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棄婦 第2節(jié)
果然,不止沈氏,還有孟禾鳶的公爹顏二老爺,以及晏姨娘,兩位庶妹,一位庶弟。 老太太魏氏年歲五十有五,但面龐卻像是四十出頭,連白發(fā)都沒幾根,一身油紫對襟衫,穿金戴銀的,笑意盈盈同顏二老爺說著話,屋內(nèi)蓮花銀香爐燃著裊裊熏香,嗆人鼻子。 孟禾鳶一進屋敏感的察覺到眾人的聲音都低了低。 老太太的笑意淡了幾許,“你來了?!?,不輕不重的一聲招呼。 老太太原先是對孟禾鳶再滿意不過了,延陵孟氏嫡長女,金尊玉貴嬌養(yǎng)出來的人兒,配他們桉哥兒,再合適不過,初初嫁過來時,cao持庶物、端莊大方,她確實很滿意。 但誰知道娶回來是個不能生養(yǎng)的,玉貴過了頭,總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誰瞧了能歡喜,好不容易有個孩子,眼見著這曾孫輩總算能壓東府一遭了,結(jié)果竟然滑掉了。 孟禾鳶福了福身子,“母親、父親,祖母。”,聲音嬌柔,如珠玉般悅耳,她捧著手爐坐在了下首,眉眼淡淡。 沈氏淡笑:“你來的倒是巧,我方才與母親商議了一番,你與桉哥兒成婚三載,房里只你一人伺候,不大合適,何況你身子骨不好,不宜勞累,我娘家有個姑娘,如今年歲正合適,如今也是議親的時候,干脆來給桉兒做妾室罷?!?/br> 孟禾鳶聞言心一沉,呼吸亂了幾分,但她笑意不變:“母親,嫡子未出生之時不宜納妾,依兒媳所看還是問問官人的意思。” 顏韶桉最看重臉面,更忌諱自己的出身,是斷斷不會應(yīng)下沈氏這種行徑的。 沈氏面色變了幾變,還好意思提嫡子,若不是娶了你這病秧子,她怕是早就兒孫繞膝了。 顯然這話踩在了魏氏的痛點上,沉下了臉色:“此事不急,嫡子重要?!?/br> 沈氏雖有些憋屈,但也不敢忤逆魏氏。 正當(dāng)這時,外頭傳來管事的叫喊:“老夫人,太太,二爺進門了。” 第2章 幾行人當(dāng)即匆匆出了堂屋,去大門前接人,均是一副期冀盼望的樣子。 孟禾鳶自然也是如此,天際云卷云舒,烏云遮蓋了朝陽,只余一絲光輝xiele下來,人馬聲攢動,一緋袍男子策馬而來,他逆光而行,待行至府門前,利索的翻身下馬,幾步迎了上前。 來人眉目清正,自帶一股清冷之氣,身姿高挑:“母親,父親,祖母?!甭曇舻统?,自帶一股風(fēng)塵仆仆。 沈氏掩著嘴:“桉兒?!?/br> 魏氏和顏二老爺均是一派喜意,孟禾鳶識趣的沒有上前打擾他們一家,待顏韶桉望過來時不自覺抬起了眸子,唇型赫然是:官人。 顏韶桉眉頭為蹙的視線下落,落在了她的肚子上,不自覺的xiele一絲失望。 孟禾鳶垂下了頭,沈氏和魏氏拉著顏韶桉進了屋,孟禾鳶獨自一人落在了后頭,插不上話,暮色寂寥,她纖弱單薄的身影隱匿在廊廡下。 待沈氏和魏老太太的關(guān)懷傾訴完,顏韶桉才脫了身,孟禾鳶開口便是:“二爺,孩子……沒了?!?,語間滿是低落,仿佛多日來的傷心和委屈有了宣泄的口子,他不在,真的叫孤身只影,沒有依靠。 顏韶桉默了默,扶上了她的肩頭:“我知道,沒事,我們還年輕,還會有的?!?/br> 孟禾鳶淚珠滾落,慌忙間抬手拭了拭,哭紅的眼眶昳麗嫵媚,鬢角垂下了一縷發(fā)絲恰到好處的平添了一份嬌楚。 平心而論,顏韶桉是不喜這般長相的,他一向覺得世家主母還是要端莊自持,清麗婉約最好,妻子總是一副病氣孱弱的模樣,不是什么好事,沒人喜歡與人相處時總是懨懨的樣子,但孟禾鳶嫁過來,cao持庶物,恪盡職守,并無任何越矩的行徑,他也就漸漸覺得,日子這般過下去便很好。 除了她身子實在不大好,二人在那事上更甚為少行,加之,顏韶桉公務(wù)繁忙,心思分不到這上面去,如此,子嗣便更難有了。 