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絳嘴角抽搐了幾下，此時此刻，他也明白為什么當(dāng)初王安石打死都不愿意坐在這里上面。

    真是煎熬??！

    同時院外噓聲四起。

    許多鄉(xiāng)紳見百姓個個是滿臉慍色，不禁暗自激動，默默為范鎮(zhèn)叫好。

    但如蔡延慶等官員，則是倍感焦慮，你們這么搞，且不說朝廷的名譽，其它的壟斷項目，也都有可能會受到攻擊??！

    還要繼續(xù)審下去嗎？

    而韋應(yīng)方他們則是暗自激動，他們倒是非常樂于見到這一幕，雖然他們也是官員，但唯有如此，才會激起革新派地猛烈反擊，他們的最終目的是要挑起司法改革和新法之爭，而不是這場官司的勝負(fù)。

    邱征文小聲道：“這大學(xué)士挺厲害的?！?/br>
    陸邦興道：“你這不是廢話么，翰林院大學(xué)士能是一般人么?！?/br>
    李敏道：“看來我們不能再繼續(xù)問元學(xué)士，否則的話，太容易被對方抓到把柄，我們得以攻代守?！?/br>
    邱征文、陸邦興同時點點頭。

    這窗戶紙都已經(jīng)捅破了，繼續(xù)問元絳的話，太容易被對方打反擊了，官府屁股上的屎比任何人都要多，這是辯不贏的。

    忽聽砰砰砰幾聲，只見張斐沉眉喝道：“肅靜！肅靜！”

    等到院外安靜下來后，張斐才看向李敏，“辯方還有問題嗎？”

    李敏道：“我們暫時沒有問題。”

    張斐又看向范鎮(zhèn)，見范鎮(zhèn)也是搖搖頭，表示沒有問題，便向元絳道：“多謝元學(xué)士出庭作證，現(xiàn)在元學(xué)士可先下去休息一下。”

    元絳緩緩站起身來，可這身子還微微晃了下，在眾人同情的目光下，是步履闌珊的下得庭去。

    接下來，由李敏傳召證人。

    也是一個老熟人，正是那梁友義。

    這老頭上來，只是偷偷瞄了眼張斐，盡量不正眼看，生怕自己又忍不住，跟他懟上了，在這庭上跟張斐較勁，那無異于茅房里點燈。

    李敏站起身來，先是向梁友義拱手一禮。

    梁友義就只是微微瞧他一眼。

    李敏也并不在意，畢竟階級相差太多，裝模作樣地瞧了眼文案，然后才問道：“據(jù)我們所查，關(guān)于在各鄉(xiāng)里以宗法規(guī)定利息一事，梁老先生是出錢出力，且出謀劃策，不知是否？”

    梁友義點點頭道：“你這么說，倒也沒錯?！?/br>
    邱征文小聲提醒道：“他這種模棱兩可的語氣可不利于咱們后面的問題?！?/br>
    李敏輕輕點了下頭，又溫和地問道：“還請梁老先生用肯定的語氣回答，是，還是不是。”

    梁友義稍稍不滿地瞧他一眼，然后自信滿滿道：“是的。”

    一副坦蕩蕩，為國為民的模樣。

    李敏問道：“不知梁老先生這么勞心勞力，又是出于何目的？”

    梁友義當(dāng)即是正氣凜然道：“自然是為造福鄉(xiāng)民，這還用問嗎？”

    李敏問道：“看來梁老先生在鄉(xiāng)里也經(jīng)常是樂善好施？”

    范鎮(zhèn)眉頭一皺，正欲起身，喊聲反對，給梁友義一點提醒。哪知梁友義根本不給他這機(jī)會，直接道：“樂善好施談不上，但平時也效仿先人，接濟(jì)一下上門求助的鄉(xiāng)民。”

    李敏點點頭，問道：“接濟(jì)鄉(xiāng)民，亦需財富支持，不知梁老先生家中有多少田地？”

