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千里，他尚能冷靜地應對一切，不顧生死，而到了這里，好像這天下的所有事都抵不過……見她一面。

    什么規(guī)矩，通通顧不上了。

    眼前丹墀又寬又長。

    少年腳底生風，越跑越快，幾乎是飛奔著上去。

    “陛下！”

    外面?zhèn)鱽砩倌昙蛹贝俚暮魡韭?，殿中，正在侍奉的宮人面面相覷，不知是何人這般狂妄不知禮數(shù)。

    殿外大聲喧嘩，不要命了？

    只見他們的陛下不但不怒，反而笑著擱筆，起身走了出去。

    她抬手，推開殿門。

    少年已經(jīng)喘著氣站在門外，門開啟的剎那，正好四目相對。

    陽光正好從他背后傾灑下來，照亮少女明麗無雙的臉，如他夢中數(shù)次所想的一樣。

    “霍卿回來啦。”她笑著端詳他的臉：“朕瞧著，愛卿曬黑了?！?/br>
    “臣——”

    霍凌張了張口，才說了一個字，喉嚨忽然哽住。

    情緒翻滾。

    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

    陛下越是這樣輕松熟稔的語氣，他越是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夢中。

    怎么沒人一棒子把他給打醒。

    少年長久地沉默著，低頭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不敢眨眼。后面，同樣火急火燎追上來的鄧漪跑得氣喘吁吁，第二回看見這么莽撞沖動的，她捂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道：“陛下，霍將軍他……”

    他太想您了，都不等通傳，自己就跑來了。

    這小子還跟木頭似地杵著。

    鄧漪恨不得踹他膝蓋一腳，傻愣著干什么呢，看到陛下也不行禮。

    姜青姝卻撲哧一笑。

    霍凌看到她笑，醞釀許久的情緒頓時破了功，一抹紅霞從脖頸蔓延上耳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表現(xiàn)得太激動了，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態(tài)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急著去投胎呢。

    太失禮了。

    少年垂在兩側(cè)的手不安地攥緊成拳，低頭，膝蓋慢慢彎折，正要下跪行禮。

    卻被一只手輕輕擋住。

    “將軍有傷在身，這次禮就免了。”她輕笑道。

    她叫的不是“霍卿”，而是一聲鄭重的“將軍”，好像認可了什么，霍凌心跳又漏了一拍，垂著頭不敢看她，耳根紅得要滴血。

    “陛下。”

    他盯著腳尖，竭力保持聲音平靜，“臣差點就死了，差點就再也見不到您了?！?/br>
    姜青姝：“朕知道。”

    霍凌一字一頓：“是陛下救了臣?！?/br>
    “嗯?！?/br>
    “所以，臣這條命以后就是陛下的。”

    眼前的女帝忽然不說話了。

    過于久的安靜，讓霍凌心里再次慌亂了起來，他又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很不妥當，對陛下很不敬……

    肩上忽然落下一只手。

    她輕輕替他撣去這一路而來的灰塵，只柔聲問：“這一路，很累吧？”

    “臣不累?！彼蛄嗣虼?，抬頭，“陛下……”

    “朕明白你的心意?！彼p眸一彎，笑著打斷他，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霍凌，你的命不屬于任何人，是你自己的?！?/br>
    “沒有人能輕易奪走，朕也不會，更不允許。”

    第223章 對峙2

    入冬之后，天氣越發(fā)寒冷。

    庭內(nèi)燈火如晝，北風疾烈，撕扯著來往人影。

    “郎主，那霍凌已被接進宮了?！?/br>
    周管家攏著袖子進屋，抖落一身寒氣，恭敬稟報。

    男人臨窗而坐，正在擦拭嘴角。

    不遠處，放著空了的藥碗。

    周管家朝那處看了一眼，雖心有疑竇，卻不敢多問，只當郎主最近是有什么不適，許是天冷了有些著涼。

    “你說是……接進宮？”

