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904節(jié)
張斐稍顯尷尬道:“從這一筆交易中,可以賺得一萬貫,但是扣除稅務(wù)司為此事付出的成本,可能也就是不賺不賠?!?/br> 趙頊卻是長松一口氣,道:“不賺不賠就行了,這一筆錢拿出去,朕都認為十有八九要損失不少,畢竟那些債務(wù),可都是一筆筆爛賬,你已經(jīng)做得非常不錯了?!?/br> 張斐道:“臣當(dāng)然不敢讓官家賠錢。” 趙頊笑著點點頭,暗示他要保持這個理念,他一出生,天天聽到財政危機,對錢,神宗皇帝看得非常緊,但旋即又感慨道:“不過從當(dāng)前的局勢來看,最終改善財政之法,還是回到傳統(tǒng)上面,裁減官員和士兵,以及整頓稅務(wù)?!?/br> 他天天看報告,不難發(fā)現(xiàn)目前財政主要增長,裁軍和稅務(wù)司是厥功至偉,這也就是范仲淹當(dāng)年提倡的。 可見王安石的顧慮,也并非是庸人自擾,皇帝看得還是kpi,君臣之情,只在其次。 張斐馬上道:“并非如此,真正厥功至偉的還是新政和司法改革。正是因為新政的調(diào)整,才讓公檢法、稅務(wù)司變得有法可依,往后許多調(diào)整,還都需要借新政去完成。關(guān)鍵,也正是因為他們的爭斗,才讓官家能夠使出潛龍勿用?!?/br> 趙頊點點頭道:“這朕自然明白,朕也會繼續(xù)支持新政,但問題是,還能夠潛多久。此次失敗,必然會動搖許多官員繼續(xù)支持新政?!?/br> 京東東路的官員,全力支持青苗法,并沒有得到他們想要功勞,反而差點丟了官職,這必定會影響到他們對新法的支持。 反倒是保守派那邊,依舊非常團結(jié)。 這可能會打破二者的平衡。 張斐道:“我想王學(xué)士應(yīng)該也意識到這一點,他必定會想辦法重振旗鼓,對于官家而言,現(xiàn)在多潛一時,是百利而無一害?!?/br> 趙頊瞧了張斐一眼,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點頭。 不錯,這改革變法最大的弱點,就是君主,君主沒有上百年的規(guī)劃,必須要立竿見影。 故此,但凡改革變法,必須要使用法家思想,這是最有效率的。 王安石的擔(dān)憂,肯定是對的。 但其實對于王安石而言,他還是有充足的時間,因為到底財政是在增長,趙頊當(dāng)然不會主動打斷這個勢頭,不管你新政到底有沒有用,反正這個局勢就是向好的方向再發(fā)展。 反之,就肯定是要做出改變。 青州。 在得到朝廷的旨意后,范純?nèi)省㈠X顗他們是欣喜若狂,對于這個債務(wù)重組,他們可是推崇備至。 因為這跟他們的主張,幾乎是完全一致,可能還要更狠了一點。 范純?nèi)示褪钦J為,應(yīng)該裁官,應(yīng)該節(jié)省開支,否則的話,就必然是要剝削百姓,這就是最優(yōu)解,也是唯一解。 皇庭。 “怎么又有這么多訴訟?” 錢顗看著范純?nèi)视帜弥欢言V訟狀入得屋來,當(dāng)即就傻眼了,不是說休戰(zhàn)嗎? 對方應(yīng)該不會鬧事了。 范純?nèi)实溃骸安唬@是之前的訴訟,只不過我們檢察院由于發(fā)現(xiàn)一些新得證據(jù),故此打算調(diào)整這些訴訟?!?/br> 錢顗打量了下范純?nèi)?,“?dāng)真如此?純?nèi)剩@公檢法是容不得胡來的?!?/br> 范純?nèi)嗜鐚嵉溃骸耙郧拔覀円搀w諒官府的處境,為顧全大局,在賠償上,多多少少有為官府考量,如今我們只是照常訴訟,不偏不倚?!?/br> 錢顗道:“你這是不給他們留活路,逼得他們債務(wù)重組?!?/br> 范純?nèi)室膊环裾J:“官家終于松口了,允許青州進行債務(wù)重組,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必須借此裁掉更多的官員,改善青州的財政,將來朝廷才會將此法用于其它州府。 