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只是布孤心想要成為大玉的功臣，或許真的有玉天子授意，但玉天子不會承認。

    再思考一下這鬼市，在云州還沒有北野王的時候，鬼市就已經(jīng)存在了。

    以玉天子的性格，云州作為整個大玉王朝之內(nèi)最為重要的大城之一，又怎么可能沒有主事人？

    袁先生這里，隨隨便便一家鋪子中就能拿出來價值數(shù)百萬兩銀子的沉鐵，卻不擔(dān)心會被霸占，被搶走。

    這又是為何？

    如今已知道鬼市就是當(dāng)年的礦坑，朝廷對于這里，又怎么可能放松監(jiān)管。

    鬼市是朝廷的鬼市，是天子的鬼市，這里的收入都歸天子所有。

    沉鐵非常非常少見，但還不足以讓它價值這么離譜。

    莊君稽輕輕的在林葉肩膀上拍了拍：“這不僅只是富人和窮人的區(qū)別，你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嗎？”

    林葉能。

    沉鐵的價格是朝廷定下來的，因為朝廷就是要讓絕大部分修行者用不起。

    大玉王朝對于習(xí)武之人的管控歷來嚴苛，尤其是對絕大部分沒有門路的尋常習(xí)武之人。

    這和大玉王朝之內(nèi)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大部分讀不起書的道理難道有區(qū)別？

    鬼市這個地方，說是什么江湖客的極樂世界，實則是朝廷對江湖客的另一種監(jiān)管。

    林葉若在袁先生這里買了沉鐵，哪怕只是一兩，那么朝廷安排在這的人也會記錄在冊。

    進而就會有人調(diào)查，是誰，到了可以用沉鐵打造兵器的地步。

    這個人，有沒有資格使用沉鐵，是否對大玉保持忠誠。

    一想到這些，林葉就醒悟這沉鐵不能買。

    那個在暗中把控局面的大人物，才是真真正正的了解云州江湖的人。

    他可以坐視布孤心去挑釁北野王，不聞不問，但云州城的江湖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他大概比誰都清楚。

    莊君稽道：“我若提前知道你要來這里，便會阻止，但你來了，我能做的就是陪你來?！?/br>
    林葉點頭，俯身行禮：“多謝莊先生?！?/br>
    莊君稽笑了笑道：“若你愿意，以后叫我一聲莊大哥，比莊先生要好聽些?！?/br>
    他站在林葉身邊，視線掃過這龐大的地下世界：“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玩物，每一件東西，每一個人，包括你我，都是玩物?！?/br>
    林葉懂了。

    莊君稽問他：“還需要沉鐵嗎？”

    林葉道：“需要，但買不起?！?/br>
    莊君稽道：“你要那么大一整塊，莫說是你，青鳥樓也買不起。”

    他說：“修行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沒有人幫你，你孤獨前行，可你只要是在修行，便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林葉嗯了一聲，然后重重的呼吸。

    他不想買沉鐵了，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在這鬼市里去辦。

    “莊先生?！?/br>
    莊君稽：“我真的不配讓你喊一聲莊大哥？”

    林葉愧疚的搖頭，然后說道：“莊大哥，我聽聞這里有賣消息的地方？”

    莊君稽點頭：“有?！?/br>
    然后他又搖頭：“但我不希望你去?！?/br>
    他說：“道理與沉鐵相同?！?/br>
    林葉這次來鬼市才明白，自己對于江湖的理解，對于朝廷的理解，實在是太淺薄。

    莊大哥說道理與沉鐵相同，林葉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賣消息？

    尋常人，又怎么可能會知道那么多江湖秘聞？

    只有掌控全局的人才會有那么多消息，如果這賣消息的人和地方，不是他允許存在的，那么又怎么能存在？

    這里能買來的消息，都是經(jīng)過那看不見的人過濾之后才能賣出的消息。

    林葉想去問問，那個叫崔景臨的人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或許能買來，但你買了，就如同你買了沉鐵一樣，也會被記錄在冊。

    鬼市，原來是一張網(wǎng)。

    林葉想到了這些，忽然間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十年前的朝心宗。

    鬼市這里若有一位朝廷的大人物坐鎮(zhèn)，甚至有可能是皇族中人。

    那么朝心宗的事他當(dāng)然了如指掌，布孤心想拿朝心宗的事陷害北野王沒有成功……

    是因為這個坐鎮(zhèn)的大人物也很清楚，拿朝心宗來陷害北野王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

