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一路往大門口走，直至走出前溪中學(xué)，在人來人往中準(zhǔn)確找到了那一抹纖細(xì)的背影。就在他準(zhǔn)備抬腳走上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身側(cè)多了個男人。

    試講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能重來一次原芯已經(jīng)不像上次那般執(zhí)著了，最壞的結(jié)果總不會比落選差。

    她打算去黑市囤些貨，光是做鞭炮掙工分還是不行，得隔三差五得賺點外快。

    可她剛走出校門，就看到張建軍朝她揮手，她走過去，就聽到他說：“快中午了，一起去吃個飯?！?/br>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大中午，原芯今天沒吃早餐就出門，的確餓了，她剛才本來打算在黑市買點吃的，但當(dāng)著張建軍的面不敢說，只說：“我沒有糧票?！?/br>
    去國營飯店吃飯，除了要錢還得要糧票。

    “我有，我請你?！睆埥ㄜ姶蠓降卣f。

    原芯笑著拒絕，“不用，我用錢買你的糧票?！?/br>
    “……行?！?/br>
    國營飯店就在前面，兩人到了之后各點了一碗青菜米粉，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吃。

    “我覺得你這次選上的機(jī)會肯定很大。”張建軍說，“雖然我不想承認(rèn)，但你是我們?nèi)齻€當(dāng)中講得最好的?！?/br>
    實力相差懸殊，原芯也沒違心謙虛，只說：“不一定，上次我還不是沒選上?！?/br>
    “上次的結(jié)果分明有問題，不然也不會重新試講?！睆埥ㄜ娬f著，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問：“對了，我還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

    饒是平時性格再外向，現(xiàn)在到底是心虛了，他的臉忍不住爬上了一層紅暈。

    原芯低頭吃著米粉，沒留意他表情的變化，以為他隨便一問，便老老實實回答：“我就前溪公社高田大隊沈家村人，你呢？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我們水鄉(xiāng)這邊?！?/br>
    “我是縣城的。”張建軍說話時，語氣忍不住帶著一股驕傲。

    這年頭，農(nóng)村姑娘聽到青年仔是縣城的，眼睛都忍不住發(fā)光，因為那是吃商品糧的代名詞。張建軍以為原芯聽到也會這樣，誰知道她淡淡地“哦”了一聲，嘟喃了一句“難怪你有糧票了”。

    “……”這個時候不應(yīng)該是追根刨底打聽他的情況嗎？怎么說完之后又繼續(xù)埋頭吃粉了。

    張建軍是看上原芯了，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上了，這么白白凈凈漂漂亮亮的姑娘，在縣城里打著燈籠也找不著，但因為她是農(nóng)民，他沒有做出任何行動。

    可再一次見面，他覺得那是天賜良緣，這次不愿放手了，所以試講結(jié)束之后也不愿離開，在校門口等著她出來。

    張建軍覺得，肯定是原芯不好意思跟自己打聽，于是順著她的話，把自己的情況一一說明：“我爸媽都是炮竹廠的工人，炮竹廠的效益好，他們也想我進(jìn)炮竹廠，但我想當(dāng)老師，縣城那邊的學(xué)校暫時沒有空缺，所以我跑到前溪來了。現(xiàn)在有你這個勁敵在，我怕是得去炮竹廠了，雖然我不太喜歡，但炮竹廠每個月分的糧票多，以后我娶媳婦了，肯定讓她吃飽飯……”

    正說著，突然旁邊的桌子“嘭”的一聲。

    動靜鬧得有些大，張建軍的說話聲戛然而止，原芯則循著聲源抬頭看過去，只見沈皓就在她一道之隔的地方坐了下來，跟前放著一碗鹵雞蛋飯。

    原芯不知道為什么今天他會陰魂不散地在自己眼前出現(xiàn)，本來眼前這碗青菜米粉就不怎么好吃，現(xiàn)在徹底沒味道了。

    至于張建軍，公社書記坐在自己旁邊，啥泡妞的心思都沒了。

    吃完之后，原芯跟張建軍便離開了國營飯店。

    張建軍本來還想跟原芯聊聊，但她心里惦記著黑市的東西可能賣光了沒什么情緒，草草幾句把他打發(fā)走了。

    等張建軍騎著自行車離開之后，原芯才朝黑市走去，可剛抬腳，身后就傳來一道聲音：“去哪兒了？”

    原芯猶如作弊被抓包的學(xué)生，頓時慫了，回過頭對沈皓干笑了兩聲，“回家?！?/br>
    沈皓看了她一眼，說：“我送你回去?！?/br>
    “不用了……”原芯馬上擺手拒絕，可沈皓已經(jīng)推著單著走到她面前，“上來。”