    “我反對?！?/br>
    范鎮(zhèn)畢竟知天命之年，這起身比較緩慢，沒有李敏那么敏捷，這回他趕緊先喊，然后才緩緩站起身來，“對方所問，與此案毫無關(guān)系?！?/br>
    張斐點點頭，又向李敏道：“辯方，此問涉及到證人的私人財產(chǎn)，除非你們能夠拿出足夠的理由，否則的話，證人可以不用回答。”

    陸邦興低聲道：“先別問這些，直接問高利貸，這老頭是很好對付的，可別輕易放過他?！?/br>
    李敏點點頭，向張斐道：“我收回方才的問題?！?/br>
    隨后，他又頗為嚴(yán)肅地向梁友義道：“方才梁老先生說之所以以宗法約定利息，乃是為了造福鄉(xiāng)民，想必也是反對高利貸吧?！?/br>
    梁友義點點頭道：“那是自然?！?/br>
    李敏拿出一份契約來，“這是你們梁家與鄉(xiāng)里一戶百姓簽訂的借債契約，還請梁老先生過目?！?/br>
    立刻上來一個庭警，將一式四份的契約，分別交給張斐、范鎮(zhèn)、蘇轍和梁友義。

    范鎮(zhèn)一看，不禁神色微微一變，瞧了眼梁友義，暗自搖搖頭。

    這上面的利息，目測折算，達(dá)到百分之兩百。

    梁友義看罷，神色一慌，當(dāng)即問道：“你這是從哪里弄來的？”

    李敏沒有理會他，繼續(xù)問道：“上面的章印可是你們梁家的？”

    梁友義目光略顯躲閃，“老夫不，不大清楚。”

    李敏立刻向張斐道：“大庭長，想要證實這份契約的真?zhèn)畏浅：唵危恍枰盟麄兞杭业恼掠『椭八麄兞杭抑昂炗喌钠跫s一對比，便可知真?zhèn)?。甚至皇庭可以調(diào)查契約上的土地，目前是在誰家手里。”

    “我反對?！狈舵?zhèn)立刻道：“不知這個問題與此案有何關(guān)系？”

    李敏忙道：“他們以宗法規(guī)定利息的初衷到底是什么，乃是此案的關(guān)鍵所在。”

    “反對無效！”

    張斐看向梁友義，“梁老先生，麻煩仔細(xì)確認(rèn)一下，這是否出自你們梁家的契約？”

    梁友義又裝模作樣地看了看，點點頭道：“是是出自老夫家里。但老夫并不清楚，因為家中事務(wù)，都是犬子在管?！?/br>
    李敏道：“在這份契約中，所約定的利息，經(jīng)過我們計算，已經(jīng)達(dá)到本金兩倍多，絕對是屬于高利貸。敢問梁老先生可否認(rèn)同這種做法？”

    院外頓時一陣嘩然。

    梁友義立刻道：“老夫當(dāng)然不認(rèn)同，但老夫年邁，這精力有限，管不了那么多事，不過今日回家之后，老夫會立刻查明此事?！?/br>
    說到后面，又是一副大義滅親的樣子。

    李敏又問道：“據(jù)我們所知，梁家去年憑借高息放貸至少獲得三百五十六畝土地，梁老先生可否知道？”

    梁友義顯得很不耐煩道：“老夫都說了，這家里的事，老夫沒有在管，又如何得知，你莫要冤枉老夫?！?/br>
    李敏對此也不氣餒，繼續(xù)問道：“那梁老先生可知自己有多少妾侍？”

    范鎮(zhèn)剛想喊反對，梁友義卻搶先道：“混賬！這是老夫的私事，與你何干？你們這是要公報私仇?！?/br>
    公報私仇？張斐愣了下，他不會是在含沙射影我吧？那我可真就要公報私仇了。

