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過許遵也只是稍稍顧忌一下，在審視過狀紙后，便在第二日決定，三日之后開堂審理此案，且允許張斐過堂為韋阿大辯護(hù)。

    讓人上堂為犯人辯護(hù)，這在宋朝雖說不是很常見，但也不是說很稀罕，還真不是許遵專門為張斐開后門。

    由于宋朝不抑制土地兼并，同時又不重農(nóng)抑商，這民間經(jīng)濟(jì)交流比任何朝代都要繁榮，這也直接導(dǎo)致糾紛增多。

    而百姓又沒有律法知識，肯定是需要專業(yè)人士幫助，“訟師”是應(yīng)需而生。

    史書上有著明確記載的，“訟學(xué)”這個專業(yè)就是誕生于這北宋時期。

    不過如今這種人不叫訟師，而是被喚作“珥筆之人”，這么叫是因為這些人喜歡將筆插在帽子上，亦或者喚作“傭筆之人”或者“茶食人”。

    “珥筆之人”與“傭筆之人”有著些許不同，雖然二人都寫狀紙的，但是“珥筆之人”還可以過堂進(jìn)行一定的辯護(hù)，“傭筆之人”就只是幫人寫狀紙。

    “茶食人”有別與前兩者，茶食人只寫狀紙，但他們必須要保證狀紙的真實性，否則的話，要承擔(dān)一定法律責(zé)任的。

    當(dāng)然，這話又說回來，是否允許珥筆之人過堂辯護(hù)，還是完全取決于老爺們，這不是必走的流程。

    至于說開堂審理，這也是許遵個人的一個習(xí)慣，因為他希望能夠借此，讓百姓懂得更多律法知識。

    ……

    明日便是開堂之日，受到傳召的韋阿大兄弟兩今日入城來，張斐將其兄弟接到自己的旅舍將就一晚。

    他還要做一些準(zhǔn)備工作。

    “張三老弟，俺……俺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犯不著包……包成這樣。”

    韋阿大瞧了眼正在幫自己包扎的弟弟，自己的右手都快包扎成了一個粽子，覺得這太夸張了，于是向張斐言道。

    張斐耐心地解釋道：“如果明日你在堂中活蹦亂跳，生龍活虎，那誰還會同情你？此番包扎，是為了讓人知道你受了多少苦，你索要賠償，那是理所當(dāng)然的，故此，這是很有必要的。”

    韋阿二覺得張斐說得很有道理，于是道：“大哥，你就聽張三哥的，他不會害咱們的?！?/br>
    韋阿大木訥地點點頭，但是臉上還是充滿著忐忑。

    張斐笑道：“你別害怕，你是此案唯一的受害人，你的一切要求，那都是理所當(dāng)然，沒有人會責(zé)怪你的，明日一切都交給我?！?/br>
    韋阿大點點頭道：“俺……俺知道了，俺不害怕。”

    話雖如此，可他的聲音都在發(fā)顫。

    張斐對此也很無奈，畢竟他們這些小民，一輩子都不太可能跟官府打交道，難免會感到害怕。

    翌日一早，張斐早早便與韋氏兄弟出得房門。

    此時正有不少人在樓下吃早點，而當(dāng)他們?nèi)讼碌脴莵頃r，堂中頓時鴉雀無聲，人人都詫異地望著張斐。

    原來入鄉(xiāng)隨俗的張斐，專門買了一頂帽子，然后將一支短筆插在帽子上，說實在的，他還真的是非常喜歡這個造型，很對其胃口。

    英俊之中，帶著一絲絲瀟灑和不羈。

    簡直是酷斃了。

    而在登州，這種珥筆之人可不是很多見，這旅舍的客人們，猛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們這里還住著一個珥筆之人，難免感到有些驚訝。