    那語氣那表情，是容不得人說半句不是。

    國營飯店門口人來人往的，沈皓這個新任書記已經(jīng)有人認(rèn)出來了，原芯不想被人當(dāng)猴子看，只能硬著頭皮上車。

    原芯還記得上次去縣城，她為了占他便宜故意側(cè)著坐，隨便一個小坑就裝作重心不穩(wěn)往他身上撲。這次，她學(xué)乖了，也不管動作粗魯不好看，一只腿直接跨過車后座，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松先?，然后雙手牢牢抓住后坐的鋼條，保證自己不會再重心失衡。

    “可以出發(fā)了。”原芯小聲地說了一句。

    沈皓“嗯”了一聲，腳一瞪，車子朝前去了。

    原芯盯著前面寬厚的背，那天抱上去的感覺好像又上頭了，她的臉不自覺地?zé)似饋怼，F(xiàn)在回想起來，自己當(dāng)初真是有點太無恥了。

    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再次做出禽獸行為，她把頭撇開，看向路邊的田野。

    車子騎出去一路，兩人還各自沉默，現(xiàn)在四下無人，原芯便打著商量說：“那個……沈書記，你公務(wù)繁忙，我不耽擱你的時間了，我自己走回去吧。”

    話音剛落，前頭就傳來不容置喙的聲音，“不耽擱，我正好要回去一趟?！?/br>
    說著，車子突然晃了一下。

    原芯這下再沒心思管什么下不下車了，一雙手死死揪著后座鋼條，生怕自己一個抓不緊就朝沈皓身上撲過去，到時候真是跳進(jìn)黃河洗不清，她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楚。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原芯總算把自己穩(wěn)住，可還沒來得及高興，車子又是一陣激烈的顛簸。

    她明明覺得從沈家村到前溪公社這條路比到龍窩公社那條路要好走得多，怎么今天會這么顛呢？

    等回到沈家村的村口，沈皓把自行車停了下來。原芯下車的時候，草帽快要掉了，雙手發(fā)酸，屁股發(fā)麻，簡直比自己走回來還要累。

    即使心里再怎么吐糟，原芯也不敢明面上說，她禮貌地向沈皓道謝：“今天麻煩你了，沈書記，謝謝你?。　?/br>
    她說得夠真誠的，但沈皓的眉頭還是皺了皺，“現(xiàn)在又沒人，你不用喊我沈書記?！?/br>
    “……對不起，我以后不喊了，沈書記?！?/br>
    “……”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看著她糾結(jié)的模樣，沈皓也舍不得生氣了，只說：“太陽曬得很，趕緊回去吧?！?/br>
    “好?！痹拘÷晳?yīng)著，她其實有些想不明白，他現(xiàn)在看見自己不應(yīng)該是躲都躲不及嗎？怎么還不怕死地往前湊，真不怕她“狼女”上線，拉著他鉆蕉田嗎？

    想不清楚，她也懶得想了，今天出來大半天，鞭炮材料還沒去領(lǐng)呢？她正想抬腳，就聽到前頭有人在喊：“芯囡……”

    她抬頭一看，只見葉知青挑著兩簸箕饞的鞭炮原料，一邊朝她走來一邊揮手，“你上哪兒了？一早上都沒看到你來領(lǐng)材料，不過沒關(guān)系，我給你送來了?！?/br>
    原芯下意識地去看沈皓，就看到他黑著一張臉，盯著葉知青的方向。

    第14章 看到她嬌嫩的唇瓣含住奶……

    葉知青滿心滿眼都是原芯，他笑著走到她面前，炫耀似地晃了晃肩上的扁擔(dān)，“我給你把原料都挑過來了。”

    原芯對葉知青這過度熱心略感不自在，特別沈皓就在旁邊，她總有種被抓包的心虛感，說：“太……麻煩你了，下回我自己去挑就好?！?/br>
    “沒事，我整天坐著，走走當(dāng)鍛煉……”葉知青忙接話，說了一半才察覺出旁邊還有個男人，扭過頭才發(fā)現(xiàn)是沈皓。

    現(xiàn)在整個沈家村沒有人不知道沈皓，不過葉知青來自省城，家里有背景，一個農(nóng)村公社書記在他眼里也不是多大的官，但好歹是書記，他出于禮節(jié)喊了一聲，“沈書記?！?/br>
    說完又狐疑地問原芯，“你跟沈書記一起回來的？”

    “沒……沒有?！痹抉R上矢口否認(rèn)，“我今天出去辦點事，剛回到村口就碰到沈書記而已?！闭f著，她朝沈皓扯著假笑，“沈書記，你有事就忙去吧?！?/br>
    原芯這心虛勁，落在沈皓眼里，就像是他破壞了她跟別的男人相處似的。他一張臉堪比包公，什么都沒說，騎著自行車就走了。

    看著沈皓遠(yuǎn)去的背影，原芯無端松了一口氣，這才有空打理葉知青。

    “今天實在太麻煩你了，這兩簸箕鏟，我自己挑回去就行了。”原芯邊說邊想從他肩上把扁擔(dān)扛過來，卻被葉知青給躲開了，他頗有男子氣概地說：“這種粗活，交給我們男人干就行了?！?/br>
    “……”

