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遵問道：“什么問題？”

    “皇權(quán)?！?/br>
    張斐道：“如今這么多人反對，如果官家還是要打，如果還贏了，這對于官家而言，就猶如那商鞅立木?！?/br>
    許遵卻仍覺憂慮，“此一時非彼一時，這會令許多人對官家心生戒備的，或許會得不償失啊！”

    張斐稍稍皺了下眉頭：“可若不跨出這一步，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br>
    其實藏富于民，說到根上，就是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自真宗、仁宗以來，兩個皇帝出于不同的原因，是不斷地下放權(quán)力，也就是變相表示愿意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在封建時代，這真的是來之不易。

    士大夫也是非常捍衛(wèi)這個來之不易的政治生態(tài)。

    如今王安石要將財富集中在中央，這其實就是一種集權(quán)，如果真的讓王安石做到了，試問誰還能限制皇帝。

    開源和節(jié)流，為什么就不能一塊弄，這也是其中的一個關(guān)鍵原因。

    在這一點上，二者是有著尖銳的矛盾。

    而韓琦他們的上書和神宗自己所憂，也都是暗指這一點。

    雙方都在試探，也都不想撕破臉。

    張斐的慈善機構(gòu)，就很好解決了神宗的后顧之憂。

    因為這個慈善機構(gòu)，使得財富還是控制他們手中，沒有到皇帝手中去，還給了他們合法的地位，只不過今后你們這些人也不能光說不練，說好的責(zé)任呢。

    不能說，這錢你們不上繳，出了事，就我皇帝扛，這也不公平啊！

    這其實還是在維系著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

    當(dāng)然，這絕非是趙頊想要的，他不想做仁宗，他想做漢武帝，做唐太宗，只是目前這時機還不夠成熟，他還需忍耐。

    如果這個慈善機構(gòu)能成的話，就已經(jīng)是往前進了一大步。

    畢竟還是將責(zé)任強加給了他們。

    至于張斐么，他的目標(biāo)就只有一個，這一點從未變過。

    ……

    這曹太后自從將大權(quán)歸還給英宗之后，自己一直就在后宮念佛。

    不太過問政事。

    但是，她的威望和地位在朝中還是舉足輕重的。

    就連高太后這等狠人，現(xiàn)在也都得老老實實在后宮當(dāng)一個吉祥物。

    那高太后真正掌權(quán)，是熬到曹太后和神宗都去世之后。

    此案都已經(jīng)驚動了曹太后，可見他們是動用了一切能夠動用的關(guān)系。

    鐵了心，就是要讓這官司打不成。

    但是他們也低估了神宗的決心。

    蟠桃閣。

    趙頊雙手攙扶著曹太后，走在鵝暖石鋪成的小道上。

    “官家最近清瘦了不少，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這政務(wù)是永遠忙不完的?！辈芴蟠蛄恐w頊，很是心疼地說道。

    趙頊是一臉委屈道：“孫兒不怕累，就是怕忙活半天，還未能將事情辦好。”

    曹太后呵呵道：“看來官家在朝中受了不少委屈??！”

    趙頊道：“大娘娘，你說句公道話，孫兒到底做錯了什么。”

    曹太后問道：“可是因為那稅收官司？”

    趙頊故作詫異道：“大娘娘已經(jīng)知道了?！?/br>
    曹太后呵呵道：“此案鬧得是滿城風(fēng)雨，老身就是躲到佛堂里面，可也都清靜不了??！”

    趙頊問道：“不知大娘娘怎么看？”

    曹太后微微笑道：“老身倒是沒什么看法，只不過官家你身為皇帝，怎能如此卑微，這朝廷合法收稅，理所當(dāng)然，還要跑去跟他們打官司，老身聽了，都為官家感到心酸??！”

    言下之意，就還是別打這官司，你干脆下令直接征稅，或者直接免稅。

    趙頊嘆道：“不瞞大娘娘，其實孫兒之所以這么做，只因?qū)O兒也不想征繳那些佃農(nóng)的稅?！?/br>
    “官家仁義為懷，此乃天下蒼生之福。”

    說著，曹太后話鋒一轉(zhuǎn)，又問道：“那為何官家不直接下旨呢？”

    趙頊道：“孫兒本是想直接赦免那些佃農(nóng)的稅，但是如果這么做，孫兒又擔(dān)心所有的佃農(nóng)都會以此為由，拒絕繳稅，如今國家財政已經(jīng)是入不敷出。

    故此孫兒才采納王學(xué)士的建議，用打官司的方式來解決。從呂知府的態(tài)度來看，他多半會想辦法免除那些佃農(nóng)的稅收，同時又能避免將此事擴大化。

    畢竟打官司是需要有人去起訴的，這與政令不一樣，王學(xué)士起訴一百零八個人，不管最終怎么判決，也就僅僅關(guān)乎這一百零八個人，與其他人無關(guān)，孫兒也想借此，去威懾那些地主豪民，不要得寸進尺?！?/br>
    “原來如此?！?/br>
    曹太后稍稍點頭，呵呵道：“官家可真是不容易??！”說著，她又道：“也是得給那些人一些教訓(xùn)了?！?/br>
    趙頊不禁是心花怒放。

