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128節(jié)
因為他剛剛上任之初,就遇上趙頊的官制改革,差點就廢除三司,讓他成為最后一任三司使。 薛向心里也清楚,根據(jù)三省六部制,這財政大權(quán)遲早是要歸于戶部,但他一直都沒有出聲,看著是有些高風(fēng)亮節(jié)。 但其實不是,正是因為稅幣法案的成功,他就想到讓三司來掌控貨幣權(quán),這還真不是張斐教的,他本就擅長貨幣的調(diào)控,而河中府更是讓他見識到,貨幣的威力,他甘愿放出財政大權(quán),沒有做出任何反抗,其目的就是奪取貨幣權(quán)。 在存有公檢法的制度下,薛向這種人可謂是如魚得水,以前那種注重于官員道德的制度,他是格格不入,在那個體制下,就是很難張口錢,閉口利,往往都是他講財政,對方講道德,就沒法交流。 “想不到會這么順利?!?/br> 從垂拱殿出來后,薛向整個人都顯得非常亢奮,覺得不可思議。 王安石卻是笑道:“因為他們唯一懂得,就是紙幣濫發(fā),但這被他們自己支持的公檢法給堵住,至于其余方面,他們自己都弄不明白,又如何能夠反駁得了。” 薛向道:“其實只要紙幣發(fā)行得當(dāng),且有一個回收制度,那將會解決財政方面很多方面的問題,甚至?!?/br> 王安石聽他話說一半,不禁偏頭看去,“甚至什么?” “甚至?!毖ο蚝鋈坏溃骸吧踔量梢裕梢杂脕韺Ω镀醯と撕忘h項人?!?/br> 王安石問道:“此話怎講?” “呃?!?/br> 薛向思索片刻,才道:“因為,因為他們離不開與我大宋的貿(mào)易,如果我們都用這種紙幣,他們可能也會跟著用,那么我們就可以紙幣去打擊他們的,他們的財政。” 王安石聽罷,不禁笑道:“這估計不大可能,紙幣他們自己也能制作,犯得著用我們的嗎?” 說罷,他突然眉頭一皺,“是呀!如果他們也用紙幣,但他們又沒有公檢法在旁監(jiān)督,那一定是會出大問題的?!?/br> 薛向忙不迭地點頭道:“我就是這意思,當(dāng)年管仲能夠利用齊國鹽鐵之利,打擊敵國的財政,使得齊桓公稱霸春秋,我們也可以效仿?!?/br> 其實他本是想說,紙幣要是玩得好,甚至比新政都管用,幸虧止住了,不然的話,必然是友盡啊!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不過我們自己得用得好,他們才會學(xué)著干?!?/br> 薛向道:“相公請放心,這我一定不會令相公失望的?!?/br> 王安石點點頭,問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薛向道:“我打算通過發(fā)放薪俸,將紙幣給發(fā)放出去?!?/br> 王安石搖搖頭。 薛向疑惑地看著他,“不知相公有何高見?” 王安石笑道:“下一步當(dāng)然是想辦法宣傳,這才是至關(guān)重要的?!?/br> 那邊文彥博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和薛向,見他們二人談笑風(fēng)生,不禁向司馬光打趣道:“你這司法改革,不像似在制衡王介甫的新政,反倒是像在為他保駕護航啊!” 要沒有公檢法,他們不至于只能無奈地表達自己的擔(dān)憂。 司馬光哼道:“都怪張三那臭小子?!?/br> 這也能怪張三?文彥博不禁好奇地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司馬光道:“就王介甫那剛愎自用的性格,是絕不可能拿著我的法子去為自己推行新政,但他向來就非常信任張三,愿意聽從張三的建議,他從不認(rèn)為,這是在向我妥協(xié),而拿著張三做幌子,說自己是兼聽則明?!?/br> 文彥博笑問道:“是這樣嗎?” “千真萬確?!?