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746節(jié)
張斐又向許景天道:“是你先動的手嗎?” 許景天道:“當(dāng)時我喝了酒,他又出言挑選,我這一時沖動,就,就跟他打了起來,但如果他是來制止的,我就根本不會動手?!?/br> “是嗎?”張斐問道:“所以你就揪著那酒保的衣襟,舉起拳頭?” “?” 旁邊的鄭槐突然嚷嚷道:“當(dāng)時許哥都已經(jīng)被打在地上求饒,這黑廝卻還踢許哥一腳,現(xiàn)在都還瘸著的?!?/br> 張斐看向馬小義。 馬小義道:“他們在地上打滾耍無賴時,俺和周佳他們可是退在一旁,很多人都看見了,俺是見他起身準(zhǔn)備沖向俺,俺才踢他的,讓他蹲著。” 許景天委屈道:“我只是站起來,可沒想沖著他去?!?/br> 張斐問道:“那你為什么要站起來?” “???” 許景天被問傻了。 張斐道:“皇家警察在執(zhí)法,你們要做的就是配合,而不是反抗,若受到任何委屈,可以來這里講給我聽,如果他們確實濫用職權(quán),我自會判他們有罪。” 蘇轍突然問道:“此案發(fā)生時,有許多證人,但若是在沒有證人的情況下,皇家警察誣蔑百姓動手在先,進而毆打百姓,亦或者反過來,誣陷皇家警察,皇庭又該如何取證?” 張斐道:“皇庭只看證據(jù),而不會做出假設(shè)性判斷,以免被人誤會,但是在皇家警察行為手冊中,他們是有保護自己的權(quán)力。 故此我是建議任何人,無論你是官員,還是百姓,都必須配合皇家警察,有問題可以事后直接起訴,亦或者尋求法援署的幫助。 我無法確保我的每次判決都是準(zhǔn)確的,我們只能盡我們所能,利用規(guī)定,將蘇檢察長所言的那種情況的可能性,降低到最小?!?/br> 蘇轍是若有所思。 張斐又朗聲道:“而在此案中,是許景天等人先動的手,雖然馬警長有言語上的挑釁,無論他是不是為了保護那位酒保,但他也僅限于言語上的挑釁,并且是有先前條件,也就是許景天揪住那酒保的衣領(lǐng)。而事實就是許景天先動的手。 而至于后面馬警長踢許景天的那一腳,也基于雙方搏斗之后,才發(fā)生的,而在那種情況下,你最好是老實蹲著,因為換成任何人,你們當(dāng)時的一舉一動,都是對對方的威脅。 故此馬警長、周佳等幾名警員,在此案的過程中,并無任何過失。至于許景天等人么?!?/br> 說到這里,他看向許景天他們,“根據(jù)你們方才的供詞,可見你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于喝完酒不付錢,但你們并沒有習(xí)慣先跟店主說明明日會送錢,且得到店主的允許,至于你們明天會不會將酒錢送來,這都不重要,也不能作為你們脫罪的證據(jù)。 那酒保的行為是完全合法的,依法你們本是要受到監(jiān)禁,但念在你們在我們皇庭是初犯,且又喝了酒,本庭長酌情判你們勞役七日,待會你們下去之后,會有人給你們安排的?!?/br> “庭長,我們是冤枉的??!” “明明就是他們打我們,你們皇庭竟然還包庇這些皇家警察。” “你們公檢法狼狽為jian,老子不服?!?/br> 背后有人,喊話都充滿底氣??! “等等!”張斐趕忙叫住上前來的庭警,道:“我收回剛才的判決,將他們勞役增至半月,并且每人罰兩百文錢。記得,將酒錢付了?!?/br> 霎時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第五百六十五章 危 自張斐來到河中府后,已經(jīng)有過許多次判決,雖然只有第一次,也就是關(guān)于媯鄉(xiāng)弒母一案,得到滿堂喝彩。 當(dāng)時許多士大夫都非常認(rèn)同張斐的審理過程和判決的。 