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斐云淡風(fēng)輕道：“我們檢察院只是希望皇城司能夠遵守皇庭的法令，配合我們檢察院進(jìn)行調(diào)查。”

    李知恩當(dāng)即惱怒道：“我說你們公檢法是不是閑著沒事干，關(guān)于此案本就是屬于我們皇城司的職權(quán)，等我們審理完之后，自會交給大理寺去判決，要有問題，你們可去跟大理寺商談，你們憑什么現(xiàn)在介入調(diào)查？”

    張斐道：“因為有人在皇庭舉報你們皇城司濫用刑罰，屈打成招，同時皇庭也下達(dá)法令，讓我們檢察院介入調(diào)查?！?/br>
    李知恩道：“你們無權(quán)調(diào)查?！?/br>
    “我們是有得?！?/br>
    張斐不緊不慢道：“因為我們公檢法是要捍衛(wèi)百姓的正當(dāng)權(quán)益，而那兩個廂兵，也理應(yīng)受到這種保護(hù)。”

    在皇城里面，公檢法確實不好管，但百姓是屬于皇城外面的，那公檢法當(dāng)然是有權(quán)力介入。

    李知恩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心中的怒火，問道：“你們可有證據(jù)？”

    張斐道：“如果我們有充足的證據(jù)，那我們就是直接上門抓人，目前我們是處于調(diào)查的階段，我們檢察院也只是要求看看犯人的近況，甚至我們都答應(yīng)，暫不與之對話，以免阻礙皇城司的審訊，就只是看看他們是否有受到非常嚴(yán)酷的刑罰，如果有的話，我們才將會進(jìn)一步詢問?！?/br>
    講規(guī)矩，講律法，這李知恩哪里說得過張斐，憋了半天，只能狠狠威脅道：“你可知道這么做得后果嗎？”

    張斐立刻說道：“這可是皇庭下達(dá)的命令，我們檢察院只是執(zhí)行命令，就是有后果，那也應(yīng)該是皇庭去承擔(dān)。”

    李知恩真是沒有見過這般厚顏無恥之人，氣得差點喘不上氣來，“好好好，你給我等著。”

    言罷，他起身氣沖沖地離開了。

    那杯茶，可是連碰都沒有碰。

    李知恩離開檢察院后，是直奔皇宮，見到趙頊，頓時是聲淚俱下，仿佛蒙受莫大的委屈，又將張斐的話，是各種添油加醋，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張斐壓根不把你皇帝放在眼里。

    “豈有此理！”

    趙頊猛地一拍桌子，是龍顏大怒，“他這小小珥筆，膽敢如此?！?/br>
    又是指著李知恩，“你現(xiàn)在立刻從殿前司調(diào)集人馬，將張斐給朕抓來，朕倒要看看，他究竟生得幾個膽子?！?/br>
    李知恩不是喜出望外，“奴婢遵命?！?/br>
    “陛下息怒?！?/br>
    一旁的藍(lán)元震突然站出來，“陛下，這法令是皇庭下達(dá)的，若是將張三抓來，必然會將趙相公也牽連進(jìn)來。”

    趙頊哼道：“誰來朕也不怕。”

    藍(lán)元震又道：“陛下當(dāng)然無須害怕任何人，只是一旦將趙相公牽連進(jìn)來，文公、司馬學(xué)士他們也必然會上奏為他們抱打不平，這事會鬧得一發(fā)不可收拾，而且依老奴所見，此事還未到這種地步?！?/br>
    趙頊聽罷，不禁又露出幾分猶豫之色，瞧了眼藍(lán)元震，“你有何看法？”

    藍(lán)元震道：“朝臣們一直對皇城司都頗有怨言，就算今日不出這事，明兒也定會發(fā)生同樣的事。而就此案來說，皇城司可是占據(jù)優(yōu)勢的，到底那兩個廂兵的確有謗議朝政，對于陛下也有出言不遜。

    陛下何不借此案，去打擊一下那些朝臣囂張的氣焰?！?/br>
    趙頊問道：“如何打擊？”

    藍(lán)元震道：“咱就讓檢察院介入調(diào)查，只要最終的結(jié)果是那兩個廂兵都有罪，那陛下便可以此為由，將張三他們?nèi)拷o拉入此案中，好好審理一番。

    到底謗議朝政，禍亂軍心，意圖謀反，可都不是小罪，公檢法為他們出頭，又是有何企圖呢。

    到時不管陛下是真處罰他們，還是嚇唬他們，往后他們可都不敢再輕易針對皇城司。”

