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斐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李念慈又拿出一些契據(jù)來，“這是小民近三個月來，所出售手中田地的契據(jù)，還請庭長過目。”

    “呈上?！?/br>
    一旁的官員、地主們，皆是翹首以盼。

    這回你總不能不將那佃農(nóng)的田地判給李念慈了，人家都要離開了，難不成你還要啟用飛錢償還嗎？

    張斐仔細(xì)看了看那些出售田地的契據(jù)，又向蔡京等人問道：“顧水流家有多少田地？”

    上官均道：“二十一畝田地。”

    張斐又問道：“市值多少？”

    “？”

    上官均有些傻眼，“這個關(guān)于顧水流家的田地，肥貧不一，學(xué)生一時也不清楚到底值多少?！?/br>
    蔡京道：“學(xué)生估摸著，再怎么也應(yīng)該值個十七八貫吧?！?/br>
    張斐瞧他們不確定的眼神，“這也怪不得你們，畢竟這不是我們所擅長的，我們也沒有這么多精力。蔡京，你明天去牙行那邊挖點這方面的專業(yè)人才過來。”

    蔡京點點頭道：“是?！?/br>
    張斐又抬頭看向李念慈道：“既然你們父子要急于離開，那顧家應(yīng)該立刻償還所有債務(wù)。而且，你給予顧水流的利息，也是略低于朝廷所規(guī)定的合法利息，顧水流也應(yīng)該如數(shù)償還?！?/br>
    “多謝張庭長?！?/br>
    李念慈欣喜地拱手道。

    那些大地主見罷，個個都是眼珠子亂轉(zhuǎn)，這里面還是有cao作的空間??！

    只要能夠證明我急需錢就行了。

    張斐又看向右邊那個中年漢子，“顧水流?！?/br>
    “小民在！”

    顧水流垂著頭，低聲應(yīng)道。

    張斐道：“你是一個非常勤勞和誠實的農(nóng)夫，借錢也是出于無奈，本庭長也愿意幫你一次。”

    顧水流猛地抬起頭來，激動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你先拿著地契去提舉常平司抵押貸款，用于償還李念慈的債務(wù)，因為提舉常平司的利息是兩分，遠(yuǎn)低于市面的借貸利息。而你適才說你還會一些木工活，我可以介紹你去分署幫忙，同時我會讓馬警長將一些制服的交給你妻子來做，你努點力，一年之內(nèi)應(yīng)該也是能夠還清的?！?/br>
    此話一出，在場的大地主和官員們又都傻眼了。

    還能這么cao作嗎？

    相比起之前那番話，這番宣傳，簡直就是超級硬核??！

    借低息貸款，償還高息債務(wù)。

    用不了多久，市面上所有的貸款就都是出自提舉常平司??！

    顧水流不禁也是激動地淚流滿面，“多謝大庭長，多謝大庭長?！?/br>
    “謝謝馬警長才是?！?/br>
    張斐指著旁邊的馬小義笑道。

    “多謝馬警長，多謝馬警長?！?/br>
    顧水流又激動地向馬小義道謝。

    馬小義嘿嘿道：“小事一樁，你跟陳六根一樣，到時去你們附近的警署詢問，他們會告訴你怎么做的?！?/br>
    “是是是，多謝，多謝?！?/br>
    曹棟棟低聲向符世春道：“小春哥，下回再審的時候，將小馬調(diào)走，本衙內(nèi)要親自出庭協(xié)助張三?！?/br>
    符世春和樊正一臉問號地看著曹棟棟。

    你什么有著雅興了？

    曹棟棟道：“上回出庭，害得本衙內(nèi)名譽受損，本衙內(nèi)得想辦法找回來。”