孟禾鳶心里頭難受,神思一時半會兒的也出不來,但顏韶桉卻沒法子時時安慰她,只是說:“過會兒會有不少同僚上門,我先回去換身衣服,你去幫著母親他們迎接一下?!?,說完攬了一下孟禾鳶的肩側(cè),大步離開了。 孟禾鳶怔怔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淚珠還掛在她的長睫上,心里酸脹滿盈。 春緹心疼她:“姑娘可別哭了,您小月子還沒出這會兒哭該落下病根了,沒得以后時時眼睛疼?!?/br> 孟禾鳶勉強笑了笑,拭了拭眼角收拾好隨沈氏去迎客了,西府的動靜自然瞞不過東府,不多時那邊便派了掌事周嬤嬤送了禮。 “這是我們郡主得知二爺回來特意送來的碧玉訪友圖山子?!敝軏邒甙褨|西遞給了顏韶桉,又說了幾句漂亮話便離開了。 魏老太太在人離開后便沉下了臉色:“桉兒,過后記得去東府一趟,不管如何禮數(shù)還是做足了?!保菏贤ぶ鬣u氏一向不和,她先前仗著顏老太爺寵愛沒少給郡主添堵,事事都要同對方爭上一爭,偏偏對方不稀的給她一個眼色,恨得她牙癢癢。 顏韶桉拱手應(yīng)下。 魏老太太又轉(zhuǎn)頭看向孟禾鳶:“你也去?!?/br> 孟禾鳶一愣:“是?!?/br> 在這事兒上,魏老太太倒是暗暗得意,虧得她百般磨了顏老太爺先給桉兒娶了妻,歡迎加入企,鵝峮扒扒三凌棄七五三六接著本該輪到顏韶筠,顏老太爺卻逝去了,按照三年孝期,顏韶筠成婚時他們曾孫都有了。 而后孟禾鳶同顏韶桉招待了一下午的賓客,孟禾鳶臉上掩蓋不住的疲色,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宴散時,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孟禾鳶撐著酸軟的腿腳回了屋子,春緹忙給她打了一盆熱水:“奶奶泡泡腳,解解乏。” 孟禾鳶應(yīng)了一聲,顏韶桉未同她一起,宴散后陪他父親說了一會兒話后才回來,進屋時,敏銳的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藥味兒,他蹙了蹙眉頭。 而孟禾鳶還坐在桌前盤算今日賓客的回禮,旁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 顏韶桉瞧見她一怔,這才回過神兒來,分出一絲心神關(guān)心:“不是說身子不舒服?怎的還不休息。” 孟禾鳶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被湯藥苦的皺眉:“還有些事沒有做完?!?,她一向不與顏韶桉訴苦,剛成婚時她也有過抱怨,只是顏韶桉對于這種庶物向來不耐煩,語氣很沖的頂了兩句,孟禾鳶便默了聲息,再也未說過。 一旁的春緹忍不住小聲的說:“奶奶還沒出小月子呢?!彼竦恼f了一句,期盼他們二爺能聽出話外之音,去太太那邊說上一嘴也是好的。 但顏韶桉也只是隨意關(guān)心了一句:“既然身子還沒好,那便好好歇幾日?!比缓缶蜎]了下文。 孟禾鳶勺子一頓,咽下了滯澀感,狀似無意的提起:“今日母親同我提起想把娘家的表姑娘納給官人做妾,我給拒了,事關(guān)仕途,朝堂上許多雙眼睛盯著你,沒得拿這私宅之事參你一本?!?/br> 顏韶桉正在換衣服的手一頓,皺起了眉頭:“嗯,這些事母親想的不如你長遠,你做主就好?!?/br> 燈滅了以后,顏韶桉背對著她很快便呼吸平緩,二人一人一床被子,孟禾鳶側(cè)目瞧了他一眼,喟嘆了一聲,許是小月子真的沒做好,她這幾日時時頭痛,夜晚也睡不好,但她又怕翻身時驚擾了顏韶桉,她只得放輕手腳,緩慢的翻身,卻被攬住了腰身,大掌拍了拍她的脊背,低語:“睡罷?!?