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劇本的選擇畢竟是一項大工程。

    林思霽說，在微信上文字溝通容易詞不達意，建議兩人約個時間面談。

    楊焱看下課表，因為王樹聲要來南藝選角，表演系近些日子加了許多專業(yè)課。

    楊焱仔細研究一番課表，給出回復。

    小火苗【只有午飯和晚飯的時間空閑】

    林思霽【那星期四中午可以嗎】

    小火苗【ok】

    小火苗【一食堂？】

    林思霽【四食堂吧，四食堂離編導和表演系都近，人比較少，空桌多，適合談話，而且最重要的是】

    林思霽【我特別喜歡四食堂的豬肚雞】

    小火苗【……】

    小火苗【行】

    林思霽【那就后天中午十一點半四食堂見】

    小火苗【ok】

    四食堂雖說離表演系教學區(qū)不算遠，但也著實不算近，一般來說，從表演系教學區(qū)大門走到四食堂門口，大概要個七八分鐘。

    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的下課時間是11點一刻，時間綽綽有余。

    可惜的是，星期四那天，好巧不巧，最后一節(jié)課由某位喜歡拖堂的老師主講。老師拖的時間不長，十來分鐘左右，但這卻讓計劃中原本充足的時間變得無比緊迫。

    一下課，楊焱飛一般沖出教室，將良淘“一起走啊”的呼喊拋在后頭，直直沖向四食堂。

    功夫不負有心人，楊焱到達四食堂門口時，恰好壓住著三十分的時間點，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林思霽站在食堂門口的臺階上，看著急剎在臺階前的楊焱，他調(diào)侃道：“你是壓線派的啊。”

    “不，我是早到派?！睏铎图贝俚暮粑鼛紫拢安贿^老師是加班派?！?/br>
    林思霽笑了，開口道：“進去吧?！?/br>
    楊焱呼吸調(diào)整完畢，應答：“嗯。”

    四食堂有兩層，因為來得晚了，一層已經(jīng)沒剩多少空位。林思霽和楊焱進門后，掃一眼窗口長隊，默契的選擇了上樓。

    他們并排走上臺階。

    林思霽不經(jīng)意一瞥，被楊焱腕間的一抹橙黃吸引注意。

    這色彩讓林思霽聯(lián)想起之前，約在圖書館單間見面時，楊焱身著的橙黃色外套。林思霽對那件外套印象深刻，它橙黃的色彩與冷色調(diào)的圖書館裝修對比顯著，第一眼掃上去的視覺沖擊明顯，給人眼前一亮的明艷感。

    然后林思霽又聯(lián)想到楊焱前兩天“賠”給自己的那條明黃色圍巾，它現(xiàn)在正穩(wěn)妥的被安置在衣柜上層，是那個黑白灰環(huán)繞的狹小空間里的唯一亮色。

    想著想著，林思霽微微放慢腳步，由和楊焱并肩，變?yōu)槁浜蟀氩健?/br>
    他垂眼凝神，終于看清楊焱手腕上那抹橙黃的真面目。

    一條皮筋。

    不是簡約的單圈皮筋，它由多條細皮筋組成。

    林思霽的視線里，幾條細線松松環(huán)住纖瘦的腕骨，細線兩端相遇，隨意打個結(jié)，多出來的線口分兩組，往結(jié)的兩側(cè)發(fā)散，形成蝴蝶結(jié)般視覺效果。

    十分具有女性化特征的皮筋。

    這皮筋要是出現(xiàn)在青春期少女頭上，簡單繞幾下抽出馬尾，發(fā)絲搖擺間透出橙黃，應該很容易會勾得人心思蕩漾。

    可現(xiàn)在少女的皮筋落在一個男性的手腕上，突出的骨骼時不時撐起皮筋一側(cè)，堅硬和柔軟的對比鮮明刺目。

    楊焱很瘦，骨架也較一般的男性小些，他的腕骨纖細流暢，卡不住松垮的皮筋。

    手腕隨著步伐擺動，皮筋也由于慣性一下下小幅度揚起、落回，在腕骨和手骨間來回碰撞。

    林思霽知道橙黃顯白，但他從未想過橙黃的效果居然能如此驚人。

    單單一條橙黃的細瘦皮筋，放楊焱手腕上，不僅襯起皮膚的白，甚至點出血管的青。

    被白晃眼，又被青刺痛，林思霽瞥兩眼，移開視線，不再看了。

    可他就算目視前方，那白皙的腕骨還是帶著突兀的橙色一起一落的在余光中晃眼。

    林思霽只能加快兩步，重新和楊焱并肩，這才得已避過那擾人心神的色彩。

    他減速又加速，表情又是耐人尋味的怪異，引得楊焱奇怪的一瞥，開口問道：“怎么了？”

    林思霽答：“沒事?！?/br>
    口上的回答遮掩不住思緒翻騰。

    林思霽想。

    這么條皮筋要是出現(xiàn)在尋常男生手上，自己可能會心一笑，猜想對方一定有個活潑可愛的小女朋友。

    而此刻，林思霽卻怎么都沒法把這尋常想法套在楊焱身上。

    “楊焱也是同性戀?！?/br>
    盛立業(yè)的話語忽地乍現(xiàn)在耳側(cè)。

    “大家都這么說?！?/br>
    林思霽想，不對，不行。

    這是刻板印象。

    他想他不能聽信謠言，帶著有色眼鏡看人，不能因為一條皮筋，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就開始胡思亂想，隨意給人蓋棺定論。