而之后的公開審判,雖然沒有再得到庭院內(nèi)的貴賓們的支持,但也無一例外,都到門前百姓們的喝彩聲。 然而,就是這個微不足道的小案,卻令外面的喝彩聲中,夾帶著一絲絲噓聲。 這甚是令許芷倩都感到非常驚訝,不禁側(cè)目瞧向木墻外的百姓們。 就此案本身而言,顯然就是許景天他們的不對,為什么有些百姓卻不支持,難道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但事實并非如此,以前衙差名聲都不太好,這其中還包括許景天等人,因為根據(jù)北宋制度,以前禁軍士兵也負(fù)責(zé)治安問題,只是如今被皇家警察取代。 這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此時的許景天等人,卻代表的是百姓。 故此許景天最后叫冤的那幾句,也令一些百姓感到共鳴,雖然他們幾個是活該,但是在一些百姓看來,這打人的皇家警察也很可惡,他們認(rèn)為皇庭也該給予皇家警察一些懲罰,這個判決顯然是有些偏袒。 “都說讓你做點準(zhǔn)備,你又不聽,你看看,許多人都不認(rèn)同?!?/br> 許芷倩小聲言道。 她一直跟著張斐做事,以前任何一個案子,他們都是做足功課,這回是真的例外,張斐幾乎沒有怎么看,就急著開庭審理。 故此許芷倩認(rèn)為這就是因為過于草率,才令一些百姓不滿。 她當(dāng)然還是希望,張斐的每次判決都能夠獲得好人的滿堂喝彩,然后同時令壞人咬牙切齒。 張斐道:“我是庭長,我不是歌妓,我沒有義務(wù)讓所有人滿意?!?/br> 說到這里,他稍稍一頓,“你忘記我曾跟你說過得話么?公檢法中,警署才是最難的,也一定產(chǎn)生許多糾紛,因為相對而言,我們皇庭和檢察院是追求的公平、公正,而皇家警察還要負(fù)責(zé)管制,但是沒有人希望被管制,你越嚴(yán)格,他們越討厭你,無論你是好,還是壞,此乃人性,必然會有人對皇家警察不滿。 而我們現(xiàn)在做的就是,既然保證皇家警察的權(quán)威,又要確保百姓有一個公正申訴的機會。這噓聲是來自于人性,而非是這次判決的對錯,故此不用太去在意。” 許芷倩沉吟少許,“故此你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 張斐點點頭,“接下來還會繼續(xù)發(fā)生?!?/br> 接下來幾樁官司,與許景天他們非常類似,就是他們這些兵痞,丟了鐵飯碗,心情煩悶,到處喝酒惹事,關(guān)鍵的是,他們也都是有武藝的人,而皇家警察并沒有完全壓制他們的武器。 基本上都有動手互毆的情況。 皇庭的判決,也無一例外,全都是支持皇家警察,但也都是給予那些人勞役懲罰。 喝彩聲不斷,但噓聲也是此起彼伏。 然而,張斐絲毫不受影響。 這就連陳琪都看不下去,低聲道:“檢察長,這個張三還是稍顯稚嫩,不懂這為官之道,雖然他的判決,并無太多問題,他也可以不懲罰那些皇家警察,但至少也得訓(xùn)斥幾句,如此便可平息那些百姓的不滿?!?/br> 就好比自家孩子雖無過錯,但別人都已經(jīng)找上門來,怎么也得訓(xùn)斥幾句,雙方都給彼此臺階下,就能大事化小。 你這太護犢子,即便你是對的,人家也會不爽。 做人是如此,為官亦是如此。 古代也是非常看重擾民的,之前的官員,也會多多少少當(dāng)面教訓(xùn)一下衙差,即便衙差沒有錯,但這是一種默契。 蘇轍卻是笑道:“之前我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但是你沒有發(fā)現(xiàn),其實張庭長是在跟百姓上課么?!?/br> “上課?” 陳琪錯愕道。 