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是夜色闌珊，鐘離魅在自己的小寮里撫琴，墨綠色的眼眸低垂，微微卷曲的頭發(fā)被一根絲帶扎了松松地垂在身后。修長的手指在琴上隨意撥捻，便有寧靜悠遠的泠泠琴聲傳出。

    桌上的燭火突然熄滅，不過片刻又重新點燃。門邊出現(xiàn)了一個紅衣的身影，靠著門框悠然地看著鐘離魅。

    “衛(wèi)顏”鐘離魅停了琴，轉頭有些疑惑地看著衛(wèi)顏。

    衛(wèi)顏搖著手里描金的扇子，意味深長地說“最近天上的太子景棠很可能要下界來找我，說不定會找到你這里來。你要避一避吧。”

    鐘離魅低下眼眸，輕笑一聲“看來這長安也不甚安穩(wěn)了?！?/br>
    “我到哪里可以再找到你？”

    “你為何要找我”

    衛(wèi)顏正經(jīng)起來，向鐘離魅作揖“我有一事相求，如今只有你可以幫我。我想要和錦夙分享一顆心，需要鮫人族的‘嘉結’咒術?！?/br>
    鐘離魅抬眼看著衛(wèi)顏，衛(wèi)顏微微一笑“你畢竟是鮫人族最后的巫咒師了，扶離少族長?！?/br>
    第62章 誅心 貳拾陸

    當望舒看完錦夙帶給她的那封信之后，她久久不能從驚詫中平復過來以至于渾身發(fā)抖。

    當年的真相望舒其實已經(jīng)猜到大半，但她始終不敢想，不敢求證。此刻陵光把所有的事實告訴了她，她終于不得不正視。

    景棠，你真的做了這樣的事……

    望舒閉上眼睛，苦笑幾聲。

    你憑什么對我的家人做了這種事情之后，還能心無芥蒂地和我訂婚，對我好，甚至期盼我愛上你？

    正在望舒心緒難平的時候仙娥進來通報，原定今日返回天宮的太子景棠忽有急事要延遲幾天回來，望舒擺擺手把仙娥遣退了。她心里正煩悶著不想面對景棠，他晚回來也好……

    望舒忽然愣了愣。

    景棠平日里做事是極有規(guī)劃的，幾乎從來不會錯了時辰日子，突發(fā)急事這種事情也幾乎沒有過。

    偏偏在這個時候，他會有什么急事？

    望舒心里一沉，慌忙收拾了信奔出門外去追報信的仙娥。正巧此時錦夙過來看望舒卻見她匆忙地往外跑。錦夙納悶地迎上去問望舒怎么回事，望舒無暇顧及錦夙，只說讓她在自己房內(nèi)等一會兒，她馬上就回來。

    錦夙詫異地看著望舒跑出門外的背影，望舒jiejie向來優(yōu)雅守禮，從來沒見過她如此焦急的樣子。她不解地聳聳肩，還是轉過身走進望舒房里等著了。

    當她走到望舒的房間里時，卻見白玉砌成的地面上落著一個扎眼的姜黃色信封，不正是衛(wèi)顏要她帶給望舒的那封信？望舒jiejie走得這么匆忙，連信都掉在地上了。

    錦夙更加疑惑，彎下腰去撿起那信封，一封折了四折的信從封口中掉出來。她身邊的仙娥便去撿起那信交給錦夙，錦夙剛剛想把這信放回去卻不經(jīng)意瞥到信的開頭，飄逸雋秀的字體寫著“吾妹望舒”四個字。

    錦夙不由得怔住。

    衛(wèi)顏……是望舒的哥哥？可是望舒jiejie沒有哥哥啊，只有一個表哥，還是失蹤了多年的……陵光神君？

    錦夙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即便知道讀別人的信件不合適，卻忍不住地向下看去。

    此刻的玉芙天成里，鐘離魅微微一笑低頭繼續(xù)撫琴“你這是在威脅我？”

