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妄的心底驀地涌上憐惜和疼痛。

    他疾行幾步，忽覺哪里有點(diǎn)不對。

    只見她眸光迷蒙，唇角勾著一絲極清甜的微笑，神色恬淡而幸福。

    謝無妄：“？”

    那顆懸起一半的心臟緩緩回落。

    她看起來很好。

    他微微挑起眉梢，神情疏懶了許多，胸腔微震，輕輕笑出氣聲。

    等等……

    他忽然想起了一幕畫面。

    上一回在這藥師蓮華境中，她是不是兩眼放著光，張開雙臂撲向這朵肥厚呆笨的蓮花，說要和它……

    繁殖？！

    謝無妄瞳眸震顫，狹長雙眸不自覺地?fù)伍_。

    視線沉沉落到了她的小臉上，只見她雙頰通紅，微啟唇瓣，小口小口地吐出香甜的氣息。

    溫柔而依賴的模樣，就像從前她軟軟倚著他的胸膛在大木臺曬太陽時(shí)，那般安靜滿足。

    雖然謝無妄非常清楚她不可能和一朵蓮花繁殖，但是一顆心卻是狠狠一空，再又一痛。

    身后是音之溯那一對，身前她和蓮花相依偎，而他……

    謝無妄無意識地掂了下拎在手中的毛英俊，嫌棄得嘴角一抽。

    默然片刻，他緩緩垂下長眸，沉靜了神色。

    他鎮(zhèn)定自若地向她走去，薄唇微啟，正待開口時(shí)，忽然見她輕輕動(dòng)了下，將那嬌嫩如花的面龐蹭在了蓮花上，張口，吐氣如蘭。

    “多來點(diǎn)?！彼龑ι徎ㄕf。

    這樣?jì)舌辆d軟的聲音，他已太久太久不曾聽到過。

    謝無妄：“？？?。　?/br>
    他的動(dòng)作快過了腦子。

    一掠而上，單膝及地落在她的面前，探出一只手，撐在了巨蓮的蓮瓣上。

    將她和它強(qiáng)行隔離。

    她要干什么？！吸取它的信息素來繁殖？！

    謝無妄陡然吐出一口長氣，胸中似有萬馬奔騰，一時(shí)連神色都顧不上掩飾。

    寧青青一鼻子拱在了謝無妄的手背上。

    她愣了一會(huì)兒，幽幽睜開眼睛。

    只見謝無妄的黑眸中翻涌著隱忍的巨浪，他呼吸微亂，結(jié)實(shí)堅(jiān)硬的胸膛正在明顯地起伏。

    臉色臭得很。

    寧青青：“？”

    她眨了眨眼睛，納悶地偏頭看他。她此刻有些虛弱，頭一歪，便感到眩暈。

    謝無妄的唇角扯出一個(gè)古怪的淡笑。

    他問：“你做什么？”

    聲音異常低沉，一字一頓。

    “睡覺?！彼脷饴晢査?，“有事？”

    謝無妄微怔。

    當(dāng)然不可能承認(rèn)他是來打斷她“繁殖”的……

    他眸光動(dòng)了動(dòng)，淡然自若地道：“方才毛英俊印堂發(fā)黑，我原想讓你看看是否有魔毒復(fù)發(fā)之相？”

    寧青青睜大了眼睛。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她急急抬手，指尖“噗”一聲，探出一縷小小的菌絲。甫一冒頭，它立刻蔫頭耷腦地彎了下去，軟軟垂在她的指尖，像一根垂柳枝條。

    寧青青：“……”

    她猶不死心，帶著這根彎曲的‘柳梢’往毛英俊臉上戳去。

    在那并沒有發(fā)黑的印堂上無力地?fù)狭藫稀?/br>
    “嗯……”她赧然笑了笑，“感覺應(yīng)該沒有孢子的氣息……吧？”

