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央道：“剛剛有動過。”

    褚懌掌心停在那兒，小心翼翼地尋找，容央哼道：“人家躲著你呢，一來就只知道睡大覺的父親，人家不樂意見?！?/br>
    褚懌啞然失笑。

    雪青從屏風(fēng)后繞進(jìn)來，送上午后的小點心，去前，頷首在容央耳畔低語了幾句。容央斂目點頭，等人去后，招呼褚懌起來吃蜜餞。

    褚懌坐直，道：“探來了什么消息？”

    容央一怔，對上他了然的眼神。褚懌道：“今日入宮，官家留四叔對弈，或是打算賜婚了?！?/br>
    容央臉色微變，端著那一小碟蜜餞沉默著，心知這件事終究瞞不住他、也不該瞞住他，靜了一會兒道：“爹爹的確在殿中跟四叔提了尚慧妍的事，但今日并沒有下旨，據(jù)說，是打算給四叔一些思考的時間，等范申一行回京后再做決定。”

    褚懌攏眉：“思考？”

    容央也感覺這個“思考的時間”給得古怪，都說夜長夢多，遲則生變，父親如果執(zhí)意要圓對慧妍的承諾，立刻下旨賜婚便是，現(xiàn)在捅破窗紗，卻不決策，這不是明擺著給人回絕的余地么？

    難道說，其實從一開始，父親就是被當(dāng)日那一承諾趕鴨子上架，不得不應(yīng)承下這一荒誕請求的？

    容央心念浮沉，道：“你說，爹爹會不會是想讓四叔親自去拒絕慧妍，這樣的話，褚家不至于兩次尚主，他也不必背負(fù)言而無信的罪名，于公于私，都能互相權(quán)衡，兩不相欠？”

    褚懌低頭拈來一顆蜜餞塞入嘴里，鼓著腮幫沉吟不應(yīng)。把一對親姐妹嫁給一家親叔侄，于皇室而言的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讓聲望斐然、軍權(quán)在握的褚晏跟呂后之女聯(lián)姻，也并不是官家愿意看到的局面。

    可是，君者一言九鼎，所言必信，所行必果，官家既是因愧疚而承諾趙慧妍婚姻自主，就定然不能主動去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想要體面地化解這一場僵局，靠的，只能是他人從外部打入。

    比如，把燙手的山芋扔給褚晏，讓他自行絞盡腦汁，想辦法勸趙慧妍懸崖勒馬……

    褚懌反復(fù)掂量著這個主意，找不到什么漏洞，但又總感覺在分量上少了點什么。容央看他半晌不語，忍不住戳了他腮幫一下。

    褚懌含著那塊蜜餞回神，容央道：“你不能只是想，而什么都不跟我講。”

    褚懌看著她一臉煞有介事的慍色，無奈地一笑：“夫人太聰慧，所言句句有理，讓我無話可說了。”

    容央嗔道：“少來?！?/br>
    褚懌不再打趣，拿走她手上的青花小瓷碟，在她身邊坐了，道：“她突然對四叔起意，不像是坊間所傳，因為動情。”

    容央道：“我知道，她主要是想報復(fù)我。”

    褚懌不知要不要夸她有自知之明，道：“若是報復(fù)，那或恐不止于此。”

    容央嗯一聲：“自然，做我四嬸，那也是做你的四嬸，她想報復(fù)的除我以外，還有你的一份。”

    褚懌啼笑皆非。

    容央瞪他：“你別不信?！?/br>
    褚懌不太懂這里頭的彎彎繞繞，只是直覺趙慧妍的目的應(yīng)該還不止于此。和親失敗的帝姬，能夠博得帝王憐憫，重新自主婚姻，是多么難得的翻身良機(jī)，可是，趙慧妍不利用這個機(jī)會給自己的后半生盤算，而是選擇走一步注定舉步維艱的險棋，如果目的是報復(fù)的話，那她報復(fù)的對象，應(yīng)該不止是一個容央。

