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086節(jié)
趙頊笑得幾聲,突然想起什么來,“對了!關(guān)于那種統(tǒng)計法,你給先生一些建議,將所知的都告訴他,今后財政賬目必須這么做,朕可不想一直被蒙在鼓里?!?/br> “是?!?/br> 談及完此事,趙頊便起身回宮去了。 張斐心里當(dāng)然非常清楚,趙頊已經(jīng)是從被動變主動,接下來就是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啊! 他一邊哼著小曲,一邊往外面走去。 “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么會永垂不朽!” 歌聲戈然而止,因為前面出現(xiàn)一頭攔路虎。 “司馬學(xué)士?!?/br> 張斐趕緊上前拱手一禮。 司馬光面無表情道:“你若無急事的話,坐一會兒再回去?!?/br> 張斐訕訕點了下頭。 跟著司馬光來到一間休息室,剛剛坐下,司馬光便陰陽怪氣道:“可以啊!就連三司使就拜你為師。” 張斐苦笑道:“我就知道司馬學(xué)士會誤會,但是今日發(fā)生的一切,跟我真的沒有關(guān)系,是三司使自己研究得來的?!?/br> 司馬光哼道:“你以為老朽會信你這鬼話,薛向明顯是在學(xué)你?!?/br> “哎呦!司馬學(xué)士可千萬別這么說,壞我名聲呀,三司使學(xué)得可還真沒有,咳咳蔡京他們好?!?/br> 張斐很是郁悶道。 司馬光困惑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張斐道:“要是我的徒弟,那,那基本上,是沒得懸念,立法會必須給我過?!?/br> “嘿你這口氣還真是不小??!”司馬光饒有興致道:“老朽倒是愿聞其詳,要是換做你,會怎樣?” 張斐云淡風(fēng)輕道:“其實很簡單,只需要將以前賑災(zāi)事例拿出來說一遍,基本上就沒有懸念。 我是見過官府開倉賑災(zāi)的,那可真是一塌糊涂,這人也都是救得半死不活,排半天隊,喝一口粥,該餓死的還是會餓死。 要不然的話,朝廷也不會將災(zāi)民全部弄到軍營里面來。如果換成我的話,先拿各種案例,批判一整天,然后再給稅幣法案一些些保證,立法會要不給我過,還是用傳統(tǒng)開倉賑濟(jì),那只要餓死人那就是立法會的問題?!?/br> “!” 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司馬光呆呆坐在那里,渾然沒有方才那般張牙舞爪的氣勢。 過得好半響,司馬光咳得一聲,“也就是說,你也認(rèn)為發(fā)稅幣比開倉賑濟(jì)要好?!?/br> 張斐眉頭一沉道:“實不相瞞,我認(rèn)為稅幣就是一把雙刃劍,要是用得好,那確實比開倉賑濟(jì)強(qiáng)一萬倍,但若是用力過猛,情況可能會比現(xiàn)在還要糟糕,所以,我才沒有去多嘴,要是一定會變好,那我肯定去告訴王學(xué)士,亦或者我親自上?!?/br> “還算你小子識大體?!?/br> 司馬光很是欣慰地點點頭,張斐這一番話,可是說到他心坎上了,道:“只要他們從中嘗到甜頭,這稅幣必然是后患無窮啊。” 說罷,他又看向張斐,“所以,我才來找你,該如何阻止這份法案通過?” 以司馬光的性格,他是絕不可能支持紙幣的,因為這風(fēng)險太大,而且他深知人性,只要嘗到甜頭,一定會繼續(xù)用的,不管是四川的商人,還是官府,都用事實證明了這一點。 無論是誰,只要發(fā)紙幣,必然會濫發(fā)。 但是要反駁薛向,必須從他遞交的證據(jù)著手,一定要從中找到破綻,可司馬光又不太懂這些,于是跑來求助張斐。 張斐搖搖頭道:“司馬學(xué)士,如果我真的能夠阻止的話,在河中府就已經(jīng)想辦法阻止,如今河中府取得巨大的成功,而且此時還有旱情當(dāng)前,這是更加沒法阻止啊?!?/br> 司馬光道:“但是你也說了其危害無窮,這么做無異于飲鴆止渴?!?/br> 張斐嘆了口氣,道:“其實當(dāng)時在河中府的時候,我與蘇檢察長也都權(quán)衡過這一點,是不是要拼勁全力去阻止。 但是我們有考慮到,如果堅決禁止官府發(fā)行鹽鈔,公檢法都無法執(zhí)行下去,因為官府賠不起錢,但從法律來說,又必須賠錢。 