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說你事先并不知曉？”

    “遼人派人通知我了一聲，未等我們的回應(yīng)，便直接派兵進駐?！?/br>
    “你們是沒有談妥嗎？”

    “沒有?！?/br>
    沈括搖搖頭道：“在此次談判中，北朝簡直就是蠻橫無理，他們唯一的依據(jù)，就是他們的邊民在某些時段，或許曾在當(dāng)?shù)胤拍粮亍?/br>
    但那是由于我朝邊州官員疏于對當(dāng)?shù)氐墓芾?，以至于讓他們的邊民得寸進尺，侵耕我朝的領(lǐng)土。

    這我怎么可能答應(yīng)他們的訴求?！?/br>
    張斐道：“當(dāng)他們派兵入駐之后，邊州官府是如何應(yīng)對的？”

    沈括沉默少許，又深深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在當(dāng)?shù)氐能娛铝α?，我朝是就遠不如北朝的，況且，由于西夏內(nèi)亂，導(dǎo)致我朝必須派兵維護我們在西北邊境的利益，而他們則是有備而來。所以，所以邊州官府也只能及時疏導(dǎo)百姓離開，避免不必要的傷亡?！?/br>
    張斐低頭看了眼文案，“但是我聽說還是有一些百姓蒙受不小的損失?！?/br>
    沈括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又問道：“沈天監(jiān)能否大致說一下，此番談判的起因?！?/br>
    沈括點點頭道：“此次談判是北朝主動提及的，三四年錢，他們派特使來汴京，說是河?xùn)|地界屢屢使得兩國發(fā)生沖突，希望能夠劃清邊界，以免誤會，傷了兩國的和氣。

    確實，河?xùn)|地界爭爭吵吵已有數(shù)十年，當(dāng)今圣上也想解決這個問題，我記得當(dāng)時就是派大庭長前去與遼使談判?！?/br>
    “是的?！?/br>
    張斐點點頭，又朗聲道：“記得當(dāng)時，我了解過后，發(fā)現(xiàn)最初的分界線是采取一種照望的方式，而這種方式只是一個大概區(qū)域，并沒有一條準(zhǔn)確的界限，而當(dāng)時遼使認為可以當(dāng)?shù)胤炙畮X為界限，我并沒有反對這個提議，因為以山嶺、河流為界限，是可以減少兩國百姓的沖突，于是我們決定共同努力劃出一條明確的界限?！?/br>
    沈括道：“在大庭長的安排，我們就派出不少官員前往實地勘察，等到我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北朝根本就是想利用此次劃界，來侵占我國領(lǐng)土。”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沈括道：“因為原來的照望法，其實多半也是根據(jù)山嶺、河流來劃分的，有一條大致的分界線，其實只要依據(jù)這條線劃分即可，但是北朝完全無視之前的界限，而是根據(jù)自己的想法來劃界，其目的是占據(jù)更為有利于他們的地勢，但可笑的是，許多山嶺、河流、他們甚至喊不出名字，在勘察之時，也是錯漏百出，我們在與他們交涉的牒文中，他們用的也是我朝邊界冊的名字。

    其中就是包括天池、冷泉村等地，而這些地方，韓相公曾在皇佑年間，出示過相關(guān)證據(jù)，也就是北朝與我朝交涉時，北朝送來的牒狀，這足以證明這些土地是屬于我朝的，并且在韓相公的主持下，這些證據(jù)也編訂成冊，

    我方官員多次提出反對，但都遭受到他們的無視，并且在這期間，他們調(diào)集重兵在邊境游走，意圖向我們施壓?！?/br>
    張斐道：“沈天監(jiān)可有帶來相關(guān)證據(jù)？”

    “有?！?/br>
    沈括立刻將一沓厚厚的證據(jù)呈上。

    張斐大致看了看，點點頭道：“與之前韓相公所言無異?。　?/br>
    又看向沈括，問道：“所以由始至終，沈天監(jiān)都未有答應(yīng)遼國的要求？”

    這是此案關(guān)鍵的證據(jù)，到底這是外交事宜，雖然韓琦的供詞，已經(jīng)證實那些土地是屬于宋朝的，如果沈括答應(yīng)了對方的要求，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沒有?！?/br>
    沈括搖搖頭道：“但是我還將北朝的要求寫信給官家，官家也對此做出明確指示，就是決不能以黃嵬山分水嶺為界，因為早在慶歷元年，北民蘇直、聶再友侵耕之爭，兩國就已經(jīng)劃分清楚當(dāng)?shù)氐倪吔纭Ｂ犝f之前韓相公做供之時，就提到過此事?！?/br>
    “不錯?！?/br>
    張斐點點頭，道：“根據(jù)韓相公所言，當(dāng)時劃定的是，東至買馬城，南至黃嵬大山腳，西至焦家寨，北至張家莊。”

    沈括點點頭道：“正是如此。但如果以黃嵬山分水嶺為界，等于是將這條界限再往南移了近百里，這真是豈有此理。

    其次，官家還表示，絕不能以天池作為地界，關(guān)于天池，我們也是確鑿的證據(jù)。而在我們沒有確鑿證據(jù)的地界，我們也愿意與之協(xié)商?！?/br>
    他在來之前，就已經(jīng)做好功課，這時候必須彰顯出咱們圣上的強硬。

    這確實也引得不少百姓點頭。

    張斐道：“遼國又是如何回應(yīng)的？”