/br> 司馬光恨不得拍著胸脯道。 文彥博呵呵笑道:“難怪現(xiàn)在朝中的爭吵是少了不少啊!” 黨爭黨爭,不就是你贊成我反對。 結(jié)果王安石天天仗著公檢法來推行自己政策,這還怎么斗得起來,革新派現(xiàn)在都有些偃旗息鼓,分崩離析。 原因就在于,很多革新派都是想要對付公檢法,但現(xiàn)在看來,公檢法已經(jīng)是大勢所趨,他們現(xiàn)在也很迷茫,不知何去何從。 然而,《臨時法》的頒布,令他們更加覺得刺撓,坐立不安,他們愈發(fā)發(fā)現(xiàn),這部《臨時法》所改變的絕不僅僅是什么八議制度,方方面面都有著不小的改變。 這比大家想象中的要多,似乎每一頁都有議論的價值。 這熱度甚至漸漸超過大家對于錢荒的議論,因為錢荒到的是一時的,但是臨時法是方方面面的。 汴京律師事務(wù)所。 “各位,我聽老范說,你們急著找我?” 張斐坐了下來,瞧著樊颙、陳懋遷、黃燦、周建等大富商,又問道:“是因為錢荒的問題嗎?” 陳懋遷忙道:“那倒不是?!?/br> 張斐詫異道:“那是因為什么?” “三郎,這遺傳稅到底是什么意思?”陳懋遷很是好奇地問道。 張斐嘖了一聲:“《臨時法》上面寫得不是很清楚嗎?你們不認(rèn)字?” 樊颙哎呦一聲:“認(rèn)字就能懂法嗎?可不見得,要是三郎不跟我們解釋一番,我們這心里總感覺有些慌?!?/br> 其余大富商也紛紛點頭。 如今大家對這“稅”是非常敏感,因為稅務(wù)司真能收上去,只要定下,那就逃不了掉的。 張斐笑道:“這遺產(chǎn)稅就是根據(jù)絕戶制設(shè)計的,但各位莫要擔(dān)心,各位皆是子孫滿堂,不在其列?!?/br> 樊颙立刻道:“我就一個兒子?!?/br> “呃?!?/br> “三郎,你就仔細與我們說說吧?!敝芙ㄍ蝗婚_口道。 “好吧!” 張斐點點頭,突然看向范理,“老范,考考你,將以前的戶絕法給他們普及一下?!?/br> 范理捋了捋胡須,道:“關(guān)于我朝關(guān)于絕戶制度,條例繁雜,但是根據(jù)天圣四年頒布的《戶絕條貫》法,在沒有子嗣繼承的情況下,室女、歸宗女、立繼子。命繼子是為第一順位的繼承人,第二順位繼承人為出嫁女,不過繼承財產(chǎn)只限于資產(chǎn)、莊寨和物色。 第三順位繼承人包括出嫁親姑、姊妹、侄和同居營業(yè)三年以上的親屬、入舍婿、義男、隨母男等。 如果被繼承人沒有以上各類繼承人,財產(chǎn)則全部給同居之人。如果被繼承人沒有同居者或同居時間未達到三年,則財產(chǎn)全部沒官。 到天圣五年,如果被繼承人是富豪戶且沒有留遺囑,這遺產(chǎn)部分歸于同居之人,其余全部納入官府。 而在熙寧年間,之前的制置二府條例司又頒布政策,如果戶主死亡,身后并無男丁,即使戶主生前具有立繼條件,只給女戶五百貫后,其財產(chǎn)全部沒官?!?/br> 陳懋遷小聲嘀咕道:“前幾年頒布的這項政策,可真是與搶錢無異。” 不錯,這個政令就是王安石頒布的,目的就是要充實國庫。 張斐笑道:“這就不用我來解釋,相信大家也都見識過,許多百姓被官府戶絕?!?/br> 眾人齊齊點頭。 官老爺說你戶絕,你就是沒有絕,也必須絕。 那些官田有超過六成就是來自于戶絕法。 張斐道:“而法制之法是為了捍衛(wèi)個人正當(dāng)權(quán)益,為求保障百姓們的利益,故而將所有戶絕條例全部整合在遺產(chǎn)稅法中。 根據(jù)遺產(chǎn)稅法,能夠保證遵循《戶絕條貫》的繼承順位,只不過是用稅來劃分,而且順序稍微有些變化,但不大。 首先,子嗣是第一繼承人,父母、妻女是在其次。而繼子的話,就比較特殊,根據(jù)遺產(chǎn)法規(guī)定,無論是否有血緣關(guān)系,都必須同居贍養(yǎng)超過三年,才有資格與父母、妻女分家財,否則的話,最多就只能得到一成?!?