    “是，是御前少監(jiān)鄧漪親自去的城外，應是皇帝的授意?！?/br>
    “還帶了誰么?！?/br>
    “鄧漪出城時，還帶了位太醫(yī)?！?/br>
    張瑾微微一頓，垂下長睫，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這么說，她已經(jīng)知道霍凌路上被截殺之事?！?/br>
    周管家暗暗咋舌，覺得奇怪，低聲道：“奴想不通這一點，皇帝遠在宮里，消息怎的傳這么快？霍凌還沒抵京，陛下就已經(jīng)安排好了，未免太過離奇?！?/br>
    不知道小皇帝是暗中使的什么招，不過，單從這一點來看，小皇帝和這霍凌的聯(lián)系頗深，只怕會有點麻煩。

    派鄧漪直接接人，說不定是怕霍凌回京之后還有暗招等著他。

    這是在護霍凌。

    周管家小心請示：“郎主，雖然路上刺殺失了手，但還能繼續(xù)挑下手機會，奴聽說，那霍凌有個meimei……”

    張瑾閉目道：“不必動，置身事外便是?！?/br>
    “??？為何？”

    “皇帝什么意思，不懂？”

    她沒有下旨宣霍凌進宮，而是讓鄧漪來接人，就是用這種方式告訴暗處的人，不許動霍凌。

    凡事該適可而止。

    激怒了她也沒好處。

    周管家連忙應了一聲，嘆道：“依奴看，這事都怪濮陽鉞無能，這么簡單的事都處理不干凈，蔡將軍平時挺果斷聰明，怎么這時就不中用了，居然被小皇帝的手段唬住了，他便是真殺了霍凌，還怕您事后保不住他么？竟讓霍凌死里逃生那么多次，到頭來讓這禍患回了京。”

    張瑾微微搖頭，一手斂著廣袖，一手用羊毫蘸墨，嗓音清淡：“不是他突然不中用，是陛下謀算人心的本事見長。”

    “所以密詔那事……”

    “是李儼事后補的?！?/br>
    周管家又驚了一下，更想不通了，小皇帝這是開了天眼？若按這個說法，小皇帝已經(jīng)插手管了這事，郎主日日和陛下在一起談情說愛，又是怎么看待她的行徑？

    他不禁抬頭看著張瑾的側(cè)顏，看不出絲毫喜怒，他只是在提筆寫著什么。

    “周銓?！?/br>
    “誒，郎主？”

    他擱筆，折好手中紙張，遞給他。

    “把此物交給崔令之，他看了會明白。”

    “是?！?/br>
    “再拿官服來，我要入宮?！?/br>
    “是。”

    張瑾起身，換好象征一品的官服。

    一路車轍深深，道上行人見大官車駕，紛紛避讓。

    紫宸殿外，隨著張司空的到來，守在殿外的禁軍自覺讓開，一系列沉重的腳步聲驚擾了殿中正在說話的少年。

    “臣張瑾，求見陛下?！?/br>
    男人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攜霜淬冰。

    霍凌正坐著，聞聲擱于膝上的手猛地攥緊，抬頭看向女帝。

    他們正聊完庭州之事、步韶沄被算計重傷之事，剛談及如今路上遇刺的細節(jié)。

    霍凌說，懷疑是張瑾派人殺他。

    背后能同時調(diào)動這么多人，手還能伸那么長，還想扳倒趙家的，任何人都沒有這個本事。

    除了只手遮天的張司空。

    剛提到張瑾，張瑾就來了。

    速度可真快。

    姜青姝按住少年肩膀，傾身壓低聲音，“如常即可?！彼栈厥?，一揚下巴，清聲道：“司空請進。”

    殿門被人推開，張瑾緩步走了進來。

    原本坐著的霍凌登時起身，和他直接打了個照面，這少年雖然入仕多年，但不是在當侍衛(wèi)就是出征在外，頭一次正面對上這個從前只有殿下敢對峙的權(quán)臣，不禁渾身緊繃。

    他盯著張瑾，如臨大敵。

    張瑾一個眼神都未曾給他，只朝女帝抬手一拜：“陛下。”他復而直起身，一撣廣袖，負手道：“看來，臣來得不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