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檢法雖然不涉財政，但是卻能給這個國家?guī)硇抛u(yù)，而信譽(yù)可以轉(zhuǎn)化為更多利益。

    此時此刻在河中府就正在上演著這一幕。

    不過韋應(yīng)方他們還是不大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于是紛紛乘坐馬車趕往提舉常平司。

    這提舉常平司簡稱倉司，其實(shí)就是將之前的常平倉給升級成為一個超級財政官署，而目的也就是服務(wù)于新政。

    這新政的主要內(nèi)容，其實(shí)就是要介入民間買賣，加強(qiáng)國營經(jīng)濟(jì)，用理財之術(shù)，為朝廷聚斂更多的財富。

    故此，之前元絳還對這個官署進(jìn)行過一番改造，使得提舉常平司更像似一個商鋪，而非是一個官署。

    此時此刻，這番改造終于派上用場，至少可以同時應(yīng)付多位客戶，其效率也大大提高。

    當(dāng)韋應(yīng)方他們趕到提舉常平司時，見到里面坐著不少人，全都是河中府有名的富商，其中又以鹽商和鈔商為主，同時還有大量的胥吏在那進(jìn)進(jìn)出出。

    這些官員可以對天發(fā)誓，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勤勞的吏。

    難道是因?yàn)楣俑疀Q定給他們發(fā)俸祿？

    不應(yīng)該?。?/br>
    發(fā)放俸祿的代價，是減少他們的額外收入，甚至與減小他們的職權(quán)，這不滿官吏是大有人在，不應(yīng)該為此而更加努力。

    而卓群的一番話，令他們恍然大悟。

    他們將得到其中千分之五的提成。

    也就是說，一百萬貫的鹽債，其中五千貫是屬于他們的。

    關(guān)鍵，沒有多少人與他們競爭，只能是不斷地內(nèi)卷。

    他們能不努力嗎？

    能不殷勤嗎？

    就連那些商人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尊重，談著談著，他們都不覺得自己是在一個官署，更像似在一個商鋪里面。

    “這這是一份契約嗎？”

    一個胖墩墩地中年男人，掂了掂了那份厚厚的契約，不可思議地說道。

    旁邊一個胥吏道：“這就是一份契約，是咱們元學(xué)士從京城帶來的，聽說京城那邊都已經(jīng)是采用這種契約，目的也是為了迎合公檢法。”

    “公檢法？”

    中年男人頓時眼中一亮，興致盎然地問道：“這話從何說起，這契約和公檢法有何關(guān)系？”

    那胥吏心里非常清楚，他們這些人不相信官府，更相信公檢法，是非常耐心地解釋道：“以往這些糾紛，大家都是私下解決，可自從公檢法出現(xiàn)后，大家更愿意上皇庭打官司，閣下應(yīng)該也去皇庭看過？”

    中年男人一個勁地點(diǎn)頭。

    河中府的富商全都去過，百姓基本上也都去過，而且這人是越來越多，因?yàn)樽畛踹€是有不少百姓對官署感到恐懼，不愿意沾邊，但現(xiàn)在的話，皇庭的審案就是一個娛樂項(xiàng)目，有空就去看看。

    那胥吏又道：“因?yàn)榛释ゾ椭徽J(rèn)白紙黑字，故此很多問題就必須寫得非常清楚，到時若有糾紛，去打官司的時候，大家就都有法可依。

    你看這契約上面都還寫著繼承方式，若是購買這份鹽債的人遇到意外，到底傳給誰。如果沒有指定的，那就按照繼承法來算，有指定就按照指定來算，你甚至可以寫很多位繼承人，當(dāng)?shù)谝粋€無法繼承時，我們就會算第二個。

    還有，如果鹽池遇到天災(zāi)，官府是可以免息，推遲償還的，這些可都是寫得非常清楚，若有糾紛，去打官司的時候，該如何處理，也都是一目了然?！?/br>
    “原來如此?！?/br>
    中年人點(diǎn)點(diǎn)頭，道：“如此說來，那我可得一字一句的看清楚?！?/br>
    “那是必然。”

    “可若不識字的，那該咋辦？”

    “這可以找人來幫忙，你看那邊，就有人請了珥筆來幫忙審視?！?/br>
    “這不應(yīng)該找牙人么？”

    “這我倒是不大清楚，也許是因?yàn)檠廊司椭还苜I賣上的事，但是這其中可是涉及到律法，許多人還是更愿意找珥筆，問得更清楚一些，知道那些條例是有利于自己，哪些條例是有利于官府的?！?/br>
    “也也對，那我也得請個珥筆來幫我分析一下，這可不是小買賣??！”

    “當(dāng)然可以?！?/br>
    門前，一個胥吏朝著一對父子拱手道：“恭喜徐員外購得我司鹽債?！?/br>
    “同喜！同喜！”