    “三殿下督軍有功，不日或可進(jìn)封為王，恭穆帝姬如果在這種時候嫁入侯府，就意味著中宮里的小殿下失去了一個跟軍方聯(lián)姻的機(jī)會?！?/br>
    褚懌不動聲色提及呂皇后和小皇子趙安，容央游動的神思驀地一凜。

    褚懌對上她爍亮的雙眼：“其實最不愿意官家賜這個婚的人，是呂皇后?！?/br>
    而趙慧妍想通過此舉報復(fù)的，也包括她的親生母親，呂皇后。

    容央瞪大眼眸，按下心頭震動：“你的意思是，如果慧妍不主動提出嫁給四叔，呂皇后就會用她的婚姻來給趙安鋪路？”

    褚懌不否認(rèn)，奪嫡之爭，向來如此，每一樁婚姻背后都是一次慎之又慎的交換。趙彭如今要身份有身份，要功勞有功勞，要軍權(quán)，也自有他褚家赤膽相護(hù)，相形之下，呂皇后如何能不急呢？

    容央喟然道：“她太狠了……”

    褚懌道：“但她是一個突破的口?！?/br>
    突破趙慧妍設(shè)下的這個死局的口。

    容央明白他的意思，顰眉：“但我不想去跟她合作，也不想做這樣的合作。”

    褚懌道：“不用你去，我去?！?/br>
    容央斜他：“你也不許去。”

    褚懌瞇眼。

    容央避開他的審視，嚴(yán)肅道：“解鈴還須系鈴人。此事大半因我而起，自然還是得由我去解決，至于辦法，我自己心中有數(shù)，你就不用亂cao心了?！?/br>
    褚懌顯然不能茍同，眼皮耷下來，目光移至她大肚上。

    容央意會，把肚皮拍一拍：“他很結(jié)實的，不影響。”

    “……”褚懌結(jié)舌，眼盯回她，欲言又止。

    容央知道他是想罵又舍不得罵，抿唇笑，諂媚地勾他衣襟：“畢竟他爹結(jié)實嘛，對吧？”

    ※

    夜里，容央趁褚懌沐浴的功夫，讓雪青、荼白把京中家世上等的適婚郎君大概統(tǒng)計了一遍。

    趙慧妍夫國被滅，回朝后雖有美譽，但背地里多少還是會被人輕茂非議，想要靠婚姻扳回一局，穩(wěn)固地位，把后半生經(jīng)營平順，那所擇的必定得是個識大體、明大義、并能獨當(dāng)一面的大家之子。

    容央反復(fù)細(xì)看名單上的姓名，用筆勾出三個名字，吩咐雪青明日派人認(rèn)真去查。不多時，屏風(fēng)外傳來腳步聲，是褚懌披著長發(fā)、穿著褻衣進(jìn)來了。

    雪青、荼白收起名冊頷首退下，容央攏攏睡袍，剪滅案上一盞燭燈。

    光線驟黯一剎那，褚懌走過來，影子籠罩在她臉上，沐浴后的熱氣和清冽微香也一并包裹起她。

    容央睫羽撲扇，褚懌撐著案，低頭，薄唇覆壓在她紅頰上。

    容央偏頭躲了躲，褚懌低低一笑，不再親了，把她圈在懷里，靜靜地看她。

    燭燈滅后的小榻上昏昏朦朦，彼此的氣息愈濃烈囂張，容央不敢看他咫尺間銳亮的眼，絞著一綹青絲佯裝走神。

    褚懌直勾勾看她，笑。

    容央盯著窗柩：“笑什么笑？”