    “威脅？你隨便用一個咒術就能頃刻間置我于死地，我怎么敢威脅你？我是在求你啊?！毙l(wèi)顏十分放松地靠在門上，笑嘻嘻地看著鐘離魅。

    鐘離魅的琴聲悠悠，他心中的思緒流入衛(wèi)顏的耳中，衛(wèi)顏先是面有驚詫，然后漸漸轉為凝重。待一曲終了，衛(wèi)顏終于開口“我不知道你施咒術會……”

    “好，我答應了。離開長安后我會去泰山府君那里轉轉，你去那邊找我吧?！辩婋x魅淡淡地說，倒讓衛(wèi)顏有些驚訝。

    鐘離魅剛剛分明把施咒的種種后果想了一遍，在那些一閃而過的畫面里衛(wèi)顏看到了鐘離魅曾經(jīng)身處的地獄。衛(wèi)顏還以為鐘離魅會拒絕他。

    鐘離魅仿佛知道衛(wèi)顏的疑惑，淡笑著說道“你和錦夙糾纏這么久，最后能做這樣的決定當是不易。嘉結有一定的危險性也可能失敗，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br>
    衛(wèi)顏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最近發(fā)現(xiàn)自己和天界有點淵源，或許我可以想辦法幫你洗雪冤屈?！?/br>
    鐘離魅輕輕一笑，搖搖頭說“我沒有什么冤屈。衛(wèi)顏，事情比你知道的要復雜得多。”

    明顯是不想多提的意思。

    衛(wèi)顏微微皺眉，鐘離魅把自己藏得太深，他也只是知道一些表面的東西，未曾深入了解，似乎鐘離魅也并不喜歡自己深入了解。

    于是衛(wèi)顏微微低頭，說道“多謝了，以后若有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等需要的時候，我不會客氣的?！辩婋x魅笑笑。

    得到了鐘離魅的允諾后，衛(wèi)顏便離開了玉芙天成準備從朽夜閣去到酆林。今夜月色正好，打更人漫不經(jīng)心的吆喝聲在城中回蕩，春末夏初的長安靜謐安好。

    放下心事的衛(wèi)顏哼著小調(diào)在在朱雀街上走著。想來此時錦夙應該剛回天上沒多久，他囑咐望舒等錦夙回到凡間之后再和景棠攤牌，不然他真說不準那個瘋子會不會再次抹掉錦夙的記憶。

    算起來與錦夙再次重逢不過半年的時間，他卻已經(jīng)不太能想起沒有她的日子是怎么過的了。仿佛從他瀕死墮妖的那天之后，一睜眼就再次遇到了錦夙，期間的歲月都消失在了一個模糊的夢境里。

    重逢的第一句話，他跟她說——我不是衛(wèi)顏。沒想到冥冥中點出了真相。

    衛(wèi)顏一邊感慨一邊笑著，突然感到一陣冷風從他身后襲來。衛(wèi)顏警覺地側頭用扇子揮開奔他后腦而來的那片薄刃，回頭看去。

    一個年輕男子懸在長安寂靜的夜幕中，黑袍上繡著精巧的金色龍紋，目光如刀。

    “真是你，陵光?！蹦凶拥穆曇衾淅涞模瑤е鴼?。

    衛(wèi)顏眼中的情緒變幻莫測，最終歸于意味不明的一笑“好久不見了，太子殿下。”

    天上望舒的房間中，錦夙正看著那封信。明晃晃的白紙黑字映入她的眼里，每一個字她都認得，可連在一起看她卻失去了理解它們的能力。

    她身邊的仙娥見她面色有異，便小聲喚她。錦夙像是驚醒了一樣后退幾步，她攥緊了手里的信，陷在極端混亂的思緒里手足無措。

    直到望舒慌張地跑進來，看到她手里的信臉色一白，卻又顧不上那么多似的急切地拉著她“錦夙，我有話跟你說?！?/br>
    “望舒jiejie，這信上寫的都是真的嗎？”錦夙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一塊浮木一般抓著望舒，滿眼的動蕩不安。