    符世春一陣無語，道：“你難道沒有看見么，人家心里真正感謝的是張三，而不是小馬。你若真想提高自己的名聲，那不如親自去給他們安排活計，發(fā)工錢給他們，到時他們肯定會感謝你的?！?/br>
    曹棟棟眼眸一轉(zhuǎn)，“這法子不錯?！?/br>
    經(jīng)此判決，雖不知他是新是舊，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皇庭對于大地主是極度不友好的。

    接下來的幾樁官司，也全都是有關(guān)于借貸糾紛的。

    而張斐的判決，路數(shù)依舊，基本上都是停止利息增長，將還款期限拉長，并且針對債務(wù)人的誠信問題，是給予不同的幫助。

    對于誠信優(yōu)良的百姓，會主動給予他們活計，讓他們?nèi)赍X還款。

    而對于那些老賴，則是要求他們盡快找到工作，提供還款方案，否則的話，將會強制撲賣勞力。

    這使得大多數(shù)地主的臉色是非常難看。

    因為他們的訴求是土地兼并，而不是那一點點利息錢，地主發(fā)展，必然是追求土地兼并，不然的話，怎么成為地主？

    但是皇庭的判決，往往是要堅守百姓生活的基本保障。

    如果是富戶之間的官司，那皇庭會判決土地歸屬，但這些官司全都是自耕農(nóng)與地主的官司。

    自耕農(nóng)就那點點土地，也就是保障基本生活。

    這么一算的話，到時土地兼并將會變得非常困難。

    當(dāng)然，也有些富戶為此感到高興，因為這幾個判決，首先還都是確保債權(quán)人的利益，這對于一些社會地位不高，且沒有背景的富戶，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畢竟世事無絕對，有心腸惡毒的地主，但也有無賴的升斗小民，這是能夠讓許多以放貸為生錢民得到最基本的保護(hù)。

    還是那句話，這屁股決定腦袋。

    這轉(zhuǎn)眼間臨近正午，從不加班的張斐，是當(dāng)機(jī)立斷道：“今日上午的審理就到此為止?！?/br>
    “就結(jié)束了？”

    “時辰還早，離吃晚飯都還有一個下午的功夫。”

    “下午還審不審？”

    百姓們看得正是起勁，這種判決對于他們而言，真是猶如爽文劇情，不愿意停下來，要是餓了，你們邊吃邊審也行??！

    當(dāng)然，張斐不會理會他們，這種審案，看著是很輕松，但其實非常累，他得審查很多相關(guān)資料，腦子有時候轉(zhuǎn)不過來，會忽略一些細(xì)節(jié)，又看向蘇轍，“檢察院方面對于方才的判決，可有異議？”

    蘇轍站起身來道：“我們對于大庭長的判決，是沒有任何異議，只是對于判定尺度有所困惑?；诜讲艓讟豆偎?，大庭長不斷強調(diào)一點，那就是百姓生活的基本保障，并且說明，超出這部分的，應(yīng)該歸還債主，但不知這基本保障有何具體規(guī)定?！?/br>
    “沒有！”

    張斐簡單明確地回答道。

    “？”

    蘇轍有些懵。

    張斐又解釋道：“因為這很難去規(guī)定的，比如說，兩戶都有父母，但一戶父母身體健康，還能幫忙干活，而另一戶父母則是臥病在床，如果給予同一個標(biāo)準(zhǔn)，顯然是不對的，這還得具體情況，具體判斷。

    在此，我重申一遍，我的判決不一定是準(zhǔn)確的，因為我所掌握的證據(jù)也是有限的，不管是被告、原告，還是檢察院，若擁有證據(jù)，可以立刻提出來，也可以在規(guī)定時日內(nèi)進(jìn)行上訴?！?/br>
    說到這里，他看向蘇轍，“你們檢察院的監(jiān)督，可不僅僅是在庭長盯著我，而應(yīng)該去針對性的調(diào)查相關(guān)證據(jù)?！?/br>
    言外之意，檢察院不是御史臺，得拿證據(jù)說話，若覺得值得懷疑的地方，理應(yīng)展開調(diào)查，而不應(yīng)質(zhì)問庭長，如這種案子，庭長也只能就現(xiàn)有雙方提供的證據(jù)做出判決。