    就這樣，原芯只能任由葉知青把鞭炮原料給自己挑回家去。

    不過，她也不笨，看得出葉知青對自己藏了心思。如果第一次去原料領(lǐng)取點時他是熱情，那這次直接把原料挑到原家，就是用情了。

    雖然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啥感情經(jīng)歷，但原芯對待感情從來都是拎得清。別人拒絕她她不糾纏，別人單戀自己她也不會借此吊著別人。

    等葉知青把原料卸下之后，原芯給他倒了杯水，說：“辛苦你了，喝口水吧。”

    “好。”葉知青滿心歡喜地接了過來，一口下去，水都是甜的。

    “葉知青，今天很感謝你，不過請你以后別再給我送過來了。”原芯直接挑明道。

    葉知青喝水的動作一頓，上翹的唇角也平了下來，問：“為什么？”

    原芯認(rèn)真地說：“你來沈家村插隊?wèi)?yīng)該有一段時間了吧，相信你也聽說過我的事情。我先前跟沈大隊長家的沈旭有過娃娃親，后來被他退親了。你跟一個被退過親的大姑娘走得近，別人會說你閑話的?！?/br>
    “我不怕，沈旭在跟你有娃娃親的情況下娶了別的女人，這事情是他沒理，你是受害者，為什么就成了你的不是了呢？”葉知青義正言辭地說：“我們男未婚女未嫁，如果我說，我想跟你處對象，你同意嗎？”

    “……”原芯沒想到這葉知青長得斯斯文文的，一上來就直接表白，她都差點接不住了，穩(wěn)了幾秒鐘才說：“葉知青，你是城里人我是農(nóng)村人，我們不合適。你下鄉(xiāng)只是權(quán)宜之策，難道你心甘情愿留著沈家村，一輩子都不回城嗎？”

    這段話總算把葉知青給說沉默了，原芯趁熱打鐵又加上一句，“你今天說過的話我當(dāng)做沒聽過，你回去吧?！?/br>
    說著，原芯轉(zhuǎn)身，打算給他一個空間緩緩，沒想到他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頓地問：“你喜歡我嗎？”

    他的眸子里充滿了希冀，但原芯還是毫不猶豫地滅了，“不喜歡。”

    葉知青眼里的火光淡了下去，但也沒有因此徹底被撲滅，他松開她的手腕，仰頭把被子里的水一飲而盡。剛剛甜絲絲的水此刻有些苦，他用力往下咽了咽，道：“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是否喜歡我。當(dāng)然，你現(xiàn)在不喜歡我也沒關(guān)系，我會努力追求你，直至你喜歡上我為止?！?/br>
    說著，他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擱，大踏步就往門外走。

    原芯沒想到葉知青這么執(zhí)拗，這一段話聽上去還挺感人的，但前提是他是她喜歡的人，只可惜不是。

    她不知道他說要追求自己是嘴巴上說說還是來真的，但現(xiàn)下把他攆走，她也暫且不管那么多。

    沈皓回來沈家村這一趟，完全是因為想把原芯送回來而已。要是早知道看到這么糟心的一幕，他就不送了。但一想到她被大太陽曬得受不了，他又舍不得。

    不過，既然他回來了，就順便上沈大強(qiáng)那里把宅基地的申請書拿上。

    沈大強(qiáng)雖然貴為生產(chǎn)隊隊長，但這個隊長不是個閑職，一天到晚得到生產(chǎn)隊的各個生產(chǎn)點巡視，一來以防有人偷懶，二來社員之間發(fā)生矛盾，他得第一時間處理。

    沈皓去他家沒找到他，繞了幾個生產(chǎn)點也沒看到，卻是碰到了沈樹根跟李桂香。

    自從上次分家鬧翻之后，沈樹根跟李桂香就再也沒有見過沈皓。

    他們以為他回了部隊，等下次回來至少得一年之后，到時候什么氣也該消了，可沒想到過了那么幾天，就聽到別的社員說他當(dāng)上了前溪公社的書記。

    沈樹根能當(dāng)上高田大隊的大隊長，已經(jīng)是沈家老祖宗保佑的結(jié)果，沒想到沈皓年紀(jì)輕輕就直接當(dāng)上老爹的領(lǐng)導(dǎo)了。

    他們一邊老懷安慰，另一邊又惴惴不安，這個一向逆來順受的沉默幺兒子，怕是真生氣了，連家都不回。

    “老六……”李桂香一開口就聲音哽咽。

    沈皓似是沒看到母親眼中的委屈似的，迎上去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喊道：“爸、媽?！?/br>
    毫無感情，似是為了完成一項任務(wù)的一句“爸媽”，聽得李桂香直接落了淚，她拉著沈皓問：“你是不是還是生媽的氣呀？媽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沈皓心里冷笑，作為一個母親，跟其他人一樣嫌棄自己的兒子是掃把星，也是被迫的嗎？

    “媽，你多想了。”沈皓懶得多說。

    “你就是生媽的氣了，不然這段時間怎么會不回家？”李桂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