不過我并沒有公報私仇,每份訴訟都是鐵證如山,也有具體的理由,且完全是依照張三的判例?!?/br> 錢顗點點頭道:“這你說了不算,我會仔細審視的。” 范純?nèi)使笆值溃骸叭粲绣e誤,純?nèi)试赋袚?dān)一切責(zé)任?!?/br> 雖然前后訴訟追求的賠償標準不一樣,但范純?nèi)适菃栃臒o愧,因為他的目的一致,就還是為國為民。 而且,他也沒有說,去改變律法,因為單就司法而言,關(guān)于債務(wù)訴訟,律法只是固定在一個范圍內(nèi),不是給出某一個準確的數(shù)字,這是可多可少。 之前沒有債務(wù)重組這個判例,范純?nèi)首匀灰乐俑罎?,這個索賠,肯定是要輕一些。 反倒是那些青州官員,當(dāng)時不斷給官府添加債務(wù),目的就是要迫使他們檢察院讓步。 確實! 當(dāng)時范純?nèi)时槐频姆浅ky受,朝廷不給出法案,他還真不敢亂判,他哪里想得到,原來官府還能破產(chǎn)重組。 如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范純?nèi)适窃贌o后顧之憂,那就一是一,二是二,這都是你們自找的。 正當(dāng)這時,有吏通報,轉(zhuǎn)運使王居卿求見。 錢顗和范純?nèi)誓醯貙σ曇谎?,心里非常清楚王居卿此行的目的?/br> 果不其然,見到二人,王居卿就開門見山道:“我們轉(zhuǎn)運司與府衙經(jīng)過商議,愿意對那些士兵、文吏進行賠償,但我還是希望二位能夠以大局為重,不要鬧到債務(wù)重組的地步,這不利于國家安定。 我也研究過張庭長在河中府的判例,其中有一種方式,就是私下達成和解,只有二位答應(yīng),我們官府會爭取與那些士兵、文吏達成和解,慢慢賠償他們,以求給予官府喘息之機。” 范純?nèi)拭嫔珗詻Q道:“你們可以和解,但是必須要在我們檢察院訴訟完之后,確定官府所需賠償?shù)臄?shù)額,然后我們?nèi)皆龠M行商量,看看官府該以何種方式進行賠償?!?/br> 王居卿皺眉道:“你們是成心要逼得官府債務(wù)重組,實屬公報私仇?!?/br> 范純?nèi)实溃骸拔抑磺竽軌蜃屗腥说玫焦⒐降膶徟?。如果任由你們與跟那些士兵、文吏和解,那必然是不公平的,因為你們可以逼迫那些士兵、文吏減輕索賠,甚至撤銷訴訟。” 王居卿道:“如果我們要這么做,我們現(xiàn)在就能迫使他們撤回訴訟,債務(wù)重組,對于他們而言也是毫無益處的?!?/br> 范純?nèi)市Φ溃骸翱磥磙D(zhuǎn)運使對于我們檢察院還不了解,他們撤回訴訟,我們依舊是可以調(diào)查,只不過我們查得不再是你們之間的債務(wù)關(guān)系,而是調(diào)查為什么官府會拖欠這么多債務(wù),是不是花在別得地方,這其中會不會有貪污腐敗,甚至于,為何他們會不約而同地來到檢察院提起訴訟?!?/br> 王居卿一愣,頓時不語。 范純?nèi)视质切Φ溃骸瓣P(guān)于此案,我們還得感激你們官府的配合,給我們提供了那么多證據(jù)?!?/br> 簡單來說,給你們一個債務(wù)重組,那都是對你們的寬容,要真調(diào)查起來,哼哼。 王居卿不禁皺眉道:“范堯夫,你也是官宦世家出身,這對你有何益處?” 范純?nèi)十?dāng)即斥道:“范某乃是苦讀及第,而非是通過家世恩蔭。哪怕就是債務(wù)重組,我范純?nèi)室惨欢ㄊ橇粝碌哪莻€。” 自古以來,儒家的文人,至少表面上都是非常謙虛的,唯獨北宋例外,北宋很多文人都是相當(dāng)自負。 當(dāng)然,這其實還是得益于“君主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權(quán)力決定你說話的底氣。 