    林葉一下子就釋然了。

    那次看起來聲勢浩大的反北野王的事，實則要被清理掉的人，是布孤心。

    玉天子不喜歡北野王，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更不喜歡布孤心。

    林葉再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哪里有什么涇渭分明。

    江湖是朝廷事，朝廷事也是江湖事，都是天子家的事。

    林葉瞬間覺得，這江湖啊，原來只是一塊畫布。

    上邊的山水風(fēng)景，人物萬相，都是朝廷畫出來的，連準你在畫中都是一種恩賜。

    這人物萬相之間的區(qū)別就在于，你到?jīng)]到，能引起朝廷注意的地步。

    你看啊，那邊的鋪子是賣消息的，這消息是那位大人物的消息，買消息的錢歸入了朝廷。

    你看啊，那邊的鋪子甚至給殺手明碼標價，殺手是誰，被殺的是誰，其實也一樣是要被記在冊子上的。

    林葉下意識的往前走了走，他發(fā)現(xiàn)連北野王的名字都在那鋪子的告示上貼著。

    拓跋烈，人頭價值三千萬兩。

    也就是說，誰殺了拓跋烈誰能從這里獲取三千萬巨利，看起來是多可笑的事。

    江湖！

    林葉轉(zhuǎn)身：“咱們走吧?！?/br>
    莊君稽松了口氣，他很欣慰林葉懂了，但他也很抱歉，因為他讓林葉懂了。

    年輕人心中的江湖應(yīng)該是純粹的，那是因為年輕人的眼睛還清澈。

    那七八個看起來身姿婀娜的長裙女子，還在遠遠的等著。

    她們今夜的目標就是林葉，莊君稽在林葉身邊她們還是來了，就說明那七十二碗酒的醉意，可能已經(jīng)醒了。

    往外走的時候，林葉路過那七八個女子身邊，但她們每個人都在看著莊君稽，似乎是用眼神來表達她們的態(tài)度，表達飛魚堂的態(tài)度。

    人必須死。

    所以莊君稽微微皺眉。

    鬼市這個地方，林葉不打算再來第二次，雖然沉鐵是真的讓他動了心。

    那實在是太適合小子奈，但不能從鬼市這里獲取。

    當(dāng)林葉和莊君稽走出去一段距離后，那七八名女子又跟了上來。

    許多人頻頻側(cè)目，他們當(dāng)然認識青鳥樓的二當(dāng)家，也當(dāng)然認識飛魚堂的妙音八轉(zhuǎn)。

    袁先生站在鋪子門口，看向林葉離開的方向，忍不住有些惋惜的嘆了口氣。

    “江湖不屬于年輕人?！?/br>
    他自言自語了一聲。

    已經(jīng)有好多年了吧，都沒有出現(xiàn)過飛魚堂要殺誰，妙音八轉(zhuǎn)一起出現(xiàn)的場面。

    “一會兒你出門口，能走多快走多快?！?/br>
    莊君稽在林葉身邊輕聲說道：“她們八個，以身法著稱，看得見卻碰不到，但只要你能比她們更快就好?！?/br>
    林葉點頭：“好?！?/br>
    莊君稽咳嗽了幾聲，這鬼市里陰氣似乎太重了些，讓他這虛弱的身子更為不適。

    這里常年不見天日，也許連真正的鬼都不喜歡。

    出去的時候還是原來的路，要走上那長長的斜坡石階路，才能回到另外一個云州城。

    “我希望你不要變?！?/br>
    莊君稽忽然說了一聲。

    林葉道：“好?！?/br>
    莊君稽笑起來，很釋然。

    林葉不是一個典型意義上的好人，在悠悠眾口之上，理解，寬恕，放下，這些才是典型意義上的好人。

    林葉不是，這個少年有些剛，要么死，要么干。

    臺階太長，對于莊君稽的身體來說，下來的時候還好些，上去就顯得有些艱難。

    于是他坐在了靈山奴的肩膀上。

    “我聽聞，你身邊親近之人，都喊你小葉子？”

    林葉點頭：“是?！?/br>
    莊君稽：“小葉子?！?/br>
    林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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