    曹太后的支持，可是非常關(guān)鍵的。

    原來曹太后聽到那些消息，就認為皇帝這是要跟大地主開戰(zhàn)，這她可得拉住，因為她也是慶歷走過來的，如今皇帝剛剛即位不久，這羽翼未滿，還不如她老公仁宗，這會將國家給搞亂的。

    她就沒有想到，這官司其實是具有局限性的，跟政令不一樣，起訴一個審一個，不被起訴的那就沒事。

    皇帝是要借此案來立威，而不是要將事情擴大化，那她當(dāng)然是不會阻止的，而且態(tài)度是支持神宗的。

    這曹太后跟韓琦交過幾次手，也知道這些士大夫的德行，你弱他們就強，絕不會說更尊重你。

    ……

    在得到曹太后的支持后，趙頊也并未立刻下令開封府審理此案，而是選擇默不作聲，并且還悄悄讓人將韓琦他們上書一事給傳出去。

    那些官員們得知這些消息，頓時是喜出望外。

    穩(wěn)了穩(wěn)了！

    沒有懸念！

    太皇太后與三大宰相都出面了。

    這案子要能審得起來，那可就真是有鬼了。

    就連開封府都認為，這肯定是沒戲了，也就沒有怎么審視張斐遞上來的狀紙。

    關(guān)鍵那張斐也沒有跟以前一樣，要打官司了，就在家閉關(guān)修煉，還是每天都兩點一線，照常上班。

    甚至都還有閑功夫，去與司馬光商量法院援助一事。

    “司錄司為何拖延，你心里不清楚嗎？”司馬光沒好氣地瞪了眼張斐。

    張斐郁悶道：“司馬學(xué)士，我是無辜的呀，他們要怪就怪王……咳咳，而且，這是為了幫助百姓，小店又沒有占什么便宜，免費服務(wù)，哪怕是要報復(fù)我，拿這個來報復(fù)，也說不過去啊！”

    司馬光哼道：“首先，你并不無辜。其次，”

    他嘆了口氣，“要是凡事大家都能講道理，也就沒有這么多事。行了行了，你也別著急，我待會讓人去問問看?！?/br>
    張斐嘿嘿笑道：“我其實倒無所謂，等一年都行，我就是怕這事會傷害到司馬大學(xué)士威信，那我罪過就大了。”

    “你莫要在此挑撥離間，老夫才不會上你得當(dāng)?！?/br>
    司馬光瞪他一眼，但心里也有些生氣，一事歸一事，是我司馬在司法改革，可不是王安石，你們這是在給誰臉色看。

    想到王安石，司馬光又問道：“最近王介甫沒有來找你？”

    “沒有！”

    張斐搖搖頭，“所以我現(xiàn)在也沒啥可干的，不過我想王大學(xué)士可能也無所謂。”

    司馬光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嘆道：“當(dāng)初他就說好了，若不打不成，我還得將錢退給他?！?/br>
    王介甫竟然連退路都給想好了，看來此案還真審不起來啊。司馬光滴咕一句，嘴上卻諷刺道：“這倒是像極了王介甫的作風(fēng)，是一點虧都不肯吃?！?/br>
    可說著，他突然皺了下眉頭，“對了！我聽聞王介甫花了一萬貫請你打這官司。”

    張斐忙道：“這我可沒有占便宜，告一百多個人，個個都是有身份的，一萬貫可也不多?！?/br>
    司馬光似乎并未在聽，心想，王介甫上哪弄來得一萬貫，除非……

    他想了想，突然向張斐道：“你可還得做好準備。”

    張斐問道：“什么準備？”

    司馬光道：“打這場官司的準備啊?！?/br>
    這老頭真的是夠精明的。張斐虛心問道：“司馬大學(xué)士此話怎講？”

    司馬光嘖了一聲：“凡事都有備無患，如果真的要打，你可一定得小心?！?/br>
    “哦?！?/br>
    張斐木訥地點點頭：“我知道了?！?/br>
    他心里清楚的很，因為那邊李豹都還在搜查證據(jù)，就證明這官司肯定還是要打得，皇帝不做聲，就是在給李豹他們爭取時間，搜查那些人的證據(jù)。

    果不其然。

    七日之后，藍元震突然出現(xiàn)出現(xiàn)在開封府。

    呂公著都感到詫異，“中貴人怎有空上我這來？”

    藍元震笑道：“沒啥大事，就是官家讓我來問問，案子審得怎么樣？”

    呂公著錯愕道：“什么案子？”

    藍元震詫異道：“就是王學(xué)士的那案子呀！難道王學(xué)士不告了嗎？沒有聽說??！”

    呂公著不禁看向一旁的李開，你不是拍著胸脯說這案子就審不起來嗎，現(xiàn)在你怎么解釋。

    李開是一臉無辜，又結(jié)結(jié)巴巴地向藍元震道：“我們見官家也沒有下旨，還以為不審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