所以從這一點來看,是官府為公檢法做出妥協(xié),故此我們最終也選擇退后一步,同時給予檢察院極大的監(jiān)察權(quán),盯著鹽鈔發(fā)行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br> “沒用的?!?/br> 司馬光擺擺手道:“這盯得了一時,但盯不了一世??!如果三司使利用稅幣幫助國家度過旱情,你就等著好了,到時遇到任何困難,都會發(fā)行紙幣,朝野上下也會慢慢變得奢侈起來?!?/br> 張斐道:“難道司馬學(xué)士將公檢法只是視作應(yīng)急之需,而非長久的制度。” 司馬光聽得眉頭一皺,嘆道:“我當(dāng)然沒有這么想,但就事論事,公檢法能否長久,目前也尚未可知,如今朝中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公檢法對他們的約束。反對的公檢法也變得越來越多,可即便回到之前的司法制度,對于國家的危害,也遠(yuǎn)不及紙幣帶來的危害?。 ?/br> 張斐搖搖頭道:“我并不這么認(rèn)為,只要公檢法在,哪怕某州縣濫發(fā)紙幣,公檢法依舊可以讓朝廷回收紙幣,是能夠及時止血的。 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有公檢法,司馬學(xué)士就能保證,能夠阻止紙幣嗎?至今某些州縣還在發(fā)行交子,而且當(dāng)?shù)氐陌傩湛蛇€沒有公檢法去保障他們的權(quán)益。” 司馬光面露猶豫之色,“所以你的看法,想辦法限制?” 張斐點點頭道:“此事阻止的可能性極小,鑒于之前許多的人所為,使得官家必然會全力支持這兩份法案通過的?!?/br> 司馬光懵道:“方才官家跟你說了什么嗎?” 張斐搖搖頭道:“官家當(dāng)然不會給我袒露心聲,官家只是讓解釋一下其中的道理,但是官家目前沒有任何理由去反對這兩份法案?!?/br> 司馬光稍稍點了下頭。 張斐又繼續(xù)道:“那與其如此,不如想方設(shè)法去監(jiān)督,其實大庭長的那幾個問題,就問得非常不錯,至少逼著三司使表態(tài),這稅幣只是用于一時的。我們應(yīng)該相信公檢法,因為公檢法就是為了應(yīng)對這種復(fù)雜情況而生,而且。” 司馬光瞧他一眼,問道:“而且什么?” 張斐道:“而且我認(rèn)為這對于立法會也是一個機(jī)會,可以給大家留下一個公事公斷的印象?!?/br> 司馬光捋了捋胡須,沉思起來。 馬車內(nèi)。 王安石瞧了眼薛向,笑問道:“師正,你方才遞交上去的那些證據(jù),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還是昨夜臨時趕出來的,我聽說你昨夜一直待在三司?” 薛向如實道:“其中有一部分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也有一部分是昨夜臨時做的?!?/br> “還真是臨時準(zhǔn)備的。”王安石呵呵道:“那你這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的手段,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br> 薛向謙虛道:“其實比起張檢控,我還是有些不足的,我觀張檢控做供,他是能夠?qū)⒑芏嗍虑槎即?lián)在一起,令對方陷入左右為難的困境,而我就無法做到這一點?!?/br> “千萬別跟那小子比,那小子能夠活到現(xiàn)在,我都找不出原因來,你表現(xiàn)的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不錯了?!?/br> 王安石笑道:“臺上那幾人,哪一個是好惹的?!?/br>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只可惜,你在臺上表明這稅幣就只用于這一回,其實只要適當(dāng)發(fā)行紙幣,不但對財政有利,也對百姓也有利?!?/br> 自從上回鹽鈔一事過后,他是非常看好這紙幣的。 