/br> 孟禾鳶登時軟了心扉,安心的閉上了眼眸。 翌日卯時,顏韶桉起身上朝,孟禾鳶左右睡不著便起來,昨日郡主送了禮來,今日去便不能空手,午飯是要留在東府用的,她剛睜眼便開始盤算,顏韶桉轉(zhuǎn)身納罕:“怎么起得這么早?” 孟禾鳶捏了捏額角:“睡不著,便起來了?!?/br> 顏韶桉一頓,看了眼她眉眼下的青黑,開口:“今晚不必等我了,我去書房睡,你這些日子好好養(yǎng)身子。”,他把帕子從銅盆撈出來擰干道。 孟禾鳶聞言是有些失落的,成婚后,二人一旬有二十日分房,剩下十日也不過是分被而睡。 “今中午你得回來一趟,要去東府拜見郡主娘娘?!泵虾跳S提醒他,她懶懶起身,雪青色的中衣襯得膚色驚心動魄的皙白,眉眼柔和秀美,就這么靠在床榻邊叫顏韶桉失神了一瞬。 而后便聽到了這句,他面上閃過一絲不悅,一閃而過后恢復(fù)了正常:“知道了?!保曇衾涞?,各位冷硬,說完便推門出去了,孟禾鳶嘆了一口氣,顏韶桉素來不喜東府,這一點倒是與沈氏魏氏他們格外相似。 今日天氣晴朗,多了絲熱氣,孟禾鳶便叫春緹把屋內(nèi)的炭盆撤了,開了門窗,通了通風(fēng),春緹把一盆盆粉黛葉搬到了窗欞,看到這些花花草草的,總是能舒服些。 到了午時,孟禾鳶在月洞門前等著顏韶桉,只是說好的時候過了許久才姍姍來遲。 “不是說要見郡主,怎的回來的這么遲?!泵虾跳S好聲好氣的問,衙署下值午時,這都午時三刻了,總歸不能叫長輩等。 顏韶桉卻沉了臉色,回嗆:“我衙署事物繁忙,自然比不得你日日清閑。” 孟禾鳶冷不丁被嗆了一句,有些無措不解,一時也只得歸結(jié)于顏韶桉政務(wù)煩心,便閉了嘴,二人徑直穿過月洞門往東府而去。 東西府以一處月洞門隔開,東府人口比西府多,郡主娘娘有一兒兩女,姑娘們嫁了出去,顏閣老行大,膝下三兒兩女,除去顏韶筠是嫡子,其余皆是庶子。 二人一路無言,到了明知堂外,屋內(nèi)一片歡聲笑語,孟禾鳶不好前去打擾,但她側(cè)目看了眼顏韶桉,繃著下頜神色冷硬,嘆了口氣徑直進了屋。 郡主著老茯神對襟襖,發(fā)髻青絲黑白半摻,頭上簪著水色極好的白玉簪子,一雙鳳眸凌厲又和藹,三姑奶奶顏云瑛坐在旁邊掩著嘴笑,下首坐著的赫然是大爺顏韶筠。 二人一進門眾人的視線便落了過來,孟禾鳶屈膝:“見過郡主,三姑奶奶,兄長?!?,顏韶桉方才再怎么擺臉色,此刻也老老實實的見禮。 郡主笑著點頭:“來了,坐吧?!?/br> 二人坐在了顏韶筠的對面,孟禾鳶對著顏云瑛,對方和善的朝她一頷首,她并未去瞧顏韶筠,上次在花園一事現(xiàn)在想起來還叫她有些不自然,尷尬的很。 幸而沒有外人瞧見,不然二人的名聲怕是要毀了,東西府還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波瀾,希望兄長并非是那計較之人,真的信了她的話。 “許久不見桉哥兒,倒是比以前越發(fā)穩(wěn)重了,你仕途順?biāo)?,日后好與筠哥兒互相幫扶,都是一家人,若是有什么困難,總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靠譜的?!笨ぶ鞯馈?/br> 顏韶桉乖覺道是。 郡主又轉(zhuǎn)頭看孟禾鳶:“聽聞你前些日子小產(chǎn),算算日子,怎的小月子還未坐完便出來了?!彼哉Z間不乏關(guān)懷。 孟禾鳶心頭一熱,笑著說:“多謝郡主關(guān)懷?!?/br> 郡主又逮著孟禾鳶夸了一頓,話里話外的,都是她能干、嫻淑,能娶到她,桉哥兒可見是有福氣的,直夸的孟禾鳶臉熱。 