蘇轍點點頭道:“經(jīng)過此番審理后,百姓在面對皇家警察時,就都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以及懂得,如何捍衛(wèi)自己的利益,也能夠減少百姓與皇家警察之間的沖突。” 陳琪稍稍回憶一下,那什么皇家警察的行為手冊,頓時在腦中變得非常清晰,原來張斐在方才審案的時候,不斷地在強調(diào)皇家警察的行為手冊,在這不經(jīng)意間,就記得非常清楚。 再加上皇庭的判決,都是支持皇家警察的,那么百姓在遇到類似的情況,自然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哦?接下來這樁官司與曹警司有關(guān)?” 張斐抬起頭來,十分詫異地說道。 馬小義立刻道:“張庭長,此案俺也非常清楚,俺可以代哥哥,不,曹警司作證?!?/br> 他站在這里作證上癮了,就想著全包了。 張斐環(huán)目四顧,“如果曹警司。” 話未開口,就聽得一個十分囂張的聲音,“小馬,你給我下來。” 張斐微微翻了個白眼,“馬警長也不用下去,繼續(xù)站在這里,提供警署方面的調(diào)查,協(xié)助本庭長作證,今后也是如此?!?/br> “是?!?/br> 馬小義激動道。 不愧是俺的三哥,就是講義氣。 張斐又看向蔡京。 蔡京立刻起身道:“傳證人曹棟棟,嫌犯孔泰,孫晟。” 只見曹棟棟與兩個年輕漢子一塊上得堂來,但看著就好似他壓著兩個犯人上庭,邁著六親不認(rèn)的步子。 來到庭上之后,曹棟棟一屁股坐在馬小義旁邊,而孔泰和孫晟則是站在另一邊。 這事,一個庭警上前來,小聲道:“庭長,孔泰和孫晟請得一名珥筆為其他們辯護。” 張斐微微皺眉,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妙,問道:“這珥筆叫什么名字,可有朝廷公文?” 那庭警道:“此珥筆喚作陸邦興,東京汴梁人士,是有官府的公文?!?/br> 許芷倩小聲道:“這陸邦興乃是費家書鋪的珥筆?!?/br> 關(guān)于珥筆的公文問題,事先朝廷就已經(jīng)給出決議,李敏他們這些在汴梁獲得公文的珥筆,都是能夠在河中府爭訟的。 那李敏只是想等到書鋪建好之后,再開張營業(yè),現(xiàn)在還在法援署幫忙,也想著為自己累一點名聲,來個厚積薄發(fā)。 蔡京回過頭來,小聲提醒道:“老師,陸邦興應(yīng)該也是剛剛抵達河中府,而孔泰、孫晟之前不過是營里的士兵,這才不過一日,他們怎么可能聯(lián)系到陸邦興?!?/br> 張斐道:“你認(rèn)為后面有人幫忙?” 蔡京點點頭道:“而且目標(biāo)就是曹警司,據(jù)學(xué)生所知,方才下去的那個名叫邱江的士兵,背景比這二人還大,但也未有請得珥筆爭訟?!?/br> “就算是,那也沒有辦法,這是符合規(guī)定的?!?/br> 張斐無奈地?fù)u搖頭,又向曹棟棟道:“曹警司,如今對方請了珥筆爭訟,你需不需要法援署的幫助?” 目前法援署多半都是提供狀紙,除非一方請了珥筆,另一方?jīng)]有請,那庭長就會詢問沒有請的一方,需不需要法律援助,如果需要就指派法援署。 當(dāng)然,在一些復(fù)雜的案例下,也能爭取法援署的支持,就比如陳光一案。 曹棟棟大咧咧道:“我的大珥筆今兒沒空,其他的珥筆我也都信不過,不用了,我自個就可以?!?/br> 你這蠢貨,這可能是一個陰謀??!張斐嘴角抽搐了幾下,點點頭:“那行吧?!庇掷事暤溃骸皞麝懓钆d出庭?!?/br> 趁機認(rèn)真看看警署方面的供詞。 許芷倩是直翻白眼,這臨時抱佛腳,還能管用嗎? 她認(rèn)為張斐還是托大了。 但見一個二十來歲,尖嘴猴腮的文弱書生上得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