    范鎮(zhèn)急忙喊道：“我反對?！?/br>
    張斐不禁又皺眉看向李敏，“辯方，這問題與本案有何關(guān)系？”

    李敏忙向張斐解釋道：“回張庭長的話，據(jù)我調(diào)查所知，梁老先生共有十二位妾侍，其中七名就是憑借發(fā)放高利貸，抵債來的，故此我們認(rèn)為梁老先生并非對此一無所知?！?/br>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是嗎？”張斐問道：“你可有證據(jù)？”

    “有的?！?/br>
    李敏立刻將拿出一式四份的證據(jù)，上呈給他們。

    張斐看過之后，又向梁友義問道：“梁老先生，你是否知曉這一切？”

    梁友義老臉通紅，暗道，這些混蛋是從哪里弄來這些證據(jù)，難道家里出了內(nèi)jian。這下他不好賴了，總不能說那都是犬子的妾侍，老夫也就只是偶爾睡睡，是避重就輕道：“老夫不明白這與此案有何關(guān)系？”

    李敏道：“適才梁老先生說，之所以用宗法來約定利息，乃是為了反對高利貸，造福鄉(xiāng)民，但從事實來看，你們梁家曾多次從高利貸中受益，包括梁老先生自己。不知梁老先生如何解釋一切？”

    梁友義已經(jīng)是滿頭大汗，嘴角一個勁地抽搐著，他哪里知道對方會從這種角度來攻擊他。

    以前之前審案，珥筆出場次數(shù)非常少，他沒有見識過這種拔劍就要見血的場面。

    既然無法解釋，那就裝聾作?。?/br>
    李敏見梁友義賴不掉，又開始裝死，于是道：“梁老先生之所以熱衷于以宗法約定利息，就是因為青苗法將會嚴(yán)重傷害梁家利益，故此梁老先生才想到此法，來破壞青苗法，這就是你們真是的目的?！?/br>
    “我反對?！狈舵?zhèn)趕忙舉手喊道。

    李敏坐了下去，“我問完了?！?/br>
    裝死？

    這在皇庭上，是一點屁用都沒有，畢竟打官司不是辯論，而是要說服法官，李敏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

    這一點從邊上助審團(tuán)的神態(tài)也不難看出來，只見他們都是一臉鄙夷地看著梁友義。

    張斐又看向范鎮(zhèn)道：“范先生可有問題要問？”

    范鎮(zhèn)瞧了眼仿佛又蒼老十歲的梁友義，不禁暗自嘆了口氣，然后搖搖頭道：“我沒有要問的?！?/br>
    正當(dāng)這時，馬小義突然來到庭上道：“啟稟張庭長，有一位證人突然暈厥了過去?！?/br>
    張斐問道：“誰？”

    馬小義道：“徐慶年?！?/br>
    張斐聞言，不禁瞧了眼范鎮(zhèn)，范鎮(zhèn)神情稍顯尷尬。

    但也沒有辦法，你們出手這么狠，轉(zhuǎn)挑軟肋捶，這誰還敢上來??！

    稍作思索后，張斐又瞧了眼天色，“天色也不早了，上午就暫時先審到這里，下午再繼續(xù)審，休庭?！?/br>
    第五百九十四章 三法之爭（八）

    “呼這案子審得可真是刺激！”

    葉祖恰一邊收拾著文案，一邊小聲嘀咕道。

    上官均卻顯得很是擔(dān)憂：“這么審下去不會出問題么？”

    目前雙方都是毫無底線，將統(tǒng)治階層最為丑陋的一面給展現(xiàn)出來，聽得都讓人心驚膽跳啊！

    蔡卞道：“那也沒有辦法，這話是他們自個說得，咱們可沒有逼著他們說，這與咱們無關(guān)?！?/br>
    蔡京問道：“你們認(rèn)為誰會贏？”

    上官均瞧他一眼，道：“兩個爛果子，你會選擇吃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