    望舒先屏退了旁邊的仙娥，雙手托著錦夙的臉“錦夙你冷靜一點，冷靜下來聽我說。”

    “這不可能的對不對？我的心怎么會是衛(wèi)顏的？哥哥怎么會做這種事？”錦夙已經(jīng)聽不進去望舒的話了。

    望舒大聲喊道“錦夙你清醒一點！陵光現(xiàn)在有危險！”聲音已經(jīng)帶了幾分哭腔。

    錦夙愣了愣，喃喃重復“?！U？”

    “你剛剛看到的都是真的。景棠延遲了回來的日子，通報的仙娥說他的副將侍者全部已經(jīng)回來了，只有他只身未歸。我剛剛去問了他的副將，他說景棠往人間的方向去了！”

    錦夙似乎明白過來，驚懼和擔憂沖破混亂占領了她的思緒“哥哥去找衛(wèi)顏了？”

    “十有八九！你快回去找陵光，一定要趕在景棠之前。如果景棠已經(jīng)找到了陵光，你千萬要阻止他，他會殺了陵光的！”

    殺了……衛(wèi)顏……

    錦夙心中大駭，急忙提起裙子轉身離開。

    第63章 誅心 貳拾柒

    “千年之后再重逢，上來就兵刃相見。我離開天宮太久，竟不知這天庭的禮數(shù)已經(jīng)變成這樣了?！毙l(wèi)顏面上笑得慵懶，眼中的妖氣卻升騰而起，染得他的眸色越發(fā)緋紅。

    “原來你這么久沒有回來，是墮妖了?！本疤睦湫σ宦?。

    “這還不是拜太子殿下所賜?！?/br>
    “你見過錦夙了？”

    “豈止是見過，我已經(jīng)決定把我的心分給錦夙，與她共享。我們可是兩情相悅，私定終身了?！毙l(wèi)顏笑得無辜，那廂景棠的臉色卻一下子黑了。

    衛(wèi)顏好像沒看到景棠的臉色似的，漫不經(jīng)心地說“說起來這還要感謝太子殿下從中牽線搭橋。不過我一直納悶，天上神仙這么多為何太子殿下偏要挑我？籍籍無名無依無靠的小神仙多了去了，偏要挑我這個出名又家族勢大的，豈不后患無窮”

    說罷他笑起來，狐貍似的“該不會是因為當時我們同為天庭的雙璧，你想把我踹下去獨享盛名？哎呀呀，沒想到太子殿下心胸如此狹窄……”

    “我確實不喜歡你，即便你天賦過人?！本疤拇驍嗔怂?。他的聲音冷靜肅穆，擲地有聲“但是選中你的是錦夙，她在名冊成千上百的名字中選了你的名字‘陵光’?！?/br>
    衛(wèi)顏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景棠的意思。他突然大笑起來，彎下腰去眼里都笑出了淚花。

    “居然是這樣……”

    沒有什么特別的考量和原因，只是在一本厚厚的名冊里隨便翻了一頁，隨便挑了他的名字，就這樣顛覆了他的一生。

    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痛苦磨難和欺騙，居然是因為這么可笑的理由。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真是……好哥哥?！彼鲋赃叺氖{子，在他震蕩不安的妖氣下那獅子居然一瞬間化成了粉末。

    景棠皺皺眉頭，抽出劍來指著衛(wèi)顏“我知道對不起你，但為了錦夙我得取走你的魂魄。從此之后你的家族我會多加照拂，你jiejie我也會……”

    “別自說自話了！”衛(wèi)顏抬頭用他血紅的眼睛盯著景棠，那一瞬間景棠感覺到巨大的暈眩，手里的劍差一點沒有握住。

    他居然差點奪走他的神智……景棠的神情緊張起來。

    “真是輕巧的一句對不起??！你想聽我說什么？沒關系你拿去好了？麻煩你動手辛苦你了？”

