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偏頭看去，但見柳青被兩名庭警攔在外面，正聲嘶力竭地喊道，其實他已經(jīng)喊了好一會兒，只不過被大家得喝彩聲給掩蓋住了。

    王鞏、齊濟是會心一笑，內(nèi)心突然涌出一種滿足感。

    但是張斐眼中卻閃過一抹擔(dān)憂。

    正準(zhǔn)備與王安石離去的呂惠卿，也聽到柳青的叫喊聲，不免瞧了眼柳青，旋即向王安石道：“恩師，我看張三之所以全力以赴打這場官司，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其主要目的可能還想將禮法給壓下去。就與他上課時一樣，口口聲聲說要捍衛(wèi)禮法，但實際上是在伸張司法。”

    王安石道：“這對于我們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　?/br>
    呂惠卿微笑地點點頭。

    革新派也是要打破一些舊傳統(tǒng)，在這一點上，他們跟張斐有著共同的敵人，反倒是司馬光那邊可能就難受了。

    “熙業(yè)，你也別太在意，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當(dāng)初阿云一案，我可也被那小子羞辱過啊?！?/br>
    司馬光不禁安慰道。

    劉述嘆道：“其實你當(dāng)時真不應(yīng)該站出來，張三并沒有將矛頭對準(zhǔn)你，你又何必?！?/br>
    齊恢抬起頭來，是茫然地看著他們，“所以，你們都認為我判錯了嗎？”

    “！”

    幾人一陣無言。

    趙抃都這么判了，那！

    司馬光開口道：“這不是你錯了，到底這份判決書，是經(jīng)過重重審閱的，包括我和富公在內(nèi)，之前我們也都沒有覺得這個判決有什么問題。”

    富弼和文彥博也是點點頭。

    正當(dāng)這時，忽聞一陣sao動。

    幾人抬頭看去，隱隱聽得那邊傳來哭喊聲。

    司馬光不禁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富弼似覺有些不妙，于是立刻讓身邊的仆從去問問。

    很快，那仆從便折返回來，“老爺，聽說那犯婦柳秦氏方才趁著守備不注意時，一頭撞在墻角上，當(dāng)即斃命。”

    “?。俊?/br>
    眾人聞之駭然。

    那邊張斐與齊濟他們辦理完手續(xù)，正剛準(zhǔn)備上馬車離開時，忽聽后面?zhèn)鱽硪魂嚱泻啊?/br>
    “張檢控！張檢控！”

    張斐回頭看了眼，見是一個庭警跑了過來，不禁微微皺眉，問道：“什么事？”

    那庭警來到他們身前，微微喘氣道：“方才，方才那柳秦氏撞墻自殺了?！?/br>
    “嗬喲！”

    眾人無不大驚失色。

    齊濟激動道：“為何？她都已經(jīng)脫罪了?！?/br>
    那庭警搖頭道：“我們也不知道?！?/br>
    只有張斐相對比較冷靜，問道：“她是知道柳青贏得官司，才自殺的嗎？”

    那庭警點點頭道：“我們奉大庭長之命，準(zhǔn)備帶柳秦氏去衙里，辦理相關(guān)手續(xù)，而且因為我們已經(jīng)告訴過她，她有可能馬上就能夠自由了，就沒有想到她會突然自殺?！?/br>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了?！?/br>
    那庭警道：“張檢控不過去看看嗎？”

    張斐搖搖頭道：“我這里有些事要處理?！?/br>
    王鞏、齊濟相視一眼，又向張斐道：“張檢控，要不我們回去看看，反正我們現(xiàn)在也沒了心情去酒樓慶祝?！?/br>
    張斐點點頭道：“那行吧，就下次再去。”

    “告辭。”

    “各位慢走。”

    柳秦氏的突然自殺，無疑給這場大勝，留下了一片陰霾。

    傍晚時分，張家。

    許凌霄拿起筷子，忽見幾個女人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你們怎么都不吃？”

    張斐也道：“方才我聽青梅說，岳父大人今晚約了劉舍人，不會回來吃飯?！?/br>
    “跟爹爹無關(guān)，只是沒心情?！?/br>
    許芷倩是心煩意亂道：“我就不明白，你都已經(jīng)幫他們打贏官司，為什么，為什么那柳秦氏還要自殺？”

    高文茵也是幽幽一嘆。

    許凌霄頓覺有些尷尬，畢竟他之前也一直阻止張斐打著官司，可哪知道這官司打完，順便將輿論都給扭轉(zhuǎn)了。

    張斐又放下筷子來，“其實我早已經(jīng)想到，這可能是一樁注定的悲劇，無論這場的官司的結(jié)局如何?！?/br>
    “你早就猜到柳秦氏可能會自殺？”許芷倩驚訝地問道。