    林思霽想。

    楊焱只是喜歡橙黃色，所以他第一次約見自己穿了橙色，第一次送自己禮物選了橙黃，現(xiàn)在和自己吃飯也帶著橙色的皮筋……

    和性取向無關，和橙黃與林思霽有關。

    或許楊焱只是喜歡橙黃色。

    或許，楊焱只是喜歡……

    “你說的豬肚雞是哪條隊？”

    楊焱忽地開口。

    林思霽思緒被打斷。他抬眼，發(fā)覺兩人已經(jīng)走站在二樓食堂入口，視線前方窗口處，學生零散排成七八條隊。楊焱剛才問的，便是哪條隊伍，才能通向林思霽口中的“好吃的豬肚雞”。

    林思霽迅速回神，他邁腿走向某一條隊：“這邊。”

    二樓的學生比一樓少許多，兩人從排隊到打飯到找到座位一氣呵成，加一塊耗時也沒超五分鐘。

    豬肚雞不太符合楊焱的口味，他嘗兩口，皺著眉放下了筷子。

    “不好吃嗎？”林思霽問道。

    “辣?！睏铎驼f著，拉開飲料的拉環(huán)。

    林思霽感到奇怪，他瞅一眼楊焱的碗：“沒放辣椒啊。”

    “花椒。”楊焱語氣急促。

    他猛灌兩口可樂，然而碳酸飲料不僅沒驅(qū)散辣意，反倒加重了喉間的刺痛。

    兩大口下去，楊焱險些被嗆到，勉強咽下可樂后，便開始不住的咳嗽。

    他眼框被嗆紅了，眼尾也帶出些濕潤，看起來好不狼狽。

    從上次芝士火鍋局，楊焱一筷子沒動小碟里的泡菜看來，林思霽隱約猜到楊焱可能吃不了辣，但他沒有預料到，楊焱居然這么吃不下辣，單單幾顆花椒，就把他逼得紅了眼。

    “你要不，喝一口我的?！绷炙检V猶豫的遞出自己的飲料，“是綠豆湯，應該比較解辣……但是……”

    楊焱咳嗽不止，綠豆湯顯然是雪中送炭，沒聽完林思霽的話語，他劈手奪過杯子，對著吸管猛喝兩口，終于壓下口中火辣的痛覺。

    楊焱放下綠豆湯，咳嗽兩聲，含糊道：“謝謝?！?/br>
    林思霽默默把“但是我剛剛喝了一口”一句咽下去，開口道：“不客氣?！?/br>
    楊焱把綠豆湯放回林思霽餐盤上原本放飲料的位置，略帶嫌棄的把豬肚雞推遠了些，低頭扒起干飯來。

    林思霽欲言又止，最后低頭安靜吃飯。

    四食堂的食物雖然油鹽不重，但吃多了也會想要喝水。

    在豬肚雞見底的時候，林思霽覺得有些干渴，他放下筷子，拿起綠豆湯，輕微猶豫下，低頭喝了一口。

    林思霽放下飲料，把餐盤往邊上推走，宣告進食結(jié)束。

    楊焱比林思霽吃得慢一些，雖然他放棄了配菜，但就干挑著青菜拌米飯，他也認真的實現(xiàn)了光盤。

    楊焱放下碗，林思霽調(diào)侃道：“你們沒有節(jié)食的規(guī)定嗎？”

    “有規(guī)定?！睏铎头畔峦?，“很顯然我不打算遵守?！?/br>
    楊焱也吃完了，兩人正式進入討論劇本的環(huán)節(jié)。

    林思霽開口問：“兩個劇本你都看過了吧?！?/br>
    楊焱點頭。

    這兩天他又仔細把兩個劇本看了一遍。

    “我還是比較喜歡第二個，芭蕾舞者那個劇本。”楊焱堅持第一選擇。

    林思霽沒有直接反對他的意見，只笑笑，開口道：“我個人比較偏向拳擊手的劇本。那個劇本有一場戲很好，就是那場，拳擊手得知女兒得病后，又恰巧收到地下擂臺場的邀約，在擊打沙袋時糾結(jié)選擇的那場戲……這一場戲非常適合單拎出來看，因為它是全劇的一個轉(zhuǎn)折點，短短幾分鐘里裹挾的情感厚重，且擊打沙袋的動作能讓主角猶豫煩躁的情緒具象化，讓觀看者也能充分體會到主角人物的心理活動。至于芭蕾舞者的劇本，它雖然也有類似的片段，但那些劇情大多需要兩人以上對戲完成，如果單人表演，在缺失對手臺詞和人物形象的情況下，戲劇張力會大大減小?！?/br>
    林思霽說到這，有些口渴，他拿起綠豆湯，喝一口。抬眼看著楊焱思考的表情，繼續(xù)往下說：

    “而且我聽說，王樹聲導演這次要拍攝的，是抗戰(zhàn)時期地下黨相關的紅色電影。如果這個消息真切，那么拳擊手的堅韌、陽剛的形象顯然比芭蕾舞者設定上的陰柔中性要更加貼合選角主題，在選角的競爭中更有優(yōu)勢。”

    林思霽說：“我選擇第一個劇本的理由大概這些，到你說明你的理由了。”

    他說罷，輕輕抬下下巴，示意楊焱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