    沈括道：“而他們的回應(yīng)，就是在不與我們商量的情況下，就直接派兵進駐，妄圖以軍事力量來確定這條分界線。”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沈天監(jiān)可有協(xié)助當(dāng)?shù)匕傩盏某冯x？”

    沈括點點頭道：“有的?！?/br>
    張斐又問道：“那沈天監(jiān)可認識當(dāng)?shù)匾粋€名叫陳旭的百姓？”

    沈括想了想，道：“因為當(dāng)時是非常匆忙，我并不記得當(dāng)?shù)匕傩盏拿?，但是我?guī)砹水?dāng)?shù)匕傩諔艏畠??！?/br>
    說罷，他便將地籍冊呈上。

    經(jīng)過一番比對，確認無誤，所有原告皆是來自河?xùn)|地界的農(nóng)戶。

    在問明這些情況，張斐又在眾人極其郁悶的注視下，宣布今日庭審到此為止。

    因為他只是針對百姓的訴訟，至于外交方面的具體細節(jié)，這不是此案的重點，也無須過問太多。

    至此，所有關(guān)鍵證人均已出席，而且以目前的證據(jù)，足以判定那些農(nóng)夫勝訴。

    問題來了。

    你可以判那些百姓勝訴，但問題是你如何讓遼國將土地歸還給百姓，更別說賠償事宜。

    許多大臣反對此次庭審，原因也就這一點，你不可能讓遼國退還土地，你這么搞，就只會令我朝在外交上面變得非常被動，只能是一條道走到黑，沒有回旋的余地。

    即便朝廷要強硬應(yīng)對，也不需要如此，可以讓文彥博去應(yīng)付。

    所以這個過程，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大庭長會如何判決，至今眾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后堂。

    張斐用詢問地眼神看向趙頊。

    過了好一會兒，趙頊突然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道：“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吧?！?/br>
    “是?！?/br>
    張斐點點頭，又嘿嘿笑道：“陛下還需要借酒壯膽?！?/br>
    趙頊當(dāng)即滿面通紅，哼道：“你現(xiàn)在盡情取笑朕吧，到時要出問題，你呀，哼，就是罪魁禍?zhǔn)住！?/br>
    張斐道：“反正我已經(jīng)在瓊州購買物業(yè)。”

    “瓊州？”

    趙頊當(dāng)即氣不打一處來，“你想得美?！?/br>
    又過得七日，皇庭終于對外宣布，下個休息日繼續(xù)開審。

    不容易?。?/br>
    這回到底沒有讓我們再等一個月。

    滿意！

    這已經(jīng)很滿意了！

    這種等待那真是一種煎熬?。?/br>
    因為如今就連百姓都反應(yīng)過來，這怎么判？到底被告都沒有來，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如果判了，會有用嗎？

    不能對著空氣做判決?。?/br>
    要是換做任何庭長，百姓肯定是嗤之以鼻，認為這只是嘩眾取寵，有本事就將遼人抓到這里來接受審判。

    但偏偏是張斐，百姓還是抱有很強烈的期待。

    終于！

    終于來到了這個休息日。

    仿佛這全城的百姓都來了，如今整個京畿地，就沒有百姓不知道此事的。

    至于滿朝文武，皇室宗親，達官顯貴，那更是無一缺席。

    這院內(nèi)都已經(jīng)坐不下，不少人都是站著看。

    此次判決，將會關(guān)乎到每個人的切身利益。

    辰時時分，張斐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臺上。

    唰唰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看向張斐。

    萬眾矚目，都是謙虛地說。

    張斐拿起木槌，忽然詫異地往周邊瞧了瞧，只覺靜的可怕，這么多人，竟是鴉雀無聲。他微微一笑，只是輕輕落了下槌，又朗聲道：“經(jīng)過多日的審理和查證，以及諸位證人提供的證據(jù)，本庭長判定原告勝訴?！?/br>
    沒有掌聲，沒有鮮花。

    勝訴是肯定的呀，但問題是你如何遼國賠償，這才是關(guān)鍵。

    又聽張斐繼續(xù)言道：“毋庸置疑，那些土地皆是我朝領(lǐng)土，但這屬于國家外事，我們皇庭是無權(quán)介入，我們皇庭的判決只是針對這一百零三位原告的訴訟，而經(jīng)過我們的調(diào)查和計算，認定被告遼國需要向這一百零三位原告的損失，賠償一萬兩千一百五十二貫錢。

    因此本庭長決定從我朝給予遼國的歲幣，凍結(jié)相應(yīng)的數(shù)目，用于支付對原告的賠償。

    并且，如果遼國繼續(xù)霸占這一百零三位原告的耕地，那么每年必須從歲幣中扣除九千一百二十三貫錢，用于補償這一百零三位原告。

    當(dāng)然，如果遼國方面有所不服，亦可來此上訴?！?/br>
    第八百零八章 走向決裂

    大庭長這擲地有聲的判決，卻仍舊沒有換來掌聲和鮮花。

    堂下兀自是一片死寂。

    人人都是睜大眼睛，呆呆地看著大庭長。

    沒有聽錯吧。

    凍結(jié)歲幣？

    還能有這種cao作嗎？

    饒是富弼、韓琦、王安石、司馬光他們也都是目瞪口呆。

    這個。

    大庭長還有這權(quán)力？