只是一旁的顏韶桉面上雖做出一番應(yīng)和之色,心中卻難免有些氣悶,一個武將之女,母親出身又那般不好,嫁給他才是天大的福氣罷。 “我也乏了,你們自行離去罷,我就不留人了?!彼麄儊淼耐?,郡主意料之內(nèi)的沒有留他們用飯,孟禾鳶便也起身福身告退了。 二人走后,顏云瑛念叨:“桉哥兒能娶了孟氏倒真算是有福氣,可我瞧他的脾性倒是有三分隨了那魏氏,一個姨娘,能給孩子教什么好?!?/br> “行了,他們西府的事少說幾句嘴?!笨ぶ鞯溃佋歧]了嘴,一旁的顏韶筠倒是打開孟禾鳶放下的盒子,里頭放著并非是多么貴重的金銀玉器,都是些零零散散頗為實用的物件兒,有暖手捂,安神香袋。 郡主接過了盒子,感嘆:“孟氏嫻淑,當(dāng)初若非被魏氏捷足登先,我也有讓她給筠哥兒做正妻的念頭?!?/br> 顏云瑛看了一眼顏韶筠,神色如常,并未有什么不悅,訕笑:“都過去了,有緣無分罷了?!?/br> * 孟禾鳶與顏韶桉出來后,敏感察覺身側(cè)的人氣壓極低,心下哂笑,不過是幾句關(guān)心話罷了,總是這么敏感做什么,她主動出聲緩和氣氛:“方才來遲了,郡主他們已經(jīng)用過了飯,官人想必還未吃飯,不如我叫小廚房做些你愛吃的菜?” 顏韶桉冷硬道:“不必,我已在衙署吃過了?!闭f完似是一愣,腳步一頓:“我還有事,先去衙署了?!?,說完腳步生風(fēng),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孟禾鳶站在原地,垂下了眼眸,深冬的暖陽再如何熱,也透不過厚實的松氅,手腳仍舊是一派寒涼,原是在衙署用飯耽誤了時辰,想來也是因不愿在郡主那兒用飯給自己找退路罷,但,為何不能提前告訴她一聲呢? 忙到現(xiàn)在,她連一口飯都沒吃上,腹中空空,他有這般心思,從來就不知道與她商議。 第3章 孟禾鳶累極了,她回了院子便倚在貴妃榻上小憩,春緹給她蓋了曾毛絨的毯子:“姑娘,您晨起只喝了一盞燕窩牛乳羹,這都三個時辰了,用些飯罷?!?/br> 孟禾鳶搖了搖頭,她吃不下,本是累極,卻有些睡不著,怔怔的望著窗頭的粉黛葉。 難受嗎?自然是難受的,但更多的是一眼望到底的麻木,父親與哥哥出征在外,母親陪同在側(cè),徒留她一人在這京中沉浮,家人時時來信報平安,她自然也從未與他們說過自己的酸澀,只為讓他們不在千里之外替她擔(dān)憂。 當(dāng)夜,顏韶桉便去了書房,往后數(shù)十日也沒有再踏入房內(nèi)一步。 孟禾鳶一時也有些沒了心思去深想,初時成婚他便是這樣,心中只有公務(wù)做伴,那時她還心中感嘆官人上進,后來才明白,不過是不甘庶子的名頭,暗中與東府的嫡子一爭高下罷了。 五日后,她像往常一般去蘭心院請安,順帶拿了親手做的紅豆餅。 只是蘭心院不似往常一般靜默,屋內(nèi)傳來了沈氏高昂尖銳的笑聲,她出身不高,素來注重自己的言行,不知是何事叫她這般喜形于色。 孟禾鳶進了屋,便瞧見了羅漢床邊坐著小杌子的少女,一襲白色薄緞如意云紋褙子,頭梳彎月髻,面容小巧清靈,出落的跟個掐了水兒的嫩花蕊一般,重要的是,朝氣蓬勃。 孟禾鳶直覺不大妙,眼皮突突直跳,但她仍舊面不改色:“婆母?!?/br> 正在說笑的二人轉(zhuǎn)頭看向了她,沈氏笑意微斂:“嗯,鳶娘來了,坐。” 那姑娘大眼也咕嚕咕嚕的隨著孟禾鳶轉(zhuǎn)動,面露一絲嫉妒,梅臻兒一直聽聞表哥的妻子病懨懨的,該是那種兩頰瘦削,面色暗沉的黃臉婆一般,身上縈繞著一股苦味兒,誰曾想到是這樣一副艷色秾麗的樣貌,瞧那雙眼睛,若是再靈動幾分,怕是生生勾的人魂兒都飛走了才是。 只怕是常年的病體消磨了她的精氣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