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是真的結(jié)束啊?！?/br>
    旅館的負責人仰起了頭，唇邊閃過一個很淺淡的微笑。

    有光從破碎的縫隙里落下。

    九十九望鄉(xiāng)深吸了一口氣，就在她做好準備，走向她的歸途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背后響起。

    “……這一次，您打算去多久呢，老板？”

    ——是妙子。

    九十九望鄉(xiāng)的腳步一頓，她猛地扭過頭，看向了身后。

    這位死去多時的經(jīng)營人愕然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妙子已經(jīng)能看到她了。

    或許是結(jié)界破碎的原因，又或者是上天對‘最后一面’的允諾，此刻，遮擋在黑色貓又眼前的迷霧如清風一般，被乍然吹散。

    它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昔日主人的身上，獸類的豎瞳如實映出九十九望鄉(xiāng)，渾身光亮，即將消散逝去的模樣。

    “阿妙……”

    九十九望鄉(xiāng)怔怔地盯著黑發(fā)貓又片刻，許久之后，她的臉上慢慢浮現(xiàn)出滿足而釋然的笑容，

    “是啊——這一次的話，應(yīng)該不會再回來了吧?！?/br>
    下一秒，女人臉上溫和的神情倏然收起，

    “——不準跟過來！”

    驟然的呵斥聲，讓妙子企圖靠近的腳步一頓。

    它像是沒有想到，昔日的主人會露出這樣嚴厲而不近人情的表情。

    被呵斥的貓又猝不及防地僵硬在原地，眼中浮起少見的可憐和無措。

    黑色貓又：“老板……”

    面對黑貓可憐的神情，九十九望鄉(xiāng)沒有心軟。

    她嚴厲地盯著妙子，不假辭色地一字一句說道，

    “阿妙，這么多年，你都做了什么呢？誘騙無辜的旅客，把他們變成卡牌，當做這間旅館的養(yǎng)料，盡是這樣糟糕透頂?shù)氖?，即使死上千回也不容惜?！?/br>
    “我……我……”

    昔日主人的目光坦蕩如利劍，宛如最可怕嚴酷的刑罰，一下一下刺在它的身上。

    妙子想要辯解，但它來回開合著嘴唇，最終還是恨恨地低下了頭，一句辯駁也沒有說。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視線的余光中，一個人影停在了黑色貓又的跟前。

    “抬起頭來，阿妙！”

    黑色貓又抿緊了嘴唇，它像是與某種力量賭氣般，倏然抬起了頭，不閃不避地對上九十九望鄉(xiāng)的目光。

    厲風揚起，女人對著半人的黑貓用力舉起了巴掌。

    妙子使勁瞪大了眼睛。

    要打就打好了……

    不管怎么樣，我不會認錯。

    我沒有錯，一群不重要的人類而已，再來一次，就算再來一次，我也會一樣——

    昔日主人的巴掌高高地揚起，扇動的風聲已經(jīng)近在眼前。

    ……

    …………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掌輕輕地放在了它的腦袋上。

    溫暖的掌心，帶著即使是溫泉也無法軟化的粗繭，仿佛過去女人還活著的日常。

    貓驚愕地瞪大了眼睛，聽到主人的嗓音，在耳邊溫和地響起。

    “對不起，阿妙。隔壁種花家有句話叫做‘子不教，父之過’。你是我的貓，我把撿回來，卻沒有盡到引導教育的責任，是我的過失，我很抱歉?！?/br>
    這個蠢貨在說什么？

    妙子怔愣地抬起眼，對上了女人的溫和的目光。

    四目相對之間，它注視著九十九望鄉(xiāng)瞳孔中的沉靜，像是明白了什么，此刻，真實的驚慌與恐懼終于從眼底漫了出來。

    不要，不要說……

    罵我也行，多打我一頓也可以，唯獨不要說，不要丟掉我……

    黑色貓又用力搖著頭，想要拒絕，然而它恐懼的話語還是落了下來——

    “一直以來辛苦了，阿妙，你被解雇了?！?/br>
    “從今往后，你自由了。很抱歉，我是個自私又愚蠢的人，所以——去過自己的生活吧，即使?jié)M身罪孽，也努力地活下去，去贖罪也好，去接受審判也好，這一次，換我先去地獄等你。

    頭頂?shù)氖终齐x開了。

    妙子驚慌地想去抓女人的衣袖，卻撲了個空。它想要跟上去，但是主人決絕的背影卻讓它不敢邁步。

    膽怯與被拋下的恐慌在它的心頭攢動，還有更多陌生的情緒撞擊著它的心臟。

    一下重過一下，讓黑發(fā)貓又忍不住赤紅了眼眶，眼睜睜地望著那道背影越來越遠。

    說點什么——

    快說點什么！

    黑發(fā)貓又不斷用力呼吸，就在九十九望鄉(xiāng)即將走入光的剎那，那些無用的傲慢，佯裝的倔強終于盡數(shù)粉碎！洶涌的情緒在它的心中激蕩，一瞬沖破了層層阻礙，伴隨著嗓音用力喊出——

    “站??！蠢貨！”

    “什么啊，這算什么……自顧自的把我撿回來，給了名字，把我馴養(yǎng)成妙子，現(xiàn)在要丟開我嗎！什么贖罪，什么去‘地獄等我’，少在那里裝偉大了，我不需要——！”

    九十九望鄉(xiāng)的腳步頓住了。

    在她的身后，貓邁開腳步跟了上來。

    越靠近外界光的地方，妙子的身形越是縮小。

    及至最后，連半人半貓的姿態(tài)也褪去，只剩下一只干瘦的雜毛黑貓出現(xiàn)在石板上。

    它拖著被打斷的脊柱一瘸一拐地走到女人的身邊，伸出被燒焦的前肢，輕輕踩在了九十九望鄉(xiāng)的腳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