    李知恩不由得喜出望外，疾呼道：“中貴人此計甚妙??！”

    這種cao作，他們比較熟悉，也比較會玩。

    為謀反者申訴，那也是一種謀反啊。

    可直接將人給弄死！

    反正張三又不是士大夫，殺他比較容易。

    趙頊思索半響，又看著李知恩道：“你確定此案沒有疏漏？”

    李知恩恨不得拍胸脯保證道：“陛下，奴婢以人頭擔(dān)保，此案是絕無錯漏，雖然我們是動用了刑罰，但此類案件，也是允許動用刑罰的。”

    趙頊點點頭，又想了下，“即便要這么干，朕也得先跟趙相公說道說道，讓他知道此事的后果，免得到時又怪朕不講情面。”

    這李知恩并不知情，因為在表面上，趙頊?zhǔn)且欢ǖ米o(hù)著皇城司的，不然的話，誰還愿意效忠你，這人心會散，隊伍不好帶??！

    即便要罰，也得他親自動手。

    不過藍(lán)元震是知情的，這都是趙頊安排的。

    第二日，趙頊就單獨召見趙抃。

    “朕聽聞皇庭近日下令，派檢察院調(diào)查皇城司，還將皇城司的劉公事給抓去了?！壁w頊問道。

    趙抃點頭道：“是的，因為我們皇庭掌握一些證據(jù)，皇城司對兩名廂兵濫用刑法，屈打成招，故此臣派檢察院前去調(diào)查，哪知皇城司并不配合，那劉公事甚至曲解詔令，意圖阻止檢察院，故而才被檢察院帶走?！?/br>
    趙頊道：“此案朕也聽說了，且不說那兩名廂兵是否有罪，關(guān)鍵此類案件，一直都是皇城司負(fù)責(zé)的，朕也希望公檢法和皇城司能夠各司其職，井水不犯河水?！?/br>
    談到皇城司的問題，他的語氣就沒有平時那么溫和，是比較強(qiáng)勢的，因為這也屬于他的家事。

    趙抃問道：“老臣斗膽問陛下一句，倘若皇城司的親事官，在外為非作歹，濫殺無辜，陛下是管還是不管？”

    趙頊立刻道：“倘若他們?yōu)E殺無辜，朕自然會依法處置，絕不姑息?！?/br>
    趙抃道：“老臣絕對相信，陛下會秉公執(zhí)法，但問題是，陛下如何知道他們在濫殺無辜，為非作歹?！?/br>
    趙頊一時錯愕，“不是相公你說的嗎？”

    趙抃道：“正是因為老臣說了，陛下才知道，才能夠秉公執(zhí)法，倘若老臣因為害怕，亦或者想明哲保身，不告訴陛下，那陛下豈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

    趙頊臉色有些難堪。

    趙抃立刻是苦口婆心道：“陛下，這皇城司可就是陛下的耳目，可是陛下有沒有想過，倘若他們欺瞞陛下，而大臣又不敢言，這后果會是怎樣的？

    老臣之所以讓檢察院調(diào)查此案，并非是要處置皇城司，而是希望陛下不要受到j(luò)ian人蒙蔽，等老臣審理清楚，自會交由陛下處置?！?/br>
    他這一番話，其實就是那詔令的意思，處置權(quán)在皇帝手里，但調(diào)查權(quán)，你必須得交給司法系統(tǒng)。

    皇城司可不會告自己的狀，你也不能讓自己的左眼去監(jiān)視自己的右眼。

    這不全亂套了嗎。

    趙頊問道：“倘若事情并非如趙相公所言，趙相公又該如何自處？”

    語音中，帶著一絲威脅。

    趙抃回答道：“倘若這是一場誤會，那自是最好不過?！?/br>
    趙頊斜目審視了一番趙抃，頭回發(fā)現(xiàn)這老頭挺無恥的，如果查不到證據(jù)，那就當(dāng)無事發(fā)生，這好處全讓你給占了。淡淡道：“也罷！既然趙相公執(zhí)意要調(diào)查，朕也不便多說，到時朕會讓皇城司配合公檢法調(diào)查的?！?/br>
    語氣中，滿是不服。

    趙抃高呼道：“陛下圣明?！?/br>
    這叫圣明嗎？這叫窩囊。

    要不是事先跟張斐商量好了，趙頊還真有些忍不住，你們真是欺人太甚。

    趙抃回到皇庭，早在此等候的司馬光，立刻迎上前來，“官家怎么說？”

