的一個‘作用’。我有時想到自己是個孤兒，生來沒什么責任，也沒什么義務(wù)，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也沒人期待我去做什么。然后我連自己為什么努力都說不清楚。

    “后來遇到一些人，他們跟我說，活著就是要履行責任，對家人的責任，對社會的責任，對自己的責任，對后代的責任。你看看天空，那么多星星，生命就是個偶然，所以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學(xué)會接納自己就是個平庸的人、蕓蕓眾生里的一份子，然后生兒育女延續(xù)生命，這才是人的一生里最該做的事。其他的，想干嘛就干嘛。

    “可是，嗨呀，我連這一點都不能做到。除非我找個女人結(jié)婚，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能去騙人。”

    露莎看著他。

    雷昂也轉(zhuǎn)過頭，看著她，溫和地道：“你父親真的給你留下一個棘手的使命，不是嗎？”

    露莎默不作聲地貼過來，伸手環(huán)住雷昂的脖子，把頭埋進他的胸口。

    雷昂不習慣被人擁抱，非常不喜歡，忍著將她甩出去的沖動，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