    張斐只是沖著大家微微一笑，然后便帶著韋氏兄弟離開了，他昨夜就讓店主早點將早餐送到他房間去，他們是吃過再下來的。

    他走之后，旅舍內(nèi)頓時響起一陣議論之聲，大家這才討論起來韋阿大一案來。

    關(guān)于此案，已經(jīng)漏出風(fēng)聲來，大家對此也是議論紛紛。

    原來阿云一案在發(fā)生時，就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市民們都知道此案。

    而之前已經(jīng)證明，阿云謀殺韋阿大，完全是自己的行為，與方家兄弟，毫無關(guān)系，如今卻傳出韋阿大狀告方家兄弟傷人，這令大家感到非常好奇。

    難道此案還另有冤情？

    ……

    行得一盞茶功夫，張斐與韋氏兄弟來到府衙門前，此時門前已經(jīng)站著些許市民，等著看熱鬧。

    忽見一中年人沖上前，指著韋阿大就是一頓怒噴。

    “韋阿大，你這忘恩負(fù)義的狗東西，俺好心將侄女許配于你，你卻恩將仇報，誣告俺，你不得好死。”

    此人正是被告人，方大田。

    韋阿大嚇得趕緊縮在弟弟身后。

    他本就老實，又因樣貌丑陋，所以非常自卑。

    張斐走上前來，微笑道：“三貫錢如何？”

    方大田一愣，道：“什么三貫錢？”

    張斐笑道：“這可是府衙重地，在此發(fā)潑，可是要受罰的，不過你可以花三貫錢請我?guī)湍闵暝V，可免于皮rou之苦。”

    方大田偏頭看了眼府衙大門，眼中閃過一抹害怕，但是嘴上仍舊不饒人道：“哦！就是你慫恿韋阿大誣告俺。”

    張斐道：“如果待會知州判我們勝訴，那么你這個‘誣告’，可就是暗指知州辦事不公，可構(gòu)成誹謗官員之罪，如果你要請我?guī)湍戕q護(hù)的話，那可就得收你三十貫，畢竟你誹謗的可是知州??！”

    “你……”

    方大田到底也是一介平民，他心里也害怕這官府，當(dāng)即就被張斐唬住了。

    這時，其身后上來一人，此人名叫方大根乃是方大田的弟弟，他拉住方大田，道：“二哥，莫要與其爭論，俺相信待會官人自會還俺們一個公道的?！?/br>
    言罷，他便將方大田拉走了。

    過得一會兒，陸陸續(xù)續(xù)又不少附近的市民來到這里，畢竟古代娛樂比較匱乏，而開堂審案的情況又不是非常常見，不少好奇之人趕來觀看。

    又過得約一盞茶功夫，府衙大門這才緩緩打開來。

    只見劉海與兩個衙差從大門里面走出來，他目光一掃，直接鎖定張斐，先是狠狠瞪了其一眼，然后再朗聲傳召方大田、韋阿大、張斐三人。

    入得府門，先引其三人來到西廊，遞上狀紙，經(jīng)吏檢視過后，少時，聽得傳召，便出廊入院。

    由于是開堂審理，這審案的地方，并不是安排在堂內(nèi)，而是安排在大堂門前的院內(nèi)。

    相比起第一次那般隨意，這一次可就要莊重的多啊！

    兩邊各八名衙差手持黑紅相間的水火棍一邊杵地，一邊吟唱：“威……武……”。

    同時兩邊各豎起一面木牌。

    回避！肅靜！

    此乃堂威。

    府衙門外頓時安靜下來。

    那韋阿大當(dāng)即嚇得雙腿一軟，便要癱倒在地，張斐趕忙一手拉住他，笑吟吟道：“別怕，這是用來嚇唬壞人的，我們可是好人?！?/br>
    說著，他瞟了眼旁邊的方大田，見其雖不至于直接癱倒，但雙腿也在發(fā)顫，不禁暗笑，對方連個辯護(hù)律師都沒有，我這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在這威嚴(yán)之聲中，許遵身著官服自東廊而入，方才張斐與韋阿大的小動作，他盡收眼底，心道，這小子還真不一般?。?/br>
    第六章 又免所因之罪

    砰！

    “堂下何人？”

    威武之后……許遵一拍驚堂木，威嚴(yán)十足地問道。

    三人紛紛作揖，自報家門。

    在宋朝普通的案件上堂，是不需要跪?qū)彽?，但是一些涉及到十惡之罪的罪犯，那就必須跪?qū)?，如果阿云在此，那她可就沒有站著的權(quán)力。

    許遵又問道：“爾等有何冤屈？”

    張斐拱手言道：“回稟知州，由于我的當(dāng)事人，呃，由于韋阿大，在幾月前曾招人謀殺，險些喪命，至今兀自驚魂未定，語詞不詳，故其委托小民替他申訴。”

