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戎恍然初醒，壓著長玉后腦的手不著痕跡地滑向他后腰，問道：“……有沒有磕到哪里？”

    于長玉慢慢垂下視線，好似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小動作，扶著車壁坐回了原來的位置，道：“無事?！?/br>
    陸昭戎掩飾著轉(zhuǎn)過身從旁側(cè)箱子里翻出衣裳來：“我……你可以避一下嗎？”

    于長玉沉默著瞥他一眼，端坐著閉上了眼睛。

    陸昭戎頓了一下，有些尷尬，心道這個理由一點也不坦蕩。他慢吞吞地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努力平復(fù)著心情。

    “好了。”他手上拿著另一件衣服，“錦城那邊比較急，你將就一下?！?/br>
    于長玉很平靜地接過去，解腰帶時動作一頓，抬眸看著他。

    陸昭戎仔細注意著他的神情，小心地張口：“怎么了？”

    于長玉沉默了一下，隨手把衣服放在一邊：“這樣就好?！?/br>
    陸昭戎怔了怔，電光火石之間記起了在天虞山的時候，于長玉束發(fā)需要召喚小鳥，穿衣被人服侍，除了參悟幾乎……不做別的事情。

    他幾乎是下意識：“我?guī)湍恪?/br>
    “不必。”

    于長玉面色平靜地抬了抬手。

    陸昭戎就知道了，他還在生氣。

    馬車日夜不停地趕路，途中換了幾次馬，吃的也清減，過去了幾日兩人也只有那么些的交談，氣氛逐漸有些凝固。

    偶爾陸昭戎會在他睡著的時候幫著墊一下腦袋，然后在他惺忪的眼神中默默地收回來，或者輕手輕腳地蓋上一件厚衣服，以免深秋時的風(fēng)不憐惜長玉的身子。

    可能小神仙還是被他打動了，某日傍晚，他忽然開口：“陸昭戎?！?/br>
    被點到名的陸昭戎驚了一跳，下意識去想近來有沒有再惹到他。

    于長玉看著他，面不改色地吐出一個字：“累?！?/br>
    陸昭戎怔住了。

    隨即是翻涌而至的欣喜之意，他轉(zhuǎn)身撩開車簾——“停車！”

    一通忙活后幾乎所有人都下了車，陸昭戎看著人布置好了茶點，轉(zhuǎn)身撩開了車惟，伸手去扶他，“慢點。”

    “附近有水嗎？”他瞧著于長玉腳落了地，抬頭問下屬，“去找找。”

    一回頭于長玉正安靜地看著他，視線穿透了路上沉淀下來的夕陽余暉。

    陸昭戎恍惚之間瞧見他眼睛里的自己，沒忍住勾了勾唇，問道：“看什么？”

    于長玉淺笑了一下：“好看?！?/br>
    “公子?！蹦莻€被長玉收拾過的少年過來，“林間往北不過一里，有小澗。”

    陸昭戎抬頭看看逐漸黯淡的天色，一線彩色的云描畫在天邊，他握緊了于長玉的手，輕聲問詢：“我陪你去？”

    于長玉溫涼的手似乎動了動，沒有立刻回應(yīng)。

    不說話？

    陸昭戎想了想，道，但是沒有拒絕。

    他試探著牽了于長玉往林子里去，腳下踩過枯枝的響聲在林間映射出幾分寂寥，枝椏上泛黃的葉子搖搖欲墜，沒幾下就飄落在了空中。

    于長玉并沒有很明顯的抗拒。

    大概再走了幾步，能聽到泠泠的水聲，夕陽余暉在不密集的葉間顯得還很有存在感，兩個人很安靜地走著，只有秋蟬了無氣力地叫了一會兒，蓋住了踩碎枯葉的聲音。

    他站在水邊，余光里映照著微暗的水面，于長玉的目光注視著他，緩慢張開了雙臂。

    陸昭戎低著頭替他解玉扣，視線落在自己微顫的手指上，心不在焉地說：“你仔細看著，我教你。回頭我去給你拿衣服，水里涼，受不住了就上來?！?/br>
    頭頂上沉默了一會兒，傳來清淡的一聲“嗯”。

    他沒來由笑了笑，道：“長玉要學(xué)的很多，慢慢適應(yīng)，我陪著你?！?/br>
    于長玉沒再出聲了。

    只剩一件里衣時，他忽然抓住了陸昭戎的手，阻止道：“我可以自己試試?！?/br>
    陸昭戎頓了一下，沒敢抬頭，轉(zhuǎn)身往外走：“我去拿衣服?！?/br>
    出了林子，陸昭戎后知后覺指尖上的guntang，瞧見林子邊上人詫異地看過來，他下意識背過了手，吩咐道：“去我車里拿一套衣服。”

    ——

    再回過神時，他人已經(jīng)走進了林子，隱約聽得到山澗溪水的起落，抓著衣裳的手顫了兩下，他放輕了腳步過去。

    ……水汽很薄，于長玉如云霧的頭發(fā)散落在背后，發(fā)梢打濕了幾分，看起來不打算這時候洗頭發(fā)。

    陸昭戎走近的時候，于長玉正傾著修長的脖頸，抬手往肩側(cè)上撫，指尖在水光的映射下顯得發(fā)白，仿佛感受到了他的靠近，手上的動作很明顯停頓了一下。

    他連忙移開視線，利索地取下掛在樹上的臟衣服，放了新的在上面，“我把衣服掛在原來的地方。你，洗好了叫我，我在附近?！?/br>
    水里傳來細微的浮動聲。

    陸昭戎心底一顫，下意識背過身，道，這小神仙，不知道什么叫非禮勿視嗎？

    沒等于長玉開口，他定了定心神，火燒火燎地走遠了。

    他尋了一塊石頭后坐著發(fā)呆，朦朦朧朧的夜色慢慢籠罩上來，他想，野間的星真亮，比天虞山上還亮。

    天虞山上總是環(huán)繞著一層霧氣，不知道是云還是山下的水，兩座山空氣都很濕潤，連帶著山上的人也白白凈凈。

    有的人似山，有的人似水，有的人迂回曲折，有的人直上云霄……可還沒有人，像于長玉這樣，囊括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