    許凌霄、穆珍、高文茵也都震驚地看著張斐。

    “嗯?！?/br>
    張斐點點頭，道：“你們是知道的，上回我去祥符縣見過那柳秦氏一面，從頭到尾，她都表現(xiàn)的非常冷靜，并且她也親口說過，她本就打算等到柳青考取功名之后，就自行了斷，而她的這個打算，還是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更何況現(xiàn)在鬧得是滿城風(fēng)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也就是說，在她獻身給妙空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決定了自己的結(jié)局。”

    穆珍不禁嘆道：“何至于此??！”

    張斐道：“嫂嫂此言差矣，雖然從案件的過程來說，好像是妙空誘惑了柳秦氏，但是我認為柳秦氏其實是非常聰明的女人，并非是受到了妙空的誘惑，故此當(dāng)妙空將責(zé)任推倒她頭上時，她也并沒有給予反駁。

    因為她想得非常清楚，如果她要幫助柳青專心讀書，考取功名的話，她一個女人，其實是沒得選。她就是不與妙空交易，她可能也會選擇去青樓?！?/br>
    穆珍聞言，是搖頭嘆息。

    高文茵更是悄悄地抹了下眼角，柳秦氏的遭遇，她自是最有感觸。

    許凌霄突然道：“既然妹婿已經(jīng)猜到，她有可能會自殺，為何不去勸導(dǎo)她?！?/br>
    張斐道：“我打贏這場官司，就已經(jīng)是對她最好的勸導(dǎo)，為此我甚至都沒有讓她出庭作證，否則的話，我會贏得更加簡單?！?/br>
    許凌霄點了點頭。

    張斐搖頭一嘆：“她是一心為柳青著想，那她就不可能讓自己成為柳青仕途上的絆腳石，成為柳青的污點。而她之前沒有尋死，我估計也是因她心系柳青的安危，如今官司贏了，她已經(jīng)是再無掛念?！?/br>
    說到這里，他又道：“柳秦氏雖然走了，但是她也給我們留下一個教訓(xùn)，夫妻之間，就還是應(yīng)該坦誠相對，相互扶持，相敬如賓，而不要想著一個人去扛下所有，如此才能夠共同走到人生的終點?！?/br>
    許凌霄點頭道：“妹婿說得對，我敬妹婿一杯，之前為兄說得那些話，妹婿也別放在心上。”

    張斐趕忙舉杯道：“兄長太見外，下回可還得說，萬一下回是我錯了，兄長又不提醒我，那我就完了。”

    他這么一說，許凌霄也徹底放下心來，“好好好！干了！”

    “干！”

    放下酒杯，張斐又向許芷倩、高文茵道：“吃吧！吃吧！你們兩個孕婦，可就別讓人cao心了?！?/br>
    許凌霄訕訕道：“是三個?！?/br>
    “三個？”

    張斐一愣。

    許芷倩最先反應(yīng)過來，“嫂嫂也懷上了。”

    穆珍含羞地點點頭。

    “哎呦！大嫂，恭喜，恭喜，我敬大嫂一杯。”

    “嫂嫂，恭喜，我們夫妻敬你一杯?！?/br>
    “你嫂嫂現(xiàn)在可是喝不得酒，我來替你嫂嫂喝?！?/br>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也不知道柳秦氏是不是故意為之，但是她這一死，確實令無數(shù)人為之嘆息、惋惜。

    這輿論又開始一邊倒的支持他們夫婦。

    那些曾經(jīng)被淹沒的故事，也漸漸傳出來。

    這本是一樁令人唾棄的丑事，卻隱隱有成就一段佳話的趨勢

    只能說，真是令人無話可說。

    但此非柳青所愿，他本都已經(jīng)想清楚，想明白，倘若能救出妻子，便要與之離開汴京，去往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不再追求光宗耀祖，也不再追求功名利祿。

    他在乎只是與妻子團聚。

    卻連最后一面都沒有見上。

    祥符縣，豐村。

    只見一群村民扛著鋤頭，沉默不語地往山下行去，個個臉上都是滿懷悲傷。

    這時，山下行來主仆三人，雙方側(cè)身而過，那些村民看這主仆三人目光，卻帶著一絲鄙夷。

    那仆從回頭瞧了眼那些村民，又向身旁的年輕人道：“三哥，他們好像對咱們不太友善？”

    “想必這幾日有很多人來向柳青道歉。”

    “這不是好事嗎？”

    “這是好事，可在別人看來，這多少也有些虛偽?！?/br>
    “哦，俺明白了?！?/br>
    這主仆三人正是張三、李四和龍五。

    來到半山腰，但見一棵柳樹下站著一人，呆呆注視著腳下的墳頭。

    正是那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