    “景棠，我們的太子殿下，你真的知道你做了什么嗎？你為了你的meimei，搶走了我的心封印了我的神元，害我墮妖，現(xiàn)在又要用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要我的魂魄？只有你有兄弟姐妹嗎？只有你的兄弟姐妹才重要嗎！你有什么資格做神？你有什么資格做我們的太子！”

    景棠緊緊抿著唇，刀刃上泛著冷白色的月光。他出其不意地俯沖下來，劍尖直指衛(wèi)顏，衛(wèi)顏迅速向后退卻。

    “我為天界做了多少事情，那些就會挑挑揀揀的神仙都做什么了？憑什么我不能救我的meimei？”

    在不足兩米的距離中，衛(wèi)顏在景棠的眼里看到某種偏執(zhí)，他曾經(jīng)很熟悉的偏執(zhí)。

    當年蘭夜為唯音拼魂時曾有的偏執(zhí)。

    “我只有這個愿望，唯一的愿望。便是小人又如何？陰謀詭計又如何？黃泉之下我百倍還你！我決不會讓錦夙像夫人那些死去！”

    黃泉？神仙有黃泉，他衛(wèi)顏現(xiàn)在可是妖，妖哪里有黃泉可走？

    衛(wèi)顏嗤笑一聲撇開景棠的劍尖一躍而上，落在一間二層房屋的房頂。景棠緊隨其后，玄冥劍帶著力破千軍之氣而來，殺意果決。

    在人間景棠不敢發(fā)揮出全部的力量，而在王氣很重的長安衛(wèi)顏也無法發(fā)揮全部力量。雙方各自折損三成，衛(wèi)顏知道自己敵不過景棠。

    再一次躲開景棠的劍后衛(wèi)顏被緊接著而來的法術所傷，急退三步之后嘔出一口血來。他雖然受了傷氣焰卻一點兒也不輸，拿扇子指著景棠說道“你真要如此？你就不怕我死了錦夙會傷心難過？”

    “她會忘記你的?！本疤牡卣f。

    衛(wèi)顏輕蔑一笑“呵……又要抹掉她的記憶？你就是這么為她好的？”

    “你現(xiàn)在是妖，她是天界的公主，她和你在一起只會成為眾神的笑柄。你不是和錦夙兩情相悅嗎，心都可以給她嗎？你難道不希望她幸福嗎？”景棠又恢復了他那冷靜肅穆的臉色，舉劍而來。

    衛(wèi)顏一邊與景棠拆招一邊大笑起來，風聲烈烈將他紅色的衣袍和長發(fā)卷于空中飛舞，他的唇邊還沾著血，與他緋紅的眼眸相映，整個人仿佛在劇烈的燃燒。

    “你醒醒吧，我告訴你景棠，只有我才能給錦夙幸福，她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能得到幸福！我的心我了解，我這么自戀的家伙，這顆心不會再為了我以外的家伙心動了?！毙l(wèi)顏笑得張狂肆意，那種自信的神采仿佛回到了千年前的陵光。衛(wèi)顏接著說“而且望舒已經(jīng)知道了你做的事情，如果你此刻殺了我，那么你回到天上只會身敗名裂，錦夙也會被我的家族追究。”

    景棠襲來的劍尖有瞬間的猶豫，衛(wèi)顏趁此刻偏過身避過他的劍，試圖在他眼神動蕩的瞬間攝取他的神智。景棠對這種暈眩感已有防備，短暫的恍惚后劍鋒一轉，衛(wèi)顏來不及閃避被玄冥劍直直插入了腰腹。

    冰冷的利刃穿rou而過的瞬間極其短暫，衛(wèi)顏是在巨大的疼痛感和更為巨大的無力感中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的。

    被玄冥劍所傷的傷口無法愈合，只能血盡而亡。這是把必殺的劍，戾氣極重，千萬年以來都是以太子或天帝的威儀鎮(zhèn)壓。所以衛(wèi)顏即便被景棠的法術所傷也一直盡力躲避這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