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劉嬤嬤見了,忙上前將宋夫人扶進內(nèi)室。 宋夫人這一病倒,很快便來勢洶洶,待宋福拿了賬簿過來的時候,宋夫人已燒的有些迷糊了,只宋玉璃和劉嬤嬤帶著幾個丫鬟仍在屋中坐鎮(zhèn)。 宋福見內(nèi)室里亂成一團,心中暗喜,與宋玉璃道:“大小姐,這兩年宋家名下的鋪面田產(chǎn)莊子的賬本都在此處了?!?/br> 宋玉璃取過一本,裝模作樣的翻了翻,便撂在一邊。宋夫人自己就不懂庶務(wù),更不必提教宋玉璃了,這些東西她是一概看不懂的。 宋福就是拿住了這一點,才敢這般大模大樣的來交賬。 “宋叔辛苦了?!彼斡窳@了口氣道,“如今母親也病倒了,父親又在牢里,我一個小丫頭當(dāng)真是六神無主了。我已去信給叔父,要他入京來幫忙,可這幾日,還需得宋叔多費心了。” “那是自然的,主君和夫人待我等不薄,我等自當(dāng)盡心盡力?!彼胃CΦ?。 “我想父親攤上這么大的事,日后使銀子的地方必定很多,我娘當(dāng)年嫁過來時,還有不少嫁妝,都還在她的私庫里。如今我想一并交給宋叔去辦,看看哪些好變賣的,便先出手,多換些銀子回來。”宋玉璃言笑晏晏說著,又朝劉嬤嬤使了個眼神。 劉嬤嬤點了點頭,回內(nèi)室取出一個箱籠,自里頭拿出三份地契,遞給宋福。 宋福聽此,眼中流露出一絲貪婪的目光,而后又被他收斂了回去。 “這三分地契宋叔收好,這兩日便勞煩您多去跑跑,能賣幾個銀錢便賣幾個?!彼斡窳Ф诘?,“如今家里這境況,買家定會殺價,宋叔掂量著辦,能盡快兌出現(xiàn)銀是最要緊的?!?/br> “小姐放心,奴才定竭盡所能。”宋福忙起身接過地契,喜滋滋地走了。 待宋福走后,劉嬤嬤才流露出一絲心疼來:“那三張地契也是四百多畝良田啊?!?/br> 宋玉璃冷笑道:“若不放些誘餌,如何能穩(wěn)得住他,嬤嬤放心,宋福吃下去的,我都得叫他吐出來。” 第4章 手腕 卻說宋福本是準(zhǔn)備當(dāng)夜離開宋家,但見那三份地契在手,免不了起了貪念。 他有心尋個相熟的商人,將這地低價出讓,從中抽成獲利,第二日便興高采烈地出門去了。 宋福前腳離開,后腳劉嬤嬤便帶著幾個粗使婆子沖進秋蘭園,將院子里一干人等盡數(shù)綁了,只將周姨娘和襁褓中的孩子扣在了宋夫人的屋里。 宋夫人病重,宋玉璃已然成了宋家的主心骨,后院的婆子們都以她的話馬首是瞻。 周姨娘被五花大綁扔在宋玉璃面前,嚇得嚶嚶哭了起來。 她本是良家女子,父母早亡,因生的貌美,兄嫂又刻薄,將她賣入大戶人家,又輾轉(zhuǎn)送進宋府。 宋子元為人寬厚,但卻不愛女色,并不常來,那宋福倒是常常噓寒問暖,縱然只是個管家,但宋福生的英俊,舉手投足又有些貴氣,周姨娘春心寂寞,被撩撥了幾次便按捺不住,二人這才滾到一處。 宋玉璃心知今日必須唬住周姨娘,才有翻盤的機會,因而起先便面色陰冷。 她的模樣隨了母親,自帶那錦繡玉團堆砌出來的矜嬌與貴氣,平素里低眉順目,最有大家閨秀的溫柔,只今日她卻故意畫了凌厲的妝容,劍眉入鬢,胭脂口脂均選了深色,目中再帶些殺氣,便有了些女魔頭的味道。 她手里把玩著一把匕首,森森的寒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十分可怖。 周姨娘跪在地上,瞧著宋玉璃的模樣,不禁有些慌張。 “這兩日家中多有變故,姨娘和弟弟可還安好?”宋玉璃一邊玩著匕首,一邊笑意盈盈地問道。 周姨娘面色蒼白,但神色間還算鎮(zhèn)定:“我本以為是夫人叫我,卻未料到是大小姐。如今主君遭難,家中人人都是難過,可大小姐便是不高興,也不好拿我撒氣吧?!?/br> 宋玉璃臉上的笑容更勝了些。 “姨娘可別誤會,這兩日府里亂糟糟的,只怕驚擾了弟弟,這才將你們接到這兒來?!彼斡窳Ш吞@可親地說道。 那襁褓中的嬰孩兒許是餓了,咿咿呀呀小聲哭了起來。 