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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壁上書【古言 h】在線閱讀 - 拾陸妒心

拾陸妒心

    赤鶇懸在梁上,像柄木劍那般左右晃動。他在聚氣,眼周細(xì)微處凝結(jié)霜霧。屋內(nèi)沒有冰塊,但寒徹如冬。

    恰此時屏風(fēng)開合,謝玄遇擦著頭發(fā)走進(jìn)來。霎時霧氣消散,暖意回升,縈繞在他四周,似春風(fēng)化雨。

    赤鶇挫敗。

    “首座,但凡是晚進(jìn)來一刻半刻呢?”

    他沒回話,把半干的頭發(fā)搭在肩上,合衣倚坐在榻上,翻看白日里落下的文書。

    “奉先寺的主持,你認(rèn)識。”

    他這話不是問句,赤鶇也回答得爽快。

    “早先不曉得奉先寺的沙門是無畏法師。早年他救過我?guī)煾?,師父說,這人要我別惹,惹不起。見到了,躲遠(yuǎn)點是最好?!?/br>
    “你師父可是隱堂上任首座。他都惹不起的人,究竟是何來歷。”

    赤鶇從梁上跳下來,上下打量他。

    “還沒問首座呢。昨夜子時方歸,聽聞昨夜長公主也去了。她沒又非禮首座吧?我看那長公主貌善心毒,首座不能給他騙了身子又騙心,讓我怎么跟師父交代?!?/br>
    謝玄遇不說話,只瞧了一眼他,對方沉默片刻,忽而恍然大悟,感動道:

    “美男計!我懂了,首座這是美男計!這長公主旁的不好,獨好男色。此番投其所好,是謂以身飼虎,徐徐圖之?!?/br>
    他搖頭,起身拿過一卷文書,展開,赤鶇就坐過去,瞧見是長安地形圖。

    “奉先寺在城西,距離皇城二十里,周有衛(wèi)兵環(huán)守。十年前,此處乃是皇家禁苑。”

    他又用手指從皇城一直畫到南邊:“此處是先帝祭壇,城外一百八十里,四周環(huán)水,以像日月江河。前日的祭禮便是在此處,那炮聲響起時,是在壇郊大營外?!?nbsp; 他又頓道:“昨夜元載也在奉先寺,三更方歸?!?/br>
    赤鶇只聽明白了最后一句話,看謝玄遇的眼神就有些同情。

    “不是,首座,我還以為昨夜……”

    “昨夜我沒見到任何人?!?/br>
    他眼睛仍舊看著地圖。

    “奉先寺與祭壇,這兩處都有北衙衛(wèi)兵把守。但北衙盡是世家子弟,元氏是東海舊族,在長安也頗多支脈?!?/br>
    “首座是說……”

    “那火藥恰在祭壇外大帳處被引燃,蕭寂趕到時,便恰碰見從大帳逃出來的各國使臣、質(zhì)子與郡主,這是難得能覷見天顏的機(jī)遇。天子夜巡奉先寺,也未必是巧合,怕是有人在背后說了什么,才讓皇帝忽而起心動念,要去那昔日的禁苑瞧一瞧?!?/br>
    他沉吟。

    “赤鶇,你可聽過那首詩?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復(fù)何如?!?/br>
    “這不是講……被無情丈夫拋棄的女子與舊人在山上相遇的詩么?”  赤鶇撓頭。

    “嗯。但這詩若是由元載所唱出,其意思恐怕是在埋怨長公主。他才是那個被拋棄的人,而長公主是詩里的負(fù)心郎。”

    “什么?”  赤鶇眼里忽而聚起光亮,那是捕食者瞧見獵物的光,天真且殘忍,像在期待壞事發(fā)生。

    “若我猜得不錯,能在北衙眼皮底下使手段,又做得天衣無縫的,除權(quán)勢在皇帝一人之下的鎮(zhèn)國公,不做他想。那么烏孫郡主忽而被皇帝所垂青,當(dāng)也不是巧合?!?/br>
    “東海與烏孫有勾結(jié),這是能讓蕭梁傾覆的大事?!?/br>
    赤鶇坐直了。

    “若蕭梁傾覆……”  謝玄遇手指劃回皇城,最終落回距離皇城不遠(yuǎn)的一處府邸。他眼神深暗,瞧著那府邸前面的官道,仿佛上面印著車轍。

    “蕭嬋就會徹底成為鎮(zhèn)國公的人?!?/br>
    “可他現(xiàn)在不就是駙馬么?”  赤鶇不解:“難不成這駙馬只是個幌子罷了?”

    “鎮(zhèn)國公想要的恐怕不是駙馬?!?/br>
    他將地圖合上了。

    “他想做皇帝?!?/br>
    赤鶇沉默,片刻后謹(jǐn)慎開口。

    “首座覺得,此事那皇帝可有所察覺?!?/br>
    “蕭寂一直對東海國防之又防。此番將元載詔來長安,或許也是想令東海封地群龍無首,又能時刻監(jiān)視他的所為。不過如今看來,蕭寂與元載這盤棋,卻是下得有來有回?!?/br>
    “如此看來,長公主倒是個可憐人吶?!?nbsp; 赤鶇抱臂,搖頭嘆息。

    謝玄遇扭頭看他,不動聲色:

    “她怎就可憐了?”