    “徐員外記住了，若是這鹽債契約有失，可立刻帶著戶籍來我司辦理手續(xù)，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是是是，我記住了。若無其它事，我們父子就先告辭了?！?/br>
    “慢走?！?/br>
    出得門去，那兒子便向父親問道：“爹爹，咱們是不是買得太急了一點(diǎn)，這鹽債得三年到期，這三年期間，誰能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官府到時不認(rèn)賬怎么辦？”

    那父親卻是笑道：“官府要不認(rèn)賬，這一年跟三年是毫無區(qū)別，因?yàn)檫@鹽就是掌握在官府手里的，無論如何，你都得向官府去購買鹽鈔?！?/br>
    那兒子道：“可若是鹽鈔的話，隨時可以兌換，這風(fēng)險相對小一些?！?/br>
    “風(fēng)險是小一些，但是與這年限沒有多少關(guān)系?！?/br>
    父親擺擺手，“而是因?yàn)槿缃裼泄珯z法的存在。你看之前那些關(guān)系戶，不都被公檢法給懲治了一番，那些官吏不也老老實(shí)實(shí)認(rèn)罰么，故此才會有這么多人來買這鹽債。但是咱們?nèi)糍I三年的債務(wù)，這利潤可是要高不少啊?！?/br>
    “都是一樣的價錢，利潤怎么會高不少？難道爹爹是指那些利息？”

    “你小子這些年毫無長進(jìn)?。∧阆胂肟?，解鹽的產(chǎn)量是有定數(shù)的，每年就只產(chǎn)那么多，如今這一百萬貫全都是三年到期，而購買鹽債的人，不是一定就是鹽商，到時候一百萬貫鹽是鎖在鹽債里面的，這鹽價必然上漲，那么鹽債自然也會跟上漲，到時咱們直接出售鹽債就能賺一筆，再說這期間還有利息，這利潤可是要高不少啊！”

    “原來如此，難怪方才那些人，都是要求到期，以鹽償還，沒有人要求償還錢幣。”

    “你小子現(xiàn)在才想明白??！”

    敢來河中府做買賣的商人，都是具有一定冒險精神的，在這里要面對的困難，遠(yuǎn)比京城多得多，同時他們中也充滿著投機(jī)倒把主義。

    當(dāng)時官府發(fā)放鹽鈔才多久，就有人專門販賣鹽鈔賺錢。

    這些鈔商、鹽商，早就瞄上這鹽債，他們都認(rèn)為買三年后的鹽，比買當(dāng)下的鹽，要更加賺錢。

    原因很簡單，你現(xiàn)在買鹽，你不知道朝廷有多少鹽，又賣了多少鹽，但是三年后的鹽，你能清楚的知道，有一百萬貫鹽已經(jīng)賣出去，而鹽的產(chǎn)量是不變的。

    三年后的鹽必然是會漲價，也具有更多的cao作空間。

    因?yàn)樗麄冇腥甑墓し?，去cao作三年后的鹽，將這價格給炒上去，再加上每年還有利息，只要官府不賴賬，這一筆買賣的利潤更大。

    他們之前一直沒有來買，就是在計算這其中的風(fēng)險。

    然而，隨著檢察院的介入，這其中的風(fēng)險是大大降低，因?yàn)樯倘烁有湃喂珯z法。

    當(dāng)然，最最最最關(guān)鍵的一點(diǎn)，還是因?yàn)楣俑畨艛嘀}，商人到底也只能向官府購買，除非你不做這買賣，否則的話，這風(fēng)險是必然要承擔(dān)的。

    然而，鹽債的發(fā)售，也帶動另一個行業(yè)，那就是皇庭門前的書鋪。

    由于新契約的出現(xiàn)，以及鹽債涉及數(shù)目之大，關(guān)鍵他們現(xiàn)在都要依靠法律來維護(hù)權(quán)益，商人們都是自主去找珥筆，幫他們分析這鹽債的契約，而如今皇庭門前的書鋪，全都是京城來的珥筆開的，他們對這種契約交易，已經(jīng)是駕輕就熟，口才也非常了得，于是商人們又將其他交易契約也都交予書鋪擬寫。

    這對于初來乍到的書鋪，可真是一個美妙的開局。

    這有得必有失，這也嚴(yán)重打擊了牙行。

    原本這些全都是牙行干得活。

    顯然，現(xiàn)在的牙行已經(jīng)跟不上時代的變化，他們對律法的熟悉，是遠(yuǎn)不如珥筆和茶食人的。

    其實(shí)在之前許多的案例中，也涉及到很多牙行，什么欺民霸市，弄虛作假，但是張斐一直沒有找他們清算，其目的就是要借用書鋪去慢慢取代牙行這部分的買賣。

    這一切，官員們都看在眼里，心里也非常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們可不會將這其中的真實(shí)原因說出來，那豈不是證明公檢法有利于他們的治理。