滿場的靜默,只有孩子的哭聲越來越大。 周姨娘抬頭看了一眼抱著嬰孩兒的奶娘,眼中流露出一絲牽掛,那自然不是秋蘭園里之前用的乳母,而是劉mama剛從宋夫人房里選出來的。 宋玉璃眉頭微蹙,道:“哎呀,這孩子的哭聲可憐,聽得人心都快碎了,快讓我抱抱?!闭f著,她伸出手,那乳母便將孩子抱到宋玉璃眼前。 宋玉璃一手抱著孩子,一手仍拿著匕首在孩子的眼前晃了晃。 “弟弟可要乖乖的,jiejie送這個給你玩可好?” 那孩子不識宋玉璃的氣息,哭聲愈發(fā)響起來,幾乎是嘶聲竭發(fā)。 周姨娘心中大痛,從地上站了起來:“大小姐,匕首豈是玩具,怎能交給孩子來玩?” 宋玉璃將孩子遞給奶媽,這才轉(zhuǎn)頭笑道:“姨娘且安心,這孩子可是我弟弟,又不是什么旁人的野種,我怎會傷害自己的至親呢?” 她話里有話,周姨娘的臉上劃過一絲恐懼,身體仿佛被鞭子抽過一般,狂抖起來。 “大……大小姐……我……”周姨娘還想申辯兩句,卻被宋玉璃驟然打斷。 “姨娘想好了再說,弟弟這般年幼,正是脆弱的時候,一不留神說不得就要夭折的?!彼斡窳曇粲l(fā)陰沉,一字比一字更狠。 周姨娘心知事情敗露,想到宋福如今不在府中,心中生出一絲絕望,她雙腿發(fā)軟,跪在地上。 “大小姐這是都知道了?”她呆呆問道。 宋玉璃抬低頭瞧著周姨娘,眼神似在細細端詳:“姨娘如今還年輕,又生的貌美,若能帶著這個孩子離開京城,我再許一些銀錢給你,這日子也是好過的。宋家如今也是千頭萬緒,我無意與姨娘結(jié)仇?!?/br> 周姨娘愣愣瞧著宋玉璃,大約是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好事,她顫抖著問道:“大小姐要我做什么?” 宋玉璃微微一笑,她倒未料到這周姨娘是有幾分聰明的。 “我要你誆住宋福,將他私吞的宋家財產(chǎn)盡數(shù)吐出來?!?/br> 周姨娘起先還報著一絲希望,以為宋玉璃只是懷疑,卻不見得知道jian夫是誰,還想著拖延到宋福回府,或有轉(zhuǎn)機,哪里想到,宋玉璃竟是什么都知道的。 “我不會背叛他的。”周姨娘紅了眼眶,啜泣起來,“他或許不是個好人,但他待我卻是極好的?!?/br> 宋玉璃微微垂下眼瞼,并不意外:“姨娘是重情重義的人,卻不知我若用姨娘和孩子的性命做交換,宋福會不會愿意將他私吞的家產(chǎn)拱手送上?” 周姨娘愣了愣,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宋玉璃彎下腰,湊到周姨娘耳邊,輕柔說道:“我可以和姨娘打個賭,我賭宋福不會選你們母子。他本就有妻子,膝下有三個兒子,最大的今年十六歲,聽說十分聰慧,已過了鄉(xiāng)試,是個秀才。” 周姨娘渾身上下抖若糠篩,她閉了閉眼,爆發(fā)出一聲啜泣??v然百般不想承認,但周姨娘知道,宋玉璃說的對。 一旦事發(fā),宋福完全可以否認一切,周姨娘手中毫無憑據(jù)可以證明這孩子是宋福的,到那時候,她是不忠的姨娘,一頓亂棍打死,孩子陳塘,兩條小命不過瞬息便煙消云散了。 宋玉璃輕聲嘆息,示意乳母給孩子喂奶。 那襁褓中的嬰兒得了奶水,吃的砸吧作響,憨態(tài)可掬。 宋玉璃笑道:“這孩子生的眉清目秀,過個幾年,定能長成個美男子,姨娘想不想見他成人,讓他給您養(yǎng)老送終?” 此話一出,周姨娘那緊繃著的精神終于徹底崩潰,她趴在地上,嗚咽著哭了起來,整個人如同瘋癲。 “求大小姐放我們母子一條生路,只要……只要能保住這孩子,讓我做什么都行……” 自這孩子生下以后,她日日害怕她和宋福的事情被戳穿,月子里就胡思亂想的厲害,如今宋玉璃說的話句句扎在她心上,讓她不禁一時失態(tài)。 房中余下的嬤嬤和丫鬟看向宋玉璃,又是欽佩,又是震驚。方才去押周姨娘,諸人便想了許多法子如何叫她招供,卻未料到宋玉璃三言兩句,便把她徹底擊潰。 只有宋玉璃知道,這審人的法子還是她上輩子從蘇九卿那學(xué)到的。 