    “這一點還請大庭長放心，我們檢察院也會給予檢察的，而我所問的是，這皇庭對此判定標(biāo)準(zhǔn)，畢竟這是法律尚未規(guī)定的。不過大庭長說得亦有道理，這確實不太好做出詳細(xì)的規(guī)定?！?/br>
    蘇轍旋即又道：“此外，還有就是關(guān)于提舉常平司的，適才大庭長也幾度提到提舉常平司，但是據(jù)我所知，提舉常平司也是要收取利息，每月兩分其實也并不低，而借新債還舊債，也非明智之舉，雖然另一方面大庭長也為他們提供了生計，供于償還債務(wù)，但如果他們出了意外，到時還不清提舉常平司的債務(wù)，皇庭又該怎么辦？”

    張斐道：“本庭長只是建議，而不是強制，如果他們有別得辦法，他們是可以不去的。如果去了，卻又還不上，那就是另一樁官司，只能到時再審?！?/br>
    蘇轍立刻道：“提舉常平司乃是官署，并非是私人，不知道皇庭的判決尺度，會否一樣，因為據(jù)我所知，皇庭的最高判罰原則，是要捍衛(wèi)國家和君主利息?！?/br>
    隨著張斐不斷強調(diào)，法制之法的理念，已經(jīng)刻在腦海里面，蘇轍也是吸取教訓(xùn)，不管問什么問題，都盡量給予法制之法理念，以免到時張斐以此來為自己辯駁。

    張斐笑道：“本庭長的判決，是充分保障債權(quán)人的利益，也是盡可能幫他們討回自己的合法債務(wù)。這判定標(biāo)準(zhǔn)，當(dāng)然也適用于提舉常平司，而且這也并不違反皇庭的最高原則?！?/br>
    蘇轍拱手道：“多謝大庭長解惑，蘇某沒有其它問題了?！?/br>
    他是絕對反對青苗法的，而他反對的理由，跟司馬光一樣，青苗法終究會變成國家的斂財機(jī)器，而不是為民著想。

    他這番提問，就是要借張斐的嘴，給檢察院提供扼制青苗法的理由。

    “退庭！”

    張斐一敲槌，起身離開了。

    他這一走，頓時院內(nèi)院外是議論紛紛。

    外面談?wù)摰氖桥辛P標(biāo)準(zhǔn)。

    而里面談得更多時青苗法。

    “元學(xué)士，你你不覺奇怪么？”

    何春林是茫然地看著元絳。

    元絳問道：“有何奇怪的？”

    何春林道：“這皇庭跟咱們轉(zhuǎn)運司是水火不容，而提舉常平司可是屬于咱們轉(zhuǎn)運司，他為何還幫咱們說話？”

    元絳哼道：“你真是糊涂呀！他這哪是幫咱們說話，他這是挖個坑，推著咱們往里面跳，你想想看，到時咱們提舉常平司借錢要債，可都受到他們皇庭的制衡，這你都看不出來嗎？”

    他方才沒有想別的，就在想怎么去解釋。

    他當(dāng)然知道張斐這是為了推動青苗法。

    但是表面上他跟張斐是針鋒相對，而他又是提舉常平司的管理者，這必然會引來他們的質(zhì)疑。

    何春林猛然反應(yīng)過來，覺得元絳解釋的很有道理，“原來是這樣，這人的壞心眼可真是多。但借與不借，可是咱們決定的，咱們就不借，且看他如何收場?！?/br>
    元絳哼道：“要是不借，上面怪罪下來，你擔(dān)著？朝廷是讓我們執(zhí)行青苗法，而不是讓我們?nèi)ジ释ザ贩?。你也不想想，那小子恁地精明，他敢?dāng)眾這么說，就是篤定我們不敢不借。”

    何春林頓時迷茫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