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應(yīng)德疾步如風(fēng)，終于在大門前看見和俸二交談的陶頭人，他理了理因為疾走而有些凌亂的長衫下擺，踱步走到陶頭人面前，彎腰行合十禮道：“請岳父安?！?/br>
    陶頭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蘭先生怕是叫錯了，我未出嫁的女兒只有一個，還因為不聽大人教誨早早便香消玉殞，當(dāng)不起你這聲岳父。”

    俸二見陶頭人不管不顧當(dāng)著外人就下蘭應(yīng)德的臉，頓覺尷尬，又怕蘭應(yīng)德臉上掛不住，連忙找了個借口一溜煙跑了。

    蘭應(yīng)德直起腰道：“我知道你怨怪我，是我沒本事保住曼奴的性命，但我求您看在月明是曼奴唯一血脈的份上，看顧她一二?！?/br>
    陶頭人冷笑：“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當(dāng)年拐得曼奴不管不顧的舍棄家族，你生的小畜生害她丟了性命，我不找你償命已經(jīng)是看在曼奴的份上，你現(xiàn)在倒想來指使我，簡直是癡人說夢?！?/br>
    蘭應(yīng)德低下頭：“我不奢望您能原諒我，您要打要罵我都受著，只是懇求你能體諒一個做父親的心?！?/br>
    陶頭人笑得越發(fā)冷：“現(xiàn)在你知道一個父親的心了，可你當(dāng)初為什么不體諒體諒我。”說完不管蘭應(yīng)德拂袖而去。

    這番不留情面地指責(zé)讓蘭應(yīng)德如墜冰窟，看著陶頭人怒氣沖沖地背影他想起成婚時和妻子的對話。

    他看著嬌美的妻子擔(dān)憂的問：“跟了我，你就什么都沒有了，父母家族、你貴族的身份，那些安逸的生活你舍得么？”

    傣族人結(jié)婚本來是不興穿大紅的，但她聽說漢族結(jié)婚新娘子都是穿著一身紅色嫁衣，她便讓允相城內(nèi)的最好的織錦娘給她織了一塊紅色混金的錦布，自己裁了做成嫁衣。今夜穿在身上襯得她又嬌媚，又喜氣洋洋。

    她靠在蘭應(yīng)德肩上，低聲道：“怎么會什么都沒有，我還有你呀！”

    蘭應(yīng)德順勢摟住她嘆氣道：“我親緣淺，父母去世得早，真不希望你為了我和至親反目?！?/br>
    曼奴手指按住他的唇：“怎么可能反目，阿爸和阿媽只是怕我嫁給你過不了好日子，只要你對我好，等以后有了孩子我們領(lǐng)著她去看阿公阿婆，看在孩子的份上阿爸、阿媽會原諒我的?！?/br>
    蘭應(yīng)德覺得也是，只要他對曼奴好，只要他們?nèi)兆舆^得紅紅火火的，老人們都會釋懷的。

    春夜百木復(fù)蘇，草木清氣混著花香，隨著夜風(fēng)一陣陣飄過，樹枝上一朵朵大緬桂伸展著肥厚的花瓣，香味尤為濃烈。望著枝頭上妻子生前最愛的緬桂花他喃喃道：“你放心，我答應(yīng)過你，無論他怎么罵我我都不會生氣也不會回嘴的。”

    印太看道月明一個人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派無所適從的樣子可憐巴巴地。長得好的孩子總是惹人憐愛地，印太地母愛頓時泛濫得從心底里漫出來。

    她對喚燕道：“月明怕是聽不懂她們唱什么，你過去陪著她，你們女孩子也好說說話?！?/br>
    喚燕低頭稱是，坐到月明身邊，讓婢女把熱茶和待客的米花換下去：“這個米花熱燥，給蘭小姐換看戲的小食。

    婢女端了小食上來六個小碟，一碟塔遮（1）、一碟蜂蜜橄欖、一碟油炸麻朗、一碟香蕉片，一碟裹了大煙子炸得酥香的干巴、一碟生芒果碟子邊上還放上加了鹽的火燒辣子蘸料。月明掃了眼，除了香蕉片其它的她一概不知道是啥。

    婢女端起一個大肚細頸白瓷壺給月明倒了杯飲品，月明看著杯里透明又泛著黃的飲品仔細研究，不知道是啥她不敢下嘴。

    喚燕見月明光看著不動手估計是沒見過就對她解釋道：“這是甘蔗水，今早榨了就吊在水井里湃著，又涼又好喝，你試試！”

    月明試探性的抿了一小口，頓時愛上那甜蜜的味道，一口氣飲干。喚燕又引著她，每種小食都嘗了嘗。

    印太見月明放開了，對身邊的婢女道：“勐罕今年貢上來的麻子不錯，又大又飽滿，給叁小姐那桌上一碟，聽贊哈不就要嗑瓜子、麻子才有味。”

    罕土司聽見了對她道：“檳榔也給她們上，嚼檳榔聽贊哈有勁?！?/br>
    印太無奈道：“又不是要去犁田耙地，要什么有勁，她們漢族不興嚼檳榔，嫌牙齒不好看。”

    土司悻悻地朝花廳中間的玉南揮揮手，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玉南會意，打開折扇擋住臉對旁邊的樂師比了個手勢。笛聲響起，玉南吟唱起來。