    許遵稍稍點頭道：“關(guān)于韋阿大遭受謀殺一案，本官十分清楚，也非常同情韋阿大的遭遇，故許你代其申訴。另外……本官體諒韋阿大有傷在身，特許其坐審，免其勞累?！?/br>
    立刻便有一個衙役搬著一把椅子上前來。

    對于韋阿大，許遵內(nèi)心是有那么一絲絲愧疚，因為他希望幫助阿云免除死刑，故此給予韋阿大極好的待遇。

    韋阿大一個憨厚人，他覺得自己也不需要坐審，故此面對老爺?shù)馁p賜，是誠惶誠恐，剛想拒絕，又被張斐給瞪了回去，哽咽地呼得幾聲“多謝知州”，便坐在椅子上，但也是如坐針氈??！

    說真的，就還不如站著。

    許遵又問道：“不知韋阿大有何冤屈要申訴？”

    張斐立刻道：“回稟知州，小民代韋阿大狀告方大田對韋阿大的身體和精神都造成巨大的傷害?！?/br>
    方大田聞言，可真是委屈的要死，正準(zhǔn)備喊冤，那主簿徐元搶先言道：“關(guān)于此案，官府已經(jīng)查明，阿云謀殺韋阿大，方大田事先是毫不知情?！?/br>
    方大田是淚眼汪汪地望著徐元。

    可真是青天大老爺??！

    張斐道：“不知情，可不代表沒有關(guān)系。首先，方大田以婚騙財……”

    他話未說完，方大田立刻喊冤道：“小民冤枉，小民當(dāng)時是真心實意的想將小民的侄女許配給韋阿大，絕無欺騙之意，而且小民也早早將韋家的聘禮歸還給他們。”

    許遵點點頭，又向張斐道：“關(guān)于方大田所言，本官之前就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其并無詐騙之意?！?/br>
    張斐向方大田問道：“之前你上門許親之時，曾言你侄女善良俊俏，溫柔賢淑，不知是否？”

    方大田道：“不錯，俺確實說過此類話，但俺并無說謊，你若不信，可去我村周邊問問，我家阿云是不是如我所言?！?/br>
    他似乎也不傻，馬上又補(bǔ)充道：“俺也不知道那孩子為什么會突然持刀殺人，若是事先知曉，俺定會出手阻止。”

    張斐道：“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事實就是阿云的所作所為與溫柔賢淑毫不相干?！?/br>
    一旁的徐元突然道：“但是方大田也并未說謊，這談不上以婚騙財。”

    張斐拱手道：“敢問徐主簿，假如我家親人重病在身，有一郎中上門告知他有藥可解我親頑疾，可是待病人服下之后，卻因此喪命，這郎中是否得承擔(dān)責(zé)任？”

    徐元遲疑少許，點頭道：“若確實是因藥而亡，那郎中當(dāng)然得負(fù)責(zé)?！?/br>
    張斐又道：“可是那郎中說它這藥曾治過許多人，是遠(yuǎn)近聞名，他也不是有心害人的，那他就能夠因此脫罪嗎？”

    徐元道：“縱使如此，他也得負(fù)責(zé)。不過此二者不能一概而論，那是藥，這是人，藥需人授，而人可自主而行，如今阿云已經(jīng)伏法認(rèn)罪，也算是還了韋阿大一個公道?！?/br>
    “阿云是阿云，可不能代表方大田。再以方才賣藥一事為例，如果說那郎中收取錢財之后，并沒有將藥賣給病人，這當(dāng)然是一種欺騙。但同時，若是郎中的藥沒有起到作用，并且還令病人的病情加重，這同樣也是一種欺騙。小民完全相信方大田是真心實意將侄女許配給韋阿大。但是……”

    張斐話鋒一轉(zhuǎn)，道：“當(dāng)初是方大田主動上門，告知韋阿大，其侄女溫柔賢淑，善良俊俏，誘使韋阿大用其家祖田來換取這門婚事，此非善事，已經(jīng)牽扯到利益關(guān)系?？墒聦嵈_實截然相反的，其侄女絕非善類，這直接導(dǎo)致韋阿大的身體和精神受到雙重折磨，已經(jīng)構(gòu)成以婚騙財之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