蘇九卿曾告訴過她,屈打成招是最下成的法子,真正的酷吏,折磨的不是□□,是人心,便是再硬氣的人,只要找準(zhǔn)了他的軟肋下手,總能撬開他的嘴。 未料到,竟有一日,她把他教的法子,當(dāng)真用上了。 這一日,入了夜,宋福才回到宋府,他本欲今日便走,卻因那三張地契耽擱了,他已想好說辭,只說今日尋好買家,明日問宋夫人要了私章,錢貨兩訖之后,才悄然離去,如此又可多賺上千兩白銀。 他深夜回來,主屋早已熄了燈,宋福心中難耐激動之情,免不得又去秋蘭園瞧瞧周姨娘和孩子。 這個時辰,孩子已然睡下,周姨娘卻還未就寢,瞧他來了,竟是眼中含淚。 “這是怎了?”宋福吃了一驚道。 周姨娘嗚咽著撲進宋福懷里,渾身顫抖道:“我們的事大小姐好像知道了?!?/br> 宋福渾身一僵,如遭雷劈,臉上的血色不禁褪盡,連青筋都爆了出來,他森然問道:“你說了什么?” 周姨娘搖了搖頭:“大小姐想是沒有證據(jù),只是試探,我什么也沒說,她也沒多問?!?/br> 宋福聽此,這才松了口氣,想宋玉璃不過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宋夫人如今又在病中,定是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來。 “我……我實在待不下去了,夫君,明日你帶我和寶寶一起走吧。”周姨娘啜泣道。 宋福忙伸手幫周姨娘擦掉淚水,溫聲安撫道:“說什么傻話呢,明日若是你我一起逃了,那宋家必定察覺,到時候報了官,下了海捕的公文,你我又能逃到哪去?我明日先與夫人請辭,只說要去外地處理田產(chǎn)商鋪,等他們發(fā)覺不對的時候,我早已逃之夭夭。到那時候,我再派人來接你們母子,豈不是兩全其美?!?/br> 周姨娘一臉惶然,她緊緊攥住宋福的手:“你若一去不回,又當(dāng)如何?” 宋福伸手將周姨娘摟進懷里:“你說什么傻話,我怎會丟下你和孩子?!?/br> 周姨娘推了宋福一把,氣道:“不行,我一個人在宋家,無依無靠的,害怕的很?!?/br> 宋福無奈道:“那你想如何?” 周姨娘咬著唇,盯著宋福道:“你需得給我說個去處,若你不來,我去何處尋你?可不許說什么一般的宅子打發(fā)我,你這些年貪了那么多銀兩,總要地方放置,你的銀子在哪,我便去哪?!?/br> 宋福變賣宋家的家產(chǎn),為了以防萬一,自然不敢以自己的名義存進錢莊,只能折成現(xiàn)銀存放。 周姨娘要套出來的,正是宋福的藏銀之處。 只她過于急功近利,叫宋福聽了出來。 宋福漸漸變了臉色,他冷冷盯著周姨娘道:“我看你不是想離開宋家,你是想著我的銀子了吧?!?/br> 周姨娘心虛地后退半步:“我……我也是為了孩子……” 宋福冷笑一聲,伸手掐住周姨娘的脖子。 周姨娘短促地“啊”了一聲,隨后卻愈發(fā)發(fā)不出聲音來,她拼命捶打宋福的手,幾欲暈闕的時候,宋福才慢慢松開了手腕。 宋福冷冷瞧著周姨娘一字一頓道:“你最好給我乖乖閉嘴,否則我第一個要你的命!” 說罷,他轉(zhuǎn)身離開,徒留下周姨娘在黑暗中默默哭泣起來。 宋福前腳走了,后腳躲在外頭的宋玉璃和劉嬤嬤便進了房間。 黑暗之中,沒人點燈,窗外一輪冷月映入房間,照出周姨娘癱坐在地上蕭索的輪廓。 那聲聲壓抑的啜泣,仿佛野獸受傷的嗚咽,傳入宋玉璃的耳中。 “姨娘如今可想明白了?”宋玉璃淡淡說道。 周姨娘無聲的點了點頭。 劉嬤嬤見此,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包,拍在桌子上。 “這毒藥吃下去以后,不必一盞茶的時間便會腹痛不止,需得疼夠十二個時辰,才會腸穿肚爛,吐血而亡,你明早讓宋福吃下,余下的,便不必你管了?!彼斡窳лp聲說道。 周姨娘不說話,仍默默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