薛向忙道:“雖然我表示只用于這一次,但其實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百姓喜歡,那就能夠長久用下去,河中府的情況也是如此,當(dāng)初河中府也只是說用于一時,但久而久之,百姓認(rèn)為這鹽鈔非常不錯,于是用到如今,朝廷對此可是沒有任何政策。” 王安石想了想,點點道:“你說得也有道理。” 薛向道:“故此我在法案寫了三年,只要在這三年內(nèi),百姓習(xí)慣于使用稅幣,那以后再發(fā)行稅幣,就是順理成章?!?/br> 雖然聽證會已經(jīng)開過許多回,但這一回是徹底引爆輿論,因為前幾回都是有具體案例的,雖然其中涉及到一些國家政策,但到底還是圍繞著證據(jù)展開,而且那些政策都是已經(jīng)頒布的,而這場聽證會是在政策尚未頒布之前。 這令百姓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參與感和安全感。 如果是就已經(jīng)發(fā)布的政策進(jìn)行聽證會,百姓心里最多也只有謾罵,更多的還是無可奈何,但還未頒布,大家更多就是思考,是討論,而且會上的問答,也令他們心里有底,認(rèn)為朝廷不會亂來。 白礬樓。 只見一眾商人望著樊颙。 樊颙被他們瞅地都有些不好意思,“哎呦!你們別這么看著我?!?/br> “老樊呀,都這時候,你就別藏著掖著,那河中府到底是什么情況,令郎最為清楚,你可別說你什么都不知道。” “說得對呀!原本我都打算,只要今年不虧便行,但是三司使那一番話,又給了我一些希望,要是能賺錢,那當(dāng)然是最好不過了?!?/br> 他們這些大富商,扛過一個災(zāi)情,那還是輕輕松松的,但薛向那一番話,又撓的他們心癢癢的,到底薛向的參照物,可就是河中府,而他們對河中府的情況,也都是有所了解的,那邊的欣欣向榮,并非是虛假的。 樊颙道:“你們很多人,不是都去那邊開分店,你們不知道?” 陳懋遷道:“那也沒你家清楚。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 樊颙嘆了口氣:“不瞞你說,根據(jù)犬子信上所寫來看,確實是因為鹽鈔使得河中府的商業(yè)變得愈發(fā)繁榮,這鹽鈔用起來方便,還可以節(jié)省很多損耗。 以前百姓都得推著糧食去交稅,如今在村口就能夠?qū)㈠X給交了,五歲小娃都能辦到,官府也不需要多少人收稅。 但是河中府是河中府,這京城是京城,京城能不能做到如何河中府,這我哪里敢保證啊?!?/br> 那紙商黃燦突然問道:“也就是說,三司使說得很對,但就看著這稅幣會不會跟河中府的鹽鈔一樣?!?/br> “是的。” 樊颙點點頭道。 黃燦又道:“河中府為何能夠讓當(dāng)?shù)匕傩杖绱讼嘈披}鈔?!?/br> “就是因為能夠交稅。” 樊颙脫口說道。 屋內(nèi)頓時安靜了下來。 而就在三樓的一間大包廂內(nèi),只見劉屏等一干大地主們,都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是坐立不安。 “又是張三,又是張三。他日要有機(jī)會,我非得將那小子給活剮了?!?/br> “這稅不稅幣的,咱管不著,反正咱不收那稅幣就行,關(guān)鍵那是倉庫稅,要是真成了,那,那咱們怎么辦?。∥覀}庫里面可還有二十幾咳咳,好些糧食啊!” “慌什么,慌什么?!?/br> 劉屏站起身來,道:“咱們家糧食再多,能比上面那些老爺們多嗎?他們?nèi)艚o得起,那咱們又什么給得起?!?/br> 一個大地主道:“可是這稅能懲罰上面那些老爺們嗎?” 劉屏道:“在聽證會上面,張三說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相國寺的情況之所以特殊,那是因為相國寺人多,這才是特殊情況,若以特權(quán)來論,相國寺應(yīng)該直接免除才是?!?/br> “這倒也是,只要一視同仁,那咱們不怕,大不了也就是將糧食賣了?!?/br> 商人是左右不定,猶豫不決,地主是忐忑不安,輾轉(zhuǎn)難眠,而朝中的官員更是吵成一團(tuán)。 部分官員是堅決反對倉庫稅,對于稅幣提都不提。 部分官員則是反對稅幣法案,至于倉庫稅,則是保持中立。 部分官員都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