    月明雖然一句都聽不懂，但也覺得玉南的歌聲婉轉(zhuǎn)動聽。她好奇的問喚燕：“叁小姐，她唱的是什么呀？”

    喚燕偏了偏頭在她耳邊低聲道：“她在唱《白象的女兒》，講的是一個少女到森林里摘野果，回來的路上口渴了在一個水塘里捧水喝，結(jié)果回到家就奇跡般的懷孕了，生下一個女兒。女孩長大后非常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就去她母親喝水的那個森林，歷盡千辛萬苦，終于知道她母親當(dāng)時喝的是白象的尿，所以才有了她。她在森林里找到了白象父親，和他一起在象牙房中住下。有一天一個英俊的獵人到森林里打獵，遇到了象姑娘，兩人墜入了愛河，最后結(jié)成夫妻，繁育了很多的兒女。這就是傣族人被稱為象的后代的由來?！?/br>
    聽見喝了象尿就懷孕，身為醫(yī)生的女兒，月明覺得一言難盡。喝什么不好喝象尿？而且說到大象她不由得想起幾天前在象舍出的丑，覺得唱贊哈這個真是哪壺不開唱哪壺。

    她忍著嘴角的抽搐不恥下問：“是所有的象尿都管用還是白象尿才管用？”

    她問得沒頭沒腦，喚燕先是沒反應(yīng)過來，聽懂后又羞澀又好笑，用帕子掩住嘴道：“這只是個故事，而且這頭白象不是普通的白象，是《巴塔麻嘎捧尚羅》中英巴天神創(chuàng)世時，為了穩(wěn)定天地創(chuàng)造的那只白象，鼻子頂住天，四只腳鎮(zhèn)著地，讓天地從此穩(wěn)定了下來?！?/br>
    怕女孩接下來有更大膽的問題，她抓了把麻子給她：“你試試這個，跟嗑瓜子一樣嗑，很香?！庇贸缘亩伦∽炀筒粫箚柫?。

    自己聽是聽不懂，又不好打攪叁小姐聽贊哈，月明嗑著麻子又開始神游天外。師兄有沒有幫她把東西都歸置好了，他現(xiàn)在在哪里呢？爸爸已經(jīng)出去好些時候了，為什么還不回來？她可不可以出去找找？他們今天光顧著給自己收拾行李，他們的行李肯定還沒收拾，慌慌張張地也肯定會漏了東西。

    正cao心得出神，忽然感覺有什么東西粘在口腔上顎上，她用舌頭頂了頂，小小的、圓圓的，應(yīng)該是麻子的殼。她不動聲色地用舌頭在上天棚扒拉著，希望盡快把這個小東西給扒拉出去。舌頭頂?shù)冒l(fā)酸，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可這個小東西跟黏了漿糊一樣牢牢地粘在她上天棚。她覺得又難受又丟臉，正不知所措時蘭應(yīng)德回來了。

    罕土司見蘭應(yīng)德進門一臉興味地問：“又挨罵了吧？”

    蘭應(yīng)德…..,他笑了笑道：“沒有，就閑聊了幾句?！?/br>
    罕土司一臉的我才不信。

    月明看他倆聊上了恨不得喊上一嗓子，別聊了，她現(xiàn)在很難受啊！

    蘭應(yīng)德看女兒一臉求救的表情看著他很是疑惑，咳了咳問道：“月明，你要不要去更衣？”

    全部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月明身上，她恨不得找個洞鉆進去。我的親爹呀，你就不能找個好點的借口么？

    她紅著臉點點頭，印太笑道:“怕是甘蔗水喝多了，我讓婢女帶蘭小姐去更衣?！?/br>
    蘭應(yīng)德擺擺手道：“不用，不用，這孩子事多，一下要這樣一下要那樣，您家婢女又聽不懂她講話，還是我領(lǐng)她去吧！”

    印太想想也是，女孩子終歸是比男孩講究，她身邊的婢女又不會講漢話，讓俸二和陶大兩個大男人送去也不合適。

    蘭應(yīng)德牽起女兒出了花廳，剛到走廊轉(zhuǎn)角處月明就張大嘴對蘭應(yīng)德道：“爸爸你快幫我把它弄下來?！?/br>
    蘭應(yīng)德抬高他的下巴，就著廊上的燈籠仔細看她的口腔?？匆娚咸炫锷峡壑粋€麻子殼，他好笑的問：“你怎么吃上麻子了，這東西吃不熟練的人最愛粘在嘴里?！?/br>
    明月嘴大張著含糊不清道：“我再也不敢吃了，快幫我弄下來呀！”

    蘭應(yīng)德先掏出手絹擦了擦手，然后將小手拇指伸進月明嘴里，指甲輕輕一摳，月明感覺有東西掉在舌頭上，連忙撇過頭把那作惡的麻子殼吐在廊外的花叢里。

    可算是舒服了，她舒了一口氣。既然用過更衣的借口出來的，那她就順便去上個廁所吧！想叫蘭應(yīng)德帶她去廁所，一抬頭，卻看見罕云開站在對面回廊上看著她，雖然燈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月明知道他一定全程看完了她張著嘴讓蘭應(yīng)德給她摳麻子殼的拙樣。

    月明無語問蒼天，她不僅和允相八字不合，和允相的人也八字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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