反之,宋朝武將是自古以來最謙虛的。 “告辭!” 王居卿起身拱手一禮,便轉(zhuǎn)身出得門去,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錢顗不禁打趣道:“純?nèi)?,我們兩個還是得分開,不然的話,這人都會得罪完了。” 范純?nèi)蕝s道:“分開只會得罪更多的人?!?/br> 錢顗撫須哈哈笑了起來。 錢顗號稱鐵肝御史,是不畏權(quán)貴,范純?nèi)室膊诲囟嘧?,他們兩個在公檢法,就是王安石違法,他們也敢抓。 第六百五十七章 事業(yè)法 王安石想不想裁官? 他當(dāng)然想啊! 只是不敢。 在這一點,他跟司馬光其實想的一樣,就是根本做不到。 他的新政其實就是因此而變得扭曲,因為他不敢觸碰這些,導(dǎo)致無法節(jié)流,那就只能加倍開源。 但是在不節(jié)流的情況下,就直接開源,那絕對是負重前行。 難度是要翻倍的。 河中府的成功,其實就是基于節(jié)流,而非是基于開源,他們是先裁軍,然后開始一系列的改革變法。 故此非常輕松。 負擔(dān)少了,活動空間就變大了,就不會束手束腳。 故此,王安石心里并不否定這債務(wù)重組,但是他不愿意去做這惡人,可是根據(jù)制度而言,他又要負責(zé)債務(wù)重組,公檢法可沒有這個權(quán)力。 故此他讓呂惠卿寫信給王居卿,竭盡全力為官員們著想,反正竭盡全力,這財政也得不到改善,但這能讓范純?nèi)仕麄內(nèi)プ鲞@惡人。 過程也如他們預(yù)計的一般,范純?nèi)仕麄儾豢贤讌f(xié),之前他們就嚷嚷著要裁官。 這也是范純?nèi)仕麄兊囊回炛鲝?,要改善國家的弊政,必須?jié)流,什么開源,就是變著法斂財。 王居卿回去之后,便與告知那些官員,我們已經(jīng)盡力而為,可檢察院不但不愿意調(diào)解,反而是要往死里告。 然而,以青州財政目前的狀況,如果公檢法不給機會,那是不可賠得起。 更別說那秋稅都還沒有收上來。 簡單來說,檢察院要不網(wǎng)開一面,財政負擔(dān)不起,那必定是要開啟債務(wù)重組。 這可真是將青州的官員們給氣壞了。 完全就不給活路。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這關(guān)乎他們以后的生存問題,于是他們一方面上書朝廷,表示檢察院公報私仇,想借債務(wù)重組,來排擠忠良之臣。 但顯然是站不住腳的,因為檢察院手中的證據(jù),全是他們自己提供的,絕對的鐵證,范純?nèi)手恍枰婪ㄅ袥Q就行。 故此,另一方面,他們又趕緊聯(lián)系朝中大臣,希望他們能夠阻止債務(wù)重組。 其實不用他們說,朝中大臣也都在積極反對此事,整個京城幾乎就沒有一絲年假的氛圍。 大家都在四處走動,商議對策。 這決不能輕易妥協(xié),哪怕跟皇帝去死纏爛打。 垂拱殿。 “陛下,臣私以為,這債務(wù)重組還是過于沖動,臣與許多同僚對此是憂心忡忡,就說這寄祿官和差遣官,雖然平時很多寄祿官可能比較清閑,但二者其實是相輔相成,許多差遣官都是直接啟用寄祿官,根據(jù)去年差遣官來看,其中有三成用的就是寄祿官,如果裁掉那些寄祿官,這必將會影響到差遣制度,從而影響到整個朝廷的人事安排?!?/br> 孟乾生是苦口婆心道:“臣以為還需仔細商議,其實青州問題并不大,只需朝廷撥一筆錢,便可救助,無須傷筋動骨。” 文彥博、司馬光他們是心如明鏡,其實就是暗示皇帝,這將會破壞皇權(quán),寄祿官其實就是分散官員的權(quán)力,將寄祿官裁掉,官員的權(quán)力就會變得更大,從而威脅皇權(quán)。 這才是正確的應(yīng)對方式,談什么家國天下,談皇權(quán),比什么都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