    趙抃坐了下，道：“官家已經(jīng)答應(yīng)讓皇城司配合檢察院調(diào)查，但官家也有暗示，如果皇城司并不存在屈打成招，濫用刑罰，我可能就得回老家頤養(yǎng)天年?！?/br>
    司馬光立刻道：“趙相公請放心，倘若官家真這么做，我就是不要這身官服，也一定為會趙相公討個公道?！?/br>
    趙抃道：“我早就說過，此案交予司法決斷，你們?nèi)艉螀⑴c其中，這事情只會變得更加復(fù)雜?！?/br>
    司馬光嘆道：“這我當(dāng)然知道，但公檢法只是在秉公執(zhí)法，如今官家給予威脅，就是逼著公檢法一定要判皇城司有罪，這簡直就是視司法如兒戲。

    如果因皇庭公正的判決，而責(zé)難于趙相公，將來誰還敢擔(dān)任這大庭長，到時我們?nèi)舨徽境鰜?，公檢法也將會毀于一旦。”

    趙抃聞言，不禁也是愁眉難展，感慨道：“到底還是避不開啊?！?/br>
    他不想將皇帝架在上面，讓皇帝下不得臺，這對于公檢法的推行也很是不利。

    但如今真實情況就是公檢法只是根據(jù)具體情況，介入調(diào)查，到底有沒有罪，也得審過才知道，而如今趙頊的態(tài)度，就是你無法確定有罪，你就不能審。

    要是這個態(tài)度，往后誰也敢去調(diào)查。

    公檢法也無法立足。

    司馬光說得很對，只要沒有證據(jù)，證明公檢法在徇私枉法，皇帝就不能針對大庭長報復(fù)。

    否則的話，公檢法也只能止步于此。

    第七百零六章 都是為了你

    趙頊之所以要先跟趙抃見上一面，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要讓趙抃擋在張斐前面，讓趙抃成為帶頭大哥。

    一來，趙抃是宰相，這宰相出面，表示抗議，君臣小小妥協(xié)一下，是在情理之中，皇帝也不失面子，不可能讓皇帝向一個小小檢控妥協(xié)。

    二來，也避免他跟張斐的表面關(guān)系直接鬧掰，所以這賬還是要算在趙抃頭上的。

    與趙抃商議后，趙頊便主動讓步，允許公檢法介入調(diào)查。

    在趙頊下達(dá)命令之后，那李知恩立刻又去到檢察院，表示皇城司愿意配合檢察院針對此案的調(diào)查。

    檢察院方面也立刻表示之前詔令一事，就只是一個誤會，到底公檢法剛剛成立不久，也是頭回跟皇城司打交道，雙方都有些不熟悉，于是立刻將劉仁贊給放了。

    這令不少朝臣感到十分詫異，而他們之所以詫異，可不是說檢察院放人，那都是意料中的事，他們詫異皇帝竟然這么快就主動退讓。

    之前很多宰相也都上奏表示皇城司徇私枉法，但歷任皇帝都是無關(guān)痛癢的教訓(xùn)幾句，趙抃有這么大的面子？

    饒是埋頭苦干的王安石，都對此感到有些詫異，他雖然不想介入，但他還是希望這事別鬧上皇庭，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對他終歸是不利的，他確實希望能夠控制言論，因為目前來說，言論是掌握在保守派的士大夫手中，他們這一派都是信仰傳統(tǒng)的。

    關(guān)鍵那兩個廂兵之所以被抓，還就是因為談?wù)摵颖焙臃馈?/br>
    于是王安石就叫來鄧綰詢問一二，“官家是與趙相公談妥了嗎？”

    鄧綰低聲道：“表面上看是這樣的，但是下官也打聽到一些消息，可能事實并非如此?！?/br>
    王安石又問道：“那是怎樣？”

    鄧綰道：“據(jù)說官家之前確有單獨召見趙相公，而趙相公表示皇城司一定有濫用刑罰，屈打成招，故此官家才答應(yīng)檢察院介入的，可若是審出來的結(jié)果，并非如此，這趙相公可就官職不保?。　?/br>
    王安石震驚道：“這么嚴(yán)重嗎？”

    他沒有想到賭得這么大，到底趙抃可是宰相。

    但其實并沒有這么回事，這都是皇城司放出來的消息，要不然的話，皇城司的面子往哪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