/br> 樊颙問道:“這是為何?” 張斐道:“當(dāng)然是因為孝道,沒有盡孝,就無法得到遺產(chǎn)。在疏議中解釋的非常清楚,富戶可以通過宗族、法援署自立遺囑,將遺產(chǎn)給外人,即便他有子嗣。 還有,子嗣若與父母同居一地,但未有盡到照顧的責(zé)任,鄰居若無償照顧超過兩年,都將自動獲得三成的遺產(chǎn)?!?/br> 陳懋遷點點頭道:“這倒是可行,有些逆子,就不應(yīng)該得到遺產(chǎn)。” 張斐道:“而遺產(chǎn)稅就是根據(jù)財富和繼承人來制定的,所繼承的家財要超過一千貫,才需要繳納遺產(chǎn)稅。 其中子嗣、父母繼承,是不用繳納任何稅的,妻女和繼子繼承都是百分之十,出嫁女是百分之二十,贈予外人的話,最高可以達到百分之五十。 但是你們要記住,這都是最低標(biāo)準(zhǔn),根據(jù)遺產(chǎn)的多寡和對象,稅率是不同的,這個你們自己去看,上面寫得很清楚。 我能告訴你們的是,遺產(chǎn)稅是確保,財富不會輕易的流入官府。只有在最極端的情況下,才會沒官?!?/br> 黃燦道:“這遺傳稅不還是允許官府將一部分財富收走么?!?/br> 陳懋遷道:“你就知足吧。以前都是全部沒收,而且都是不講道理的,尤其是對咱們商人而言。” 樊颙他們是頻頻點頭。 大地主的財富,其實是很難沒收的,因為他們一般都有強大的宗族在邊上,但是商人的話,要是沒有子嗣,就經(jīng)常被全部沒收。 張斐笑道:“而且,收遺傳稅初衷,也是為了尊老愛幼,這些錢將全部用于安濟坊、居養(yǎng)院,專門用來照顧無人贍養(yǎng)的老人,是不能挪做他用的?!?/br> 樊颙道:“但是這個贍養(yǎng),怎么判定的,我兒子如今一直在河中府,怎么也不可能盡孝道?!?/br> 張斐道:“關(guān)于這一點,上面也寫得很清楚,比如官員、商人、士兵,這些需要出門工作的職業(yè),都有著非常明確的解釋,這個完全不用擔(dān)心?!?/br> 這個遺產(chǎn)稅當(dāng)然是張斐提出來的,但那也是因為,富弼先詢問他關(guān)于絕戶制的意見,這絕戶制太過凌亂,也是需要整合的。 但是順序全都是富弼他們定的,跟張斐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因為古代的關(guān)系和現(xiàn)代的關(guān)系不太一樣,如果是張斐來定,子嗣免遺產(chǎn)稅,妻女也得免,但是富弼他們要考慮到男尊女卑,妻女是必須要繳納一定數(shù)額的遺產(chǎn)稅。 而且,他們充分考慮到孝道,子嗣不承擔(dān)贍養(yǎng)的責(zé)任,也就別想拿到遺產(chǎn),至少拿不到全額。 “這么熱鬧??!” 忽然,王安石和薛向走了進來。 陳懋遷他們見罷,趕緊起身告辭。 等到他們走后,王安石笑問道:“你們這是在談?wù)撌裁创筚I賣?” 張斐笑道:“如果只是買賣上的事,可不需要我親自出面,是關(guān)于《臨時法》的,他們有一些不懂,我跟他們解釋一下。” 薛向道:“這《臨時法》確實有著許多改變,好壞姑且不論,但寫得是非常清晰,看上去是沒有什么模糊的地方?!?/br> 王安石道:“這也是基于公檢法,以前的話,寫得這么詳細,官府也是做不到的。” “王學(xué)士言之有理?!?/br>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問道:“二位前來,不會也是因為這《臨時法》吧?!?/br> 薛向道:“那倒不是?!?/br> 王安石笑道:“《臨時法》上面寫得非常清楚,還用問你嗎?我今日是來找你商量發(fā)行稅幣的宣傳。” 張斐道:“官家已經(jīng)批準(zhǔn)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