    他們就開始吹捧元絳。

    因?yàn)辂}債明面上，是元絳想出來應(yīng)對鹽鈔的官司。

    哇，鹽債這一招，真是高，多收歡迎，又能解官府的燃眉之急。

    反正對于公檢法是只字不提。

    此時此刻，皇庭是真的無暇顧忌這些，根本沒有心情去跟他們爭搶功勞，原來上回掃惡除惡，仿佛打開了一個潘多拉之盒，導(dǎo)致很多受到冤屈之人，都跑來告狀。

    尤其是那些受到官府盤剝的百姓。

    張斐也是天天忙于跟四小金剛開會，不過張斐還是堅(jiān)持一個原則，那就是除命案之外，他們只算接受最近才發(fā)生的糾紛，公檢法來之前的糾紛，是一律不接受。

    此外，張斐也漸漸減少自己開庭的次數(shù)，一般的訴訟案，都是先跟四小金剛開會，每個案子都研究一遍，張斐定下相關(guān)懲罰，然后由他們?nèi)ラ_庭審理，讓他們得以歷練。

    “咦？”

    張斐突然放下手中的一張狀紙，又從旁邊找出好幾張，做以對比，“怎么這么多百姓，訴訟這個撲買稅的？”

    蔡京立刻解釋道：“這事我也正打算跟老師說，這撲買稅的契約是去年撲戶跟官府簽訂的，但是糾紛發(fā)生在今年秋初之時，我們也不知道皇庭是否接受他們的訴訟？”

    “這些先等會再談?！?/br>
    張斐擺擺手，又問道：“這個撲買稅，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們誰能跟我仔細(xì)解釋一下?！?/br>
    四小金剛面面相覷，好似在問彼此，老師連這個都不清楚嗎？

    一旁的許芷倩解釋道：“簡單來說，這就是一種包稅制度，主要是針對一些比較偏遠(yuǎn)地區(qū)的稅收，且是以墟市的商稅為主，也有一些地方，官府是連兩稅都賣給商人。

    官府會專設(shè)撲買場，將這些墟市的稅統(tǒng)統(tǒng)包給商人，商人是當(dāng)場付一筆錢給官府，獲得這收稅權(quán)力，然后再派人去當(dāng)?shù)厥斩?，以此來獲取盈利。對于官府而言，是既減輕收稅成本，又能得到充足的稅額?！?/br>
    葉祖恰又進(jìn)一步補(bǔ)充道：“那些偏遠(yuǎn)地區(qū)的鄉(xiāng)村，都是非常零散的，官府若特地派人去收，所收之稅，可能還不夠這人力成本，而且由于那些地方太過偏僻，官府對于當(dāng)?shù)氐墓芸匾彩遣蛔?，即便派人去，也是很難收到稅，打包賣給有手段的人去收，這確實(shí)能夠減輕官府許多負(fù)擔(dān)?！?/br>
    張斐聽得稍稍點(diǎn)頭，“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方式?！?/br>
    上官均立刻道：“但這只是對官府有利，對于百姓可是不太好，正如方才敦禮所言，那些地方的稅比較難受，那么買下這些稅的，幾乎是一些豪民，他們會請一些潑皮無賴去當(dāng)?shù)厥斩?，收得越多，他們就賺得越多，而只要不鬧出人命，官府幾乎不管，這其中難免會有一些敲詐勒索行為?！?/br>
    蔡卞又道：“朝廷采取的這種撲買制度，是價高者得，那些豪民出得價越高，他們就會用更狠地手段，從百姓手中將錢收上來。且由于那些地方都過于偏遠(yuǎn)，即便當(dāng)?shù)匕l(fā)生什么事，官府可能都不知道?！?/br>
    蔡京補(bǔ)充道：“即便知道，也不會影響到官府的治理，故此以往那些百姓也只能憑借自己的手段去抗?fàn)?，但也難敵那些潑皮無賴的sao擾，很多百姓是深受其苦。而如今當(dāng)他們得知公檢法會捍衛(wèi)每一個百姓的利益，并且會為百姓做主，于是就紛紛上門告狀?！?/br>
    你說這宋朝會不會玩，什么都能交易，連稅都能承包給商人。

    這確實(shí)省錢省事。

    但是百姓就遭殃了，受到更大的壓迫和剝削。

    張斐一邊聽著他們介紹著撲買稅，一邊沉思著，似乎在盤算什么，等到他們都說完后，他才問道：“所以你們認(rèn)為，這是屬于合理的嗎？”

    上官均立刻道：“學(xué)生以為這當(dāng)然不合理，官府至少還得遵守法律，而那些豪民唯利是圖，與強(qiáng)盜無異?！?/br>
    蔡卞道：“但除非朝廷免除那些地方的稅收，否則的話，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說想辦法約束那些豪民，但是這么一來，那些豪民就不會愿意參與撲買。”

    “是嗎？”張斐嘀咕了一句，突然問道：“河中府共有多少地方的稅是包給那些商人去收的?！?/br>
    “整個河中府有五十二處。”蔡京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