    “知道了?！敝x無妄隨手把毛英俊扔到了一旁。

    就像扔開一條破麻袋。

    反正他皮糙rou厚摔不壞。

    寧青青的視線慢吞吞地隨著毛英俊劃過一道弧線。

    身體與巨蓮拉開了少許距離，立刻便有股寒意入侵，害她打了個(gè)冷顫。

    謝無妄雙眸一沉，皺起眉，撐在她臉頰旁邊的大手一轉(zhuǎn)，摁住她的額頭。

    臉蛋紅暈，額卻冰冰涼涼。

    她過度虛弱，在靠蓮霧取暖。

    謝無妄緩緩開口，聲音一點(diǎn)點(diǎn)凍結(jié)：“你身體撐不住，破境?！?/br>
    寧青青一聽這話就嚇壞了，趕緊伸手拽住他的寬袖。

    “不行！”她急道。

    聲音都比方才大了三倍。

    強(qiáng)破秘境，藥蓮會(huì)死。

    謝無妄眸色更冷：“這是夏?！?/br>
    十年酷暑都無法溫暖她的身子，等到嚴(yán)冬，她又如何熬過去？

    這可不比尋常的天冷天熱。

    漫卷秘境的蓮霧中帶著時(shí)節(jié)之息，就算屏住外息，它也會(huì)進(jìn)入內(nèi)息。

    “我可以?！彼龍?jiān)定地看著他，“我可以的?！?/br>
    在她還是一只孢子的時(shí)候，曾跟隨著漫卷的冰風(fēng)暴，穿越看不見盡頭的大冰川。她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

    謝無妄面無表情，指尖緩緩浮起元火。

    巨蓮微微瑟縮了蓮瓣，簌簌發(fā)抖。

    “我可以！”她抓住了謝無妄的手腕，“我說我可以！”

    他感覺到她的掌心像冰塊一般。

    他目無波瀾地注視著她。

    她絲毫不懼，堅(jiān)定地與對視。

    半晌，他垂了下眸光，淡聲道：“我說過，我不會(huì)干涉你的任何自由，但在危及你的性命安全的事情上，你需要考慮我的意見?！?/br>
    “我不會(huì)死。”她道，“我有分寸。至多便是難受些?！?/br>
    謝無妄冷漠地笑了笑：“再留下些病根？你覺得我會(huì)答應(yīng)嗎?！?/br>
    她抿了抿唇，眼睛里氤氳起了薄霧。

    “如果不是大蓮花幫我的話，我已經(jīng)被魔蠱孢子害死了?！彼穆曇羰蛛y過，“謝無妄，你會(huì)轉(zhuǎn)頭就害死自己的救命恩人嗎？”

    謝無妄輕輕吐氣：“它不是人。”

    “天地不仁，一視同仁?！彼?，“你剛教我的?！?/br>
    謝無妄似是無奈地挑了下眉。

    長眸緩緩半闔，他終于勉為其難地退了一步：“好，但是你要應(yīng)我一事?！?/br>
    “你說。”蘑菇不假思索。

    “讓我?guī)湍??！鼻謇淦届o的尾音落下時(shí)，他伸手將她攬進(jìn)懷中。

    第103章 新年快樂

    寧青青還沒回過神，身體已軟軟地落入一個(gè)堅(jiān)硬guntang的懷抱。

    自從和離之后，謝無妄向來注重分寸，與她保持著涇渭分明的距離。

    上次說起馬尿酒的事情時(shí)，她笑得摔下廊椅，他都沒伸手扶她一下，叫她額頭上碰了個(gè)包。方才她虛弱跌倒時(shí)，他也只是握拳抵住她的身軀，將她攬到山石上安置，絲毫不曾越矩。

    此刻，他的神色依舊冰冰冷冷，仿佛下一刻就會(huì)陡然出手破境，但伸手?jǐn)埶膭?dòng)作卻溫柔得令她有些恍惚。

    直到倚在了他的胸前，寧青青才后知后覺回過神來。

    她怔怔地看著他身上的衣袍。

    他的袍子每一件都華貴厚重，隔著極厚的繁復(fù)布料和紋飾，她竟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謝無妄瘦了。

    瘦了很多。

    上次他前往小廚房給她做香酥小銀魚的時(shí)候，她便察覺他瘦了，只不過他肩寬腰窄，骨架子大，瘦了也能撐起衣裳，并不顯嶙峋。

    此刻倚在他的懷中，卻發(fā)現(xiàn)他的身軀已瘦到讓她感覺有些陌生。

    這些日子他受了很多傷，從未停下來調(diào)理。

    從前他便是這樣的，總是有忙不完的事，向來不顧身上的傷，非得她真正拉下臉來發(fā)脾氣，他才會(huì)勉為其難地騰出些時(shí)間在玉梨苑將養(yǎng)。

    他靜心療傷的時(shí)候她從不打擾他，而是拎著他的乾坤袋躲到廂房去，把里面的東西翻來覆去地倒飭得齊齊整整，再順便打理一下他的靈寶和法衣。

    等她做完，他也差不多調(diào)息完畢，又要趕著去忙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