    褚懌低聲：“請夫人看我一眼?！?/br>
    容央眨眼，頗不情愿地轉(zhuǎn)回頭來，褚懌勾唇，重新親她面頰一下，兩下，然而是嘴角，嘴唇……

    容央顫起來，小手不由自主抓上他褻衣衣襟。

    銀輝靜靜泄在窗下，綿長的喘聲像深流的靜水，容央抵著褚懌胸膛，阻止著他更進(jìn)一步的攻略，褚懌不停，在邊緣的那條線上反復(fù)征伐。

    墻角的燭光在交錯的暗影里顫振，一吻畢，褚懌撐緊小案抬起頭。容央急喘著，蜷在他臉龐底下睜大眼看他。

    雪腮紅盡，豐唇勝霞。

    褚懌烏瞳沉沉。

    容央小聲：“我……幫你吧?！?/br>
    燭光里的青年披散著濃黑的長發(fā)，襯著那一襲雪白褻衣，是何等的英武，何等的性感。容央迸生起愛撫他、占用他的沖動，小手很快行動起來。

    褚懌一下拿住她雙腕。

    雙眸里有燭火燁燁，但他不準(zhǔn)她動，這便是拒絕的意思了。

    容央驀地有點喪氣，撇起眉。

    褚懌笑一聲，不多言，彎腰抱她去床上。

    帳外還燃著燈，容央坐在床褥間，下意識攏緊罩在兜肚外的睡袍，蓋著隆起的肚。

    褚懌給她脫鞋。

    屋中很靜，月光靜，燭光靜，人也很靜。容央默默看褚懌伺候自己，看他擺放鞋襪，看他整理被褥，看他轉(zhuǎn)過頭來，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在自己的肚上。

    容央突然一凜。

    褚懌伸手去揭蓋在孕肚上的睡袍，被容央壓住。

    四目相對，許多暗涌的情緒奔在靜默里，容央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不安和慌亂。

    褚懌堅持拉開了那一角睡袍。

    燭燈下，一條條紅絲蚯蚓一樣盤繞在那鼓圓的大肚上，歪歪扭扭，密密麻麻，容央拿手大概擋了一下，別開眼道：“很多人都長的，生完就會好了?！?/br>
    褚懌不做聲。

    容央不知道為什么，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是用手佯裝隨意地遮擋著：“譚院判給我配了藥，只要睡前定時涂抹，痕跡就會慢慢好轉(zhuǎn)了。剛剛你在沐浴時，我就已經(jīng)擦過藥了，現(xiàn)在要按時睡覺，你……”

    肚皮驀地一涼，容央回頭，身下，褚懌虔誠地吻著自己的大肚，吻著那一條最猙獰的妊娠紋。

    容央胸口劇震，腦海里一片空白。

    褚懌長睫舒卷，許久后，抬起雙眸，微微一笑：“動了?！?/br>
    容央望著他沉靜的微笑，眼圈驟然一紅，淚水盈眶。

    褚懌扣緊她五指，重新低下頭，仔細(xì)地去探尋那一絲微妙的動靜。

    容央噙著淚，道：“你現(xiàn)在可以跟他說話，他聽得到?！?/br>
    褚懌嗯一聲，鄭重道：“少折騰你娘?！?/br>
    第108章 、勸服

    紅帳垂曳， 夏夜里的帳幔中漏著微綠的光，容央枕著褚懌臂膀，小手往下伸， 從衣領(lǐng)探入他胸膛。

    褚懌閉著的眼睫微動，唇一挑， 由著她。

    容央任性又莊重，指腹慢慢劃過一條條熟悉的痕跡， 最后停在腰腹外側(cè)， 久久不動。

    “這條是新的?！?/br>
    容央小聲，適可而止，點到即止， 收回手，乖巧地伏在褚懌肩頭睡下。

    褚懌摸著她頭，轉(zhuǎn)臉來在她額心一吻。

    兩人靜默相擁，安然入夢。

    ※

    次日辰時， 容央準(zhǔn)備妥當(dāng)，領(lǐng)著雪青、荼白出門。

    及至府前最后一座庭院，一串熟悉的腳步聲極快從花叢后掠過，容央展眼， 瞥見百順的背影在前方一閃而沒。

    很快， 大樹后走來一人， 風(fēng)神瀟灑，玄袍凜凜，手里一桿紅纓槍往百順一扔，人便攔在了容央面前。

    容央駐足，微微張嘴，上下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