    “您瞧,這狗皇帝不放過她,元載又要她,又要權(quán)勢,如今又來了個烏孫郡主專為惡心她,若我是長公主,可謂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舉目無親風(fēng)聲鶴唳啊?!?/br>
    謝玄遇抱臂。

    “你何時如此能說會道了。”

    赤鶇又撓頭。

    “宗門也不是光教劍法。不過話說,首座,你不覺得這長公主可憐么?當(dāng)年謝家滿門遇害時,她也才不過十六歲吧?想必,沒什么……首座?”

    謝玄遇眼神飄忽。

    那年蕭嬋十六歲。先皇駕崩、蕭寂即位。接著江左血流成河、新帝南征北戰(zhàn),一統(tǒng)江北,收羅天下士族、宰制世家。沒人記得也是那年她被下旨和親、送嫁隊伍逶迤百里,到了漠北草原,埋伏在送嫁隊伍里的蕭梁軍隊便夜襲大帳,將她的新婚丈夫殺了,送她回長安。

    那是她的第一段婚姻。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br>
    元載是恨自己來得太遲,她已經(jīng)被世事磋磨太久、風(fēng)花雪月都進(jìn)不到眼中。

    但早與遲又有什么分別?

    他是來大梁復(fù)仇的,獵物再怎么可憐,在弓箭手眼中都一樣,只是獵物而已。

    “阿若那?!?/br>
    夢中的畫面又浮起,耳邊的是連綿不斷的水聲、蕭嬋貓一樣的叫聲,她天真又對世事看淡的眼神,做那件事時,又過分投入,像唯有在此事上,她能獲得片刻歡愉。就如此悲哀么?她的此生。

    “好大?!?/br>
    她在他耳邊呢喃。黏濕的發(fā)尾勾在他臉旁,還有冰冷的唇。

    “首座!”  赤鶇又喚了他一聲,謝玄遇終于回神,手里的地圖卷成一團(tuán)。

    “明日春祭,首座也去么?”

    ***

    “唔……五郎。你出去?!?/br>
    紅帳微動,一直手臂掛在帳邊,金臂釧松松垂下,晃蕩不止。接著是男人的手,將她空懸的手握住,收回去。

    “你我尚未成婚,這樣不、不合禮數(shù)?!?/br>
    “阿嬋?!?/br>
    “那夜在祭壇,若是早來一刻,是不是接走你的人便是我。”

    他動得慢,但每一下都要頂?shù)阶钌钐幉懦榛?。蕭嬋滿頭烏發(fā)垂下,聽見這句后就不做聲。

    “你喜歡他?那個探花郎。聽聞他是江左來的,無親無故。若你喜歡,便尋個由頭讓他入公主府吧。又或不如……”

    他話沒說完,就低頭埋首,握住床帳的手崩出青筋。

    “唔……怎的一提到他便緊了。”

    他笑時臉上的梨渦就更深。

    “不是、別提旁的人?!?/br>
    她扭過臉,元載就低頭去吻她耳畔。

    “殿下,我的殿下?!?/br>
    在蕭嬋看不到的角度,他俊秀雙目里泛起漣漪。

    “我與蕭寂不同。我不在乎殿下心中究竟有誰,只要殿下……一直在我身邊就好?!?/br>
    ***

    春祭日,皇城浩浩蕩蕩、隊伍抵達(dá)祭田、蕭寂從車輦上走下時,原先寂寂無聲的群臣里起了喧嘩。蕭寂手中牽著另一個女人,烏孫國打扮、華麗非常。他們同車而行、雖服制不同,卻也足夠驚世駭俗。

    長公主的步輦則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皇帝馬車之后,四周罩著厚重紗簾,只留一個令人遐想的影子。世人都曉得大梁長公主美、且毒。與她有關(guān)的男人都死了,她卻越來越美。

    謝玄遇站在群臣之中,聽見眾人的議論,眉頭微皺。

    “聽聞陛下與長公主前些日子吵架了,今日此舉,是故意要讓她下不來臺?!?/br>
    “田祭之事,本不應(yīng)當(dāng)是國君與皇族女眷之首并行的么?烏孫郡主怎敢僭越?簡直荒唐?!?/br>
    “除非……”

    “除非這郡主便是日后的大梁皇后?!?/br>
    眾人寂靜了,謝玄遇卻心中更洶涌澎湃。

    他與禮官們站在一處,離步輦近。在蕭嬋走下步輦的瞬間,他聽見四周倒吸涼氣的聲音,便也不湊巧地抬頭,恰看見蕭嬋低頭、用畫扇遮著臉。方才那些竊竊私語,她想必也聽見了。縱使沒聽得真切,猜也猜得到幾分。

    受著不同尋常寵愛的長公主如今要跌入泥潭了,皇帝能施與她的愛,也能施與其他人。

    禍水下場究竟如何?人們都在隱隱期待。

    但謝玄遇眼里只有蕭嬋。她今日禮服厚重,胸口處厚厚敷粉,但唯有從他那一側(cè)能瞧見,且剎那間便篤定那是什么。

    那是吻痕。

    她昨夜與元載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