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忠笑道：“那就不說《論語》，說《刑統(tǒng)》，自古以來，皆有法不責(zé)眾一說……”

    許芷倩哼道：“可沒有幾個人敢用假稅鈔?！?/br>
    李國忠一愣，瞧了眼旁邊的許芷倩，笑道：“許娘子說得對，但是偷稅漏稅者，可不在少數(shù)。

    可若不處理妥當(dāng)，今后那些佃農(nóng)都跑來找你們訴訟，或者許多人檢舉偷稅漏稅，沒完沒了，只怕會擾得你們事務(wù)所不得安生，也會令朝廷左右為難。”

    費(fèi)明道：“五十萬貫的索賠，若是能成，那足以使得天下百姓都來找你訴訟，且不說三郎能否打贏，即便三郎是有理有據(jù)，官府又會這么判嗎？”

    此話在理，天下受剝削得百姓，幾乎可以說是人人，這一告就是五十萬貫，誰不來告，地主與百姓就會完全處于對立面。

    到時還真的會講法律嗎？

    朝廷也不會讓這一切發(fā)生的?！?/br>
    范理稍稍點(diǎn)頭，低聲向張斐道：“三郎，我覺得他們說得也有些道理?！?/br>
    張斐瞪他一眼，思索半響，又向李國忠道：“你們希望如何結(jié)束這場官司？”

    黃秩與王助兩個階級代表，眼中閃過一抹喜色。

    李國忠道：“杜員外他們會補(bǔ)足所有的稅錢。”

    “……？”

    “……？”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會兒……

    張斐眨了眨眼，“就這？”

    李國忠道：“這不就是朝廷打這場官司的目的嗎？”

    費(fèi)明補(bǔ)充一句，“當(dāng)然，杜員外他們也會厚禮報答三郎的?！?/br>
    許芷倩一聽

    ，不禁慍道：“你們是想罪加一等，還是希望拉我們一塊下水？”

    討了這么一個老婆，這輩子基本上與快錢隔絕了。張斐也遞去兩道責(zé)怪的目光，好似說，這些事情，能拿上臺面說嗎？但凡有心送禮者，都不會先說，直接就送。懂？

    李國忠趕忙解釋道：“只是微薄之禮，不足以為罪?！?/br>
    “那也免了吧。”

    張斐道：“如果是在官司之前，你們這么說，那我可能會欣然接受，但是現(xiàn)在的話，我不可能會接受這些條件?！?/br>
    李國忠道：“但是這么打下去，對三郎也未必是一件好事?！?/br>
    張斐道：“這今后的事，誰又說得定呢。如今我們是穩(wěn)cao勝券，對于今后也掌握著主動權(quán)，至少小店也有著拒絕為任何人打官司的權(quán)力?！?/br>
    那些百姓是可能會來找我，但我可以不接?。?/br>
    李國忠皺了下眉頭，問道：“不知三郎有何要求？”

    張斐沉吟少許，“首先，你們必須更改與所有佃農(nóng)的契約，今后由主戶承擔(dān)一切稅賦?！?/br>
    這個“首先”，令黃秩和王助就深感頭疼。

    但是這個條件，倒不是不可以接受，大不了到時再換一些佃農(nóng)，這條條大路通汴梁。

    李磊立刻道：“大多數(shù)佃租都是你情我愿，主戶并未欺騙人。”

    張斐笑道：“我代表的不是佃農(nóng)，而是朝廷，我的雇主不希望此類事情再度發(fā)生，唯有如此，才能夠完全杜絕?！?/br>
    李國忠道：“朝廷若不希望此類事件再度發(fā)生，應(yīng)該為此立法，而不是僅憑一場官司?！?/br>
    張斐道：“朝廷有朝廷的想法，我對此也不清楚，或許……”

    他微微聳肩，又道：“但如果你們不答應(yīng)這個條件，那就沒什么好談的，畢竟這是朝廷的目的。”

    李國忠瞧了眼王助、黃秩二人，見后者點(diǎn)頭后，他才道：“我們可以答應(yīng)你這個條件。”

    “其次?！?/br>
    “這還不夠嗎？”李國忠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如果李行首仔細(xì)參考過杜紹京所犯之罪，就不會這么認(rèn)為了?！?/br>
    李國忠不語。

    張斐又道：“免除那些不合法的高利貸?！?/br>
    費(fèi)明激動道：“那些高利，隨處可見，又都是你情我愿之事，今日可以免除，明日可以再借，咱們是耳筆，又不是開善堂的，你至于如此嗎？”…，

    張斐呵呵道：“費(fèi)叔言之有理，我是耳筆，不是開善堂的。但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們自己，太貪得無厭。

    如今我都已經(jīng)在公堂上，提出這個問題，并且還請了杜紹京的佃奴上堂作證，如果不給個說法，我不知道開封府會不會答應(yīng)，但是我無法給朝廷一個說法，也無法給大眾一個說法，甚至我都有可能面臨起訴。”

    李國忠道：“但是你難以鑒定什么是合法的借貸，是不合法的?！?/br>
    張斐道：“我可以給你們一個非常寬松的標(biāo)準(zhǔn)，就是根據(jù)你們的佃農(nóng)現(xiàn)狀，他在努力干活的情況下，十年之內(nèi)，還是無法償還債務(wù)，且越還越多，就一律視為違法，必須要免除，重新簽訂佃租契約。”

    許芷倩冷冷道：“這個條件相信你們也無話可說吧。”

    黃紙、王助皆是沉默不語。

    這聽著確實(shí)很寬松，努力工作，錢卻是越還越多，那意味著永遠(yuǎn)都還不完，這顯然也不符合律法對于借貸的規(guī)定。

    但這么一來的話，大多數(shù)佃奴都會被免除。

    李國忠道：“我也有個要求，就是他們必須已經(jīng)償還十倍本金的利息，才能算作免除。”

    許芷倩立刻反駁道：“

    這不合法。”

    李國忠道：“他們借錢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這不合法，他們?yōu)槭裁催€要借，而你們的雇主為什么又不拿錢出來賑濟(jì)他們。如果可以輕易的免除，那借高利貸的只會更多。”

    這一句話就懟得許芷倩不知如何反駁。

    張斐思索良久后，道：“好吧，我答應(yīng)你。但不能再累積了，就以這個為金額為準(zhǔn)。”

    李國忠道：“但也必須設(shè)定時日期限，不能永遠(yuǎn)拖下去。”

    張斐點(diǎn)點(diǎn)頭道：“到時我們會根據(jù)那些佃奴的現(xiàn)狀，來給你們一個期限?！?/br>
    李國忠道：“那就這么定了?！?/br>
    “還沒有！”

    張斐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其次的后面，還是最后?！?/br>
    李國忠惱怒道：“難道這還不夠嗎？”

    “當(dāng)然不夠?！?/br>
    張斐皺眉道：“之前那兩個條件，可不是你們的贖罪，更不是你們的恩賜，而是你們本就應(yīng)該做的，是你們應(yīng)盡的義務(wù)。

    你們拿著你們的違法行為，來當(dāng)做與我們談判的條件，就已經(jīng)是非常過分，你們竟然還抱怨，那就沒什么可談的?！?/br>
    那架勢就要掀桌子了。

    王助心里咯噔一下，忙問道：“那你還有什么條件?！?/br>
    張斐道：“讓杜紹京一人賠償五十萬貫，可能你們也難以接受，這樣，你們一百零八個人湊足一百萬貫，作為罰金和補(bǔ)償。”

    王助、黃秩一聽，差點(diǎn)沒有從椅子上熘下去。

    就連范理和邱征文都抖了一下。

    這個數(shù)字聽著就嚇人?。?/br>
    唯獨(dú)許芷倩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覺得己方太仁慈了。

    李國忠立刻道：“這我們斷不接受?！薄?，

    張斐道：“均攤下來，一人不到一萬貫，你們雇主絕對負(fù)擔(dān)得起?！?/br>
    “可凡事得講依據(jù)。”

    李磊語氣激動道：“你在堂上說得那些理由，并不是鐵證，單就索賠來爭訟的話，我們是不會輸?shù)?，而且以往的案例幾乎是沒有人是這么索賠的，而你又代表朝廷，那是不是說朝廷就與別人不一樣，可以為所欲為。”

    張斐眉頭一皺，稍顯有些遲疑。

    李國忠立刻道：“十萬貫，這是我們唯一接受得。”

    王助、黃秩不禁暗喜，十萬貫一百多個人平攤，一千貫都不到，值值值。

    “不可能！”

    張斐道：“決不能低于我在堂上說得數(shù)，五十萬貫。”

    李國忠態(tài)度堅決道：“你是耳筆，你得講法，這種索賠并不合法?！?/br>
    張斐道：“如果單就這索賠爭訟，也絕對不會低于五十萬貫。佃農(nóng)欠你們的錢，你們得要十倍本金的利益。就以這個標(biāo)準(zhǔn)為判定，算算你們所欠的稅款，看有沒有這么多?！?/br>
    李國忠瞧了眼李磊、費(fèi)明，二人皆是低眉不語。

    李國忠又看向黃秩和王助。

    二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算一算，每個人也就五千貫，雖然這數(shù)也不少，都可以在汴梁城買下一間像樣的宅院，但是相比起杜紹京獨(dú)自承擔(dān)五十萬貫的索賠，那就少很多了。

    只能算是割一塊rou走。

    沒有辦法，雖然對方握有鐵證，若非此事牽連太多人，他們甚至連談判的資格沒有。

    只能當(dāng)做花錢消災(zāi)。

    二人向李國忠點(diǎn)點(diǎn)頭。

    李國忠道：“這是最后一個條件了。”

    張斐點(diǎn)點(diǎn)頭道：“當(dāng)然?！?/br>
    李國忠道：“但是我們也有一個條件，就是必須確保開封府不會再清算舊賬，此事一筆勾銷?！?/br>
    王助、黃秩是齊齊點(diǎn)頭，是心有余季，好險好險，差點(diǎn)將這事給忘了，幸虧請了專業(yè)人士。

    此案是游離在刑事與民事之間，開封府是完全有權(quán)力否決他們和解的。

    因?yàn)殚_封府自身就有追繳偷稅漏稅的權(quán)力。

    張斐道：“開封府是否會答應(yīng)，這我可不敢保證，我們可以先簽訂一